江南的秋天總是來得晚些,然而夜色卻是極美,月光清雅,燈火溫婉,宛若一娉婷少女,用她那纖柔指尖,輕輕撥開的湖面——
“醉香樓,他們家的酒好香啊,我們去吧!”
熱鬧的街上,一個穿著玄色衣衫的清秀男子牽著一個約摸七、八歲的小男孩,修長的食指指著路邊一家金碧輝煌的酒樓,一臉興奮。
“不行!”
小男孩年紀雖小,態度卻非常堅決,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竟比那男子還穩重幾分。
“天香樓,爲師聞到了桂花壇子雞的香味——”
原來這兩人是師徒。
“不行!”
“福滿樓,徒兒,有你最喜歡的芙蓉雞啊!”
小男孩略微猶豫了一下,馬上又堅決地搖搖頭。
“——還是不行!”
“漁——”
“師父!”小男孩忍不住一跺腳,停下了腳步,一雙朦朧溼潤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著師父——
“徒兒話說在前頭,我們身上也就剩下三兩銀子了,又要吃又要住,衣衫鞋履破了還得去補,怎麼吃得起這種——”
被稱爲師父的男子一見他露出這副模樣,馬上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他這個徒兒,天生一雙桃花眼,再加上他那巴掌大小的粉嫩小臉,誰若被他那麼認真地掃上一眼,都會忍不住心軟。
“得得,徒兒你別用你那雙桃花眼看爲師,爲師都聽徒兒的,可是好徒兒,爲師真的餓了——”
雖然師父沒有徒兒那樣一雙勾魂的桃花眼,但是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擺出一副哀怨的樣子,旁邊酒樓的燈光明明滅滅地照在他臉上,也足以亂人思緒——不過他的徒兒卻似乎不吃這一套,想也是,不過八歲的孩童,還能懂情曉愛麼?
只見小男孩決絕地一轉頭,小小的手指直指一邊顯得更爲簡陋的街道,說:“那家客棧看著挺乾淨,就那吧!”
“什麼——”師父看著那家客棧,是的,看著挺乾淨,但是——也太過乾淨了吧!比起剛纔自己指的那四間酒樓的門庭若市,這間客棧可是安靜得很啊!
“好徒兒啊,你看看,人家就那麼幾個客人,想必他們的茶水啊,菜啊都不怎麼好,咱們別去了吧!”
小男孩的桃花眼不再看師父,鬆開一直被牽著的手,快步往看中的客棧走去。
“啊!慕秋霽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將你師父丟下啊!真不夠尊師重道!”
“慕戲夢你再不跟上來今晚睡大街!”
“嗚嗚,我不要啊!”慕戲夢微微扁起嘴,急忙跟上——爲什麼風雨門的四個主人都收徒弟,別人收的徒弟都乖巧可人,就他的徒弟就如此囂張跋扈!
“啊——爲師終於活過來了!”慕戲夢吃飽喝足,撫著肚皮,毫無形象地躺在客房的牀 上,鳳眼微閉——那副滿足的樣子,似乎忘了剛纔是誰抱怨這個菜不夠香,那個菜不夠鹹了。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客房的門“咿呀——”地一聲,被從外面打開,本來全身放鬆的慕戲夢此刻已經全身緊繃,表面卻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慕戲夢,趕緊起來。”
聽見是自己徒兒慕秋霽那沒大沒小的聲音,慕戲夢一瞬間又將緊張卸去,更加地輕鬆,僅將身子半側過來,單手支著額邊,鳳眼疑惑地看向慕秋霽。
“徒兒怎麼了?”
慕秋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給自己倒了被茶,潤了一下剛纔說了不少話的喉嚨,才轉過臉來,嚴肅地看著慕戲夢——
“我們的銀子不夠了。”
“那怎麼辦呢?”
慕戲夢馬上配合地露出苦惱的樣子詢問,卻讓慕秋霽撐在桌面的手差點滑了下來,茶水有幾滴濺到手背上。
“我告訴你是讓你想辦法!你倒好,反過來問我。”
甩甩手上的水,慕秋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慕戲夢卻是眨眨眼,一副十二萬分信任的樣子,說:“反正我的好徒兒會處理的嘛!”
可不是他自誇,雖然他這徒兒不及風雨門另外三個人收的徒兒乖巧,卻是最聰明伶俐的一個,甚少見他遇到什麼事情會沒了主見的,所以當下,慕戲夢也就很放心地認爲慕秋霽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看著那個沒有一點師父自覺的師父,慕秋霽只好嘆了一口氣,不鹹不淡地抱怨道:“我才七歲好吧!”
慕戲夢再眨眨眼,很無辜地說:“可是你是我的徒兒啊!也是咱們風雨門最優秀的第二代門人啊!”
慕秋霽忍不住撫額,嘆了口氣,將剛纔花了一盞茶功夫打聽出來的事情告訴慕戲夢。
卻說原來慕秋霽是想像往常那樣,打聽哪些欺壓百姓的貪官啊,昧著良心賺黑心錢的商人,好在半夜裡打發慕戲夢去“劫富濟貧”,但是卻意外得知,江南一帶最有名的四季綢緞莊莊主高雲海去年喜獲幼子,三天後,高家小少爺就滿週歲,屆時,高家老爺高雲海將大開宴席,而且還會在自家大院門外排開流水席,廣宴全城。
聽完慕秋霽說的,慕戲夢不由得咋舌,瞪大了眼:“好有錢唉!”
“是啊,而且,他大兒子高千風在汴京供職,隸屬中書省。”
“還中書省,那裡權利最大啊!”
“不然怎麼那麼有錢?”慕秋霽不屑地撇撇嘴,接著說:“我看,他們家是貪官奸商都有!咱們就趁著那天混進去,多撈點好處,怎麼樣?”
“好好,徒兒怎麼說都好,不過呢,爲師現在累了,要睡咯!”話畢,掩嘴打了個呵欠,鳳眼微溼,放下手,側躺著,顯是真的困了,慕秋霽也只好隨他去,在他耳邊提醒到——
“明早記得要準備怎麼混進高家啊!”
“知道啦——”慕戲夢淡淡一笑,隨手抱住慕秋霽,一個轉身,讓小小的慕秋霽睡在裡面,在他耳邊低聲哄到:“睡吧!”
而慕秋霽像是習慣了慕戲夢的這種舉動,一點也不驚慌,順從地閉上眼——帶著這個貪吃的師父跑了一天,還要去打聽消息,他也早就累了,也不再去想兩人都還沒沐浴,反正明早再洗也行,很快,他的呼吸就漸漸均勻綿長起來——
他自然不知,那個他一向鄙視其好吃貪杯的師父,此刻睜開的眼裡一點睡意也無,帶著三分無奈三分好笑四分憐惜,靜靜地注視著他——
其實還是希望這孩子能像孩子一點啊!
這樣想著,慕戲夢也慢慢入睡了——
慕秋霽醒來的時候沒看見師父,翻翻包袱,少了一點碎銀,心道他定是不知跑哪去買好吃的了,當下也不急,喚小二打些水來,準備沐浴。
沐浴完畢,擦乾身上的水珠,隨意穿了件裡衣,開始擦頭髮,直擦到半乾的時候,房門被推開,接著就是一陣早點的香氣,最後就是慕戲夢似乎很痛心疾首的聲音——
“啊,再早一步就可以看見美人出浴啊!”
慕秋霽一把丟開手中擦頭髮的布巾,伸手奪過慕戲夢手中的早點,順便給他留了個白眼。
“無聊,我才七歲好吧!”
“那就是美童出浴!”慕戲夢笑嘻嘻地改口,忽然湊近慕秋霽的面前,直看得慕秋霽不住忐忑,只咬了一口的早點也放了下來。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慕戲夢卻似認真過頭,沒聽見慕秋霽的問題,反倒自言自語道:“我家徒兒真是越發俊俏水靈了,嗯,應該能騙到不少人!”
慕秋霽雙眉微蹙,心裡已有不好的預感:“慕戲夢你想作甚?”
“哎,還是不說話好,怎麼我分明沒教你多少東西,怎麼一張口就像個讀書人,哪裡像是我徒兒了。”
慕秋霽翻了個白眼,正準備反駁說是因爲他這個師父一點都不學好,害他這個徒兒小小年紀就要學會爲人處事,卻聽慕戲夢語氣一轉,又甚爲滿意的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像個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你——說——什——麼?”
慕秋霽微微瞇起他的桃花眼,斜斜地瞪視著慕戲夢。
“嘿嘿,那個,爲師不是看你的衣裳都舊了嘛!”
慕戲夢忙堆起一個笑——雖然徒兒這種眼神別有風情啦,不過這可是他發怒的跡象啊!
“然後呢?”慕秋霽挑起眉,慢慢地吃著早點——得慢點兒吃,不然等下他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害他噎死了可就冤了。
“然後,爲師就給你買了件新的衣裳,我有很努力砍價哦!”
慕秋霽慢慢地嚥下了一口早點,然後喝了口茶——唔,笑得如此奇怪,必定有詐。
“再然後呢?”——不能怪慕秋霽做徒弟的不信任師父,實在是慕戲夢這人——唉,不說也罷。
“再然後——”慕戲夢猶豫了一下,才下定了決心似地,飛快從手中的小包裡拿出一件鵝黃色的衣裳來,揚起一個足以媲美六月裡明媚的陽光的笑——
“徒兒你看這衣裳漂亮吧!”
慕秋霽看著那片鵝黃色,先是一愣,隨即一字一句地——
“慕、戲、夢!你居然給我買、女、裝!”
“客官,客官,出什麼事了麼?”本在大堂裡忙碌的店小二聽見這幾乎可以說是石破天驚的一喊,馬上反應過來,利落地竄上二樓,來到他們的房間門口,焦急地敲打著門詢問。
“呵呵,沒事沒事,我和我徒兒鬧著玩呢!”才說完,慕戲夢本淡定的聲音馬上變得焦急起來——
“啊!徒兒你有話好好說嘛!幹嘛搶我鞭子!”
“你拿鞭子做什麼,我就拿你鞭子做什麼!”
“咻——啪!”
明顯的鞭子被用力揮動的聲音,嚇得店小二更加緊張起來,直拍著門嚷嚷,“唉,你們輕點,東西弄壞了要賠的!”
“好!賠!我拿他的人賠給你!”
“咻——啪!”
“啊!徒兒!你怎麼可以衝著爲師來甩鞭子!”
“咻——啪!”
“啊!徒兒你看清點,衣裳會甩壞啦!”
“壞了正好!”
“咻——啪!”
“啊!我這飛花鞭很厲害的!”
聽著裡面越來越大聲的打鬥,店小二又大聲嚷嚷:“客官!輕點兒!東西壞了可要十倍賠償啊!”
話剛落,本來身體幾乎貼上去的門被人突然打開,店小二見面前沒有人,差點嚇一跳,以爲大白天就——念頭還沒形成,就聽下面傳來孩童的聲音——
“那麼你打壞了是不是也是十倍賠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