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最終做出了選擇，他低著頭，默默走到我身邊撿起盒子，插上自己的數據接收器後開始破譯。

機器人獲得外界數據有兩個渠道，一個是無線接收；一個是有線傳導。無線接收是指通過全球覆蓋的同一標準的無線網絡進行知識的下載，因爲是公共網絡，所以只限於通用知識；有些東西是加密的，比如軍事情報，核心科研技術等，爲了不被竊取，最好通過數據線連接的方式傳導，更加安全。

每個機器人出廠後也都帶著一個接口和傳導線，雖然用到的時候很少。

“主人，如果有了零號，您還會要907嗎？”他突然問了我這麼一句。

如果有了零號？

我承認，零號在我心中固然有一定地位，但那都是因爲當初我和它之間微妙的聯繫，以及它給我的人生帶來的影響，更像是一個虛幻。而907不一樣，他是切切實實陪伴我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907，我不會有別的機器人，你是唯一的。”我說。

907擡頭看向我，脣角微揚：

“907是主人唯一的機器人，主人也是907唯一的主人。”

“嗯。”我已經有點不耐煩，“還需要多久？”

“先生的密碼很複雜，907會盡快。”他又低下頭，專注於密碼箱。

在我喝完最後半瓶能量飲料後，907破譯成功了，但是他沒有打開，也沒有把箱子交給我。

“907？”我情緒不耐，對未來的恐懼和他的遮遮掩掩讓我焦慮。

“主人，”907捧著盒子，單膝跪在我面前，“我愛您。”

“……907，你是不是揹著我做過什麼事？”我沒有去接盒子，而是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907不讓我打開它，並不是出於對零號的恐懼，而是另有蹊蹺。

907不再說話了。

我冷笑一聲，強迫自己無情地說：

“不出聲也沒關係，對於一個不忠心的機器人，我要他又有什麼用呢？”

“907是對主人忠誠的！”他急忙道，並且因爲核心程序受到威脅，他放下了盒子，想要親吻我的指尖，卻被我躲開了。

“主人……”

我的耐性已經快被耗完：“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瞞著我什麼，907！”

“907是忠誠的……907只對主人忠誠……”他彷彿程序出錯般，只重複這句話。

“啪！”我一腳踢翻了他身邊的盒子。本是撒氣之舉，沒想到盒子開了，一個藍色的芯片軲轆了出來。

“這是什麼？”我撿起地上的東西。

“先生工作室的鑰匙。”907看著我，說道。

鑰匙？這分明是一張芯片！我狐疑地看了眼907後，仔細打量起這張芯片來。

芯片是藍色的，上面有一個詭異的小方塊，像是一個無線發射器。

無線發射器顧名思義，是用於傳導無線網絡的機器。因爲科技的進步，無線信號範圍的覆蓋再也不需要一個個小盒子安裝在家裡，而是一個大陸擁有一個總信號塔，所有人和機器都可以連接，也就是信息透明化和共享化。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資料被分享，也可以設置密碼，這樣雖然網絡是共享的，但文件打開只有知道密碼纔可以，也能夠保證基本的隱私。

像這種單獨的小發射器，一般只會用於IAM公司絕對機密的傳輸，以應對公共網絡傳輸被破譯的風險。它相當於一個小局域網，藏匿於公共網絡下。

可爲什麼它會被安裝在一張芯片上？

我轉開芯片的背面，上面沒有標註生產日期和產地等其他任何信息，只有三個數字：000

……

這是……零號的芯片。

“啪！”我下意識將芯片扔了出去，驚恐地看向907，“爲什麼我父母工作室的鑰匙，會是零號的芯片！你早就知道？”

907依舊跪在那裡，看到芯片掉落在地，他慢慢爬過去，將它撿起來。然後，在我驚恐萬分的注視下，他打開耳側的芯片插口，將那張詭異的芯片緩緩插入。

“907！”在我的尖叫聲中，他原本玻璃材料製成的透明的眼睛，亮起了藍色的光……

“主人……”他看著我，輕輕微笑，“我愛您。”

“907……”我顫抖著說出這個名字，卻不知眼前的到底是什麼，我只知道，它不是我的907，它是一個怪物。

它似乎對我防備的樣子很是在意，擡起膝蓋似要起身，卻在停頓了一下後，又跪了回去，選擇慢慢膝行至我腳下，我退無可退。

“907永遠對主人忠誠，主人……”它想要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開。

這期間，它一直在盡力微笑，因爲這是程序的設定，在惹主人不開心後，機器人會啓動微笑程序……可是在我甩開它後，它突然不笑了。

“我就知道，一旦被主人發現了，就會是這樣……”它突然悲慼地看著我，“主人……您要拋棄我了嗎？”

我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驚駭，因爲907用了“我”字，機器人，是不會用“我”

來稱呼自己的。

所有的種種都在告訴我，眼前這個無機物，已經不能算機器人了，至少，不是正常的機器人。

“你別裝了，我已經猜到了你是誰，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我冷冷地問。

“主人，我是907，是您最忠心的奴僕，是您的擬人型機器人，您爲什麼要這樣問我……”它好像在著急，美麗的中性臉上眉毛擰在一起，莫名讓人有想要凌虐的快感。

“你不是零號嗎？”我問。

它拼命搖頭:“主人，我是907，是您的907，那張芯片，是我，是我偷來的……”

“你說什麼？”我詫異地看著它。

可它彷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樣，又開始顫抖，並且沉默不語。

我慢慢蹲下身，平視著它說道:

“你說你是907，可907從來不會瞞著我任何事。”

它躲閃著我的眼神，只低聲喃喃:

“不能告訴主人，主人會生氣的，主人會再也不要907了的……”

我討厭死了它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在意識到它似乎不會對我動手後，我狠狠推了它一把，讓自己從靠牆的位置裡出來。

它沒有任何反抗被我推倒在地，又規規矩矩地爬起來重新跪好。

“你……”它這種軸裡軸氣的樣子倒真的很像907……

“你先站起來。”在意識到它似乎不會傷害我後，我坐到沙發上，準備把一切問個明白。

907縮了一下脖子，沒有動。

在機器人的程序裡，只有犯了最重大的錯誤纔會運行下跪這個指令，它越是這樣，我心裡的不安就越是強烈。

“你……如果你不願意說，你可以只對我的問題點頭或者搖頭，”我深吸一口氣，問出第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不是零號？”

它毫不猶豫地搖頭。

“好，第二個問題，那張芯片是不是你的？你一直在通過無線網控制你的機體？”

它點了點頭。

“IAM公司帶走的只是零號的軀殼，對嗎？”

點頭。

“……你殺了我父親……”這句我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父親有多重視零號，從他那麼多年都沒讓我進入過工作室就可以見得，他不會把零號的芯片交給任何人——除非他死了。

再加上此前它奇怪的反應，我只能猜出這個可能。

“主人……”它又快要哭出來了，原本高大的身軀也不停抖動。

機器人殺死人類，在人類的角度，本身就罪無可恕；這個人又是主人的親屬，就是罪上加罪。

我承認對自己那個父親的感情不如其他孩子對父母的深，但他畢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當年他的死亡給我帶來很多影響，甚至直到現在趙誠軒也認爲我的被害妄想癥是因爲青春期缺少父愛。

可如果兇手是907，那麼這就不是一則令人氣憤的故事，而是悲劇。

“你爲什麼要零號的芯片？”我用累極了的聲音說道。

它磨蹭了很久，才低下頭慢慢回答:

“因爲其他同類都很高級，只有我……我是最差的機器人……”

它說完，我愣了很久。

因爲在這個時代，金錢已經完全數字化，所以經濟實力的顯現，就體現在人工智能用品上。比如，一個人所擁有的擬人型機器人。

從1到9，代表的不僅僅是機器人的等級，也代表著他們主人的社會地位。

可是這和它一個機器人又有什麼關係？

“907總是讓主人被嘲笑，907不想這樣……而且我什麼也不會，連保護主人都做不到……”

它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才突然想起來，在907來到我們家後發生的一件事。

當時我還在上初中，因爲父親不正經地騷擾了我某位同學家長，一些同學便自發疏遠我。有一天我放學回家時，被那名家長的孩子叫上幾個朋友堵在了校門口。907接我時看到了，自然會不顧一切地保護我，可是……對方的機器人是5開頭的，無論是從製作材料還是性能上，都領先907太多。作爲一個只會洗衣做飯的機器人，儘管907已經竭盡全力保護我了，我還是被打傷住進了醫院，但同樣的，傷人的那個機器人也被抓起來銷燬了，可他的主人毫髮無損。

那次意外907也損失了很多重要零件，由於我們當時沒有足夠的錢去買，所以907還被擱置在雜物間有半年時間，直到我打完一整個暑假的工，纔有錢修理他。

“907沒有用……才連保護主人也做不到，907是個沒用的機器人……”它只重複著這句話。

“所以你對零號的芯片動了心思？可你爲什麼一定要殺了老頭兒？”

它忽然擡頭看向我，嘴脣動了動，過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句:

“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