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發生兩週後

一切都沒有好轉的跡象，街上的人更多了，超市已經基本被搬空，偶爾在街角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人集結在一起，顯然是組成了臨時隊伍。

我一直在窗前仔細觀察。這一週裡，已經有人做出簡易發電機並打開家門，但他們普遍都是一個人，我不願去想他們的家人去了哪裡。有的人身邊跟著機器人，有的沒有。我猜是因爲有人家裡有零件，不需要拆解機器人制造發電機；也有人技術很好，沒有對機器人造成損傷，所以它們依舊可以起到保護作用。

畢竟沒有機器人的人類……生存率是很低的。

我稱第一批出現在街道上的人爲“流浪者”，他們都是剛斷電時恰巧在外的人，因爲回不去家，只能搶劫超市，所以手上物資最豐富；第二批是被迫離開家找食物的人，他們手上有武器，且大多數是男人，危險性很高，我稱之爲“獵殺者”；第三批是最新來到這裡的人，他們大多成羣結隊，手上有著物資和武器，而且幾乎每個人身邊都站著一個擁有戰鬥能力的高級機器人，也就是編號的第一個數字小於4的機器人。我稱之爲“希望者”。當然，也不是絕對的，有一個六人組成的隊伍，裡面就有一個十分漂亮的女生，她的機器人編號是5開頭的，但仍舊被這個隊伍接納。

如果能進入這樣的隊伍中，明顯存活率會上升很多。

在機器人等級中，9和1開頭的是最少的，因爲一個最便宜，一個最貴。要讓他們接受帶著907的我，恐怕不是很容易。

我放下窗簾，907已經爲我拿來麪包：“主人，很遺憾這是最後一袋了，我很抱歉當初沒有爲您帶回來更多食物。”

我搖搖頭。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907究竟是怎樣在四周都是比他更高級的機器人的環境中，還能爲我帶回足夠吃一週的食物的。

“907，如果沒有你，我現在肯定已經餓死了。”我摸了摸他的頭髮，微笑。

他也回覆我以微笑：“爲主人做任何事，907都是榮幸的。”

家裡沒有了食物，製造發電機這件事就被迫提上了日程。艾爾莎不開機，家裡的所有電器都打不開，我似乎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907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他一直在等待著我的指令。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失去907。

“907，”我說道，他微笑著看著我，我回復以微笑，“幫我打開老頭兒工作室的門。”

他歪了一下頭，這代表好奇：“主人，您從來不進入那個房間的。”

“可現在是非常時期。”

那個房間一直是我的禁忌，我親眼看著母親死在裡面，父親也死在裡面——死在那個編號爲000的機器人手上。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住在這個房子裡，但是經濟條件不允許，我也只能選擇封閉那個房間。

“907，工作室裡應該還有很多工具和零件。”我說道，“我可以用他們製作一臺發電機。”

907有著危險機制，他顯然也是對那個房間心有餘悸，不太贊同地表示拒絕。

我安慰他：“沒事的907，那個房間現在什麼也沒有。”IAM公司已經把一切都帶走了。

907仍舊看著我不動，因爲他覺得這是關乎我性命的事，他有反抗指令的理由。

“主人，當年您和您的父親也以爲零號不在了，但事實上他始終躲藏於這裡。”

907口中的“零號”指的就是000號機器人，也是IAM公司研發的第一批擬人型高級智能，被世人稱爲“零號機器人”。

零號機器人不止一臺，在編號爲100的機器人成功誕生之前，所有的擬人型機器人原型都被稱爲“零號”，也就是研發中的試驗品。隨著機器人流水線的建立，大多數“零號”都已經被銷燬，只有少數幾個最成功的被作爲數據資料存放於IAM公司的保密庫裡。

我母親就是“零號計劃”在新時代的負責人。她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也是IAM的高層之一，在當時的科研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我的父系家族是趙家的一支，和趙誠軒的家族出自同一脈，都是IMA的高層。按這個來算，趙誠軒還算我的遠房表哥。雖然父親是個實實在在的二世祖，我們這一脈也在競爭中日漸衰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我父親和我母親也算門當戶對。

我並不是他們通過懷孕生下來的，而是人工繁殖。母親和父親都只是提供了一下精子和卵細胞。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我母親平時太過繁忙，懷孕會影響她的工作；二是因爲我父親，他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現在的基因技術雖然已經能夠允許同性繁育自己的孩子，但風險明顯要高於異性。家族不容許繼承人有任何的瑕疵，所以他們爲我父親挑選了一個科研精英，希望能彌補他只會吃喝玩樂的缺陷。

雖然我的出生並不被父母期待，但我出生後，他們還是接納我的。

我在IAM的總部大樓裡和母親還有趙成軒一起度過童年。

後來，我七歲時，母親因科研犯罪被判刑三年，我不知道她犯了什麼罪，只知道她被帶走的那一天，父親的家族也和我們劃清了界限，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從那以後，我被迫跟著私生活極其開放的父親生活。但之前也提了，他是一個二世祖，很快就揮霍光了母親的積蓄，還賣掉了自己的和母親的高訂機器人（法律規定在主人服刑期間，機器人的所有權歸配偶或父母所有），我們最後無處可去，他只好帶著我們來到母親的一間工作室。

這個工作室是私人的，所以沒有被查封。父親將母親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到了一個房間，剩下的我們自己住，這就是我後來一直生活了五年的家。

母親出獄後找到我們，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父親趕出去，我猜她是生氣父親賣掉了109，那是她的高訂機器人。那以後，母親靠接一些私活養活我，她技術高超，凡是修過的機器人就沒有再出現問題的。

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她可能還會被抓走，但她會送我一個完美的機器人，比編號爲1的高訂還要完美，但絕對不能讓我父親看見，不然父親會把他搶走的，還會把我送到牢裡。

之後她便整日把自己封閉在工作室內，我很少看見她，直到我十四歲生日那天回到家，發現她已經倒在了火海中，旁邊立著一個高大的機器人。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那不是人的眼睛，也不是機器人那毫無感情的玻璃片。它不可怕，但也決不讓人感覺舒服。

當我再次醒來時，父親已經回到了家，他封鎖了工作室，不讓我進去，自己卻和母親一樣，整日沉浸其中，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如此著迷。

有一次我問父親，那個機器人去了哪兒，父親只是訝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那是他的機器人，因爲故障已經關機了，讓我不要再問。

他搶走了母親送給我的機器人。

可能是因爲愧疚，也可能是爲了讓我忘掉工作室的那個機器人，他送給了我907。

後來，他也死在了那間工作室。

IAM公司來了人，將一切都帶走了，包括那個機器人。

趙誠軒告訴我，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零號機器人，是我母親非法帶出的，但他們當時沒有找到它，以爲它已經被銷燬。

我不知道母親爲什麼要偷這樣一個零號，毫無道理。但這是公司給出的說法，我沒有力量去質疑。

因爲價格昂貴加上政府控制，大多數人一生也就只有一個擬人型機器人，所以人類對自己的機器人感情很深。我一直沒有忘記過“零號”，它本應該是母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機器人，我曾爲它期待，歡喜，但它似乎從未在我的世界駐足過。如果它沒有被銷燬，還會記得我曾被指定爲它的主人嗎？

“主人？”907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您怎麼了？”

我搖搖頭，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鑰匙。好在這棟房子裡除了大門，其他房門都是手動的，因爲我們當時把電子門賣掉了，手動的會更便宜。很多喜歡復古風的家庭也會這麼裝修，所以製造手動門的流水線沒有失傳。

907在窗戶邊吸收太陽能，他的激素也消耗的差不多了，這會讓他比以前更像一個機器人。

“找到了！”我從變態老爹房間的櫃子底發現一個密碼盒子，這是他最寶貝的東西，從來不讓我碰。

“907，能打開嗎？”我把盒子交給907，讓他用程序破譯，但他卻沒有接過去，直接搖頭。

“主人……危險。”

我想起來，因爲核心指令被刪除了一條，但凡是他認爲會威脅到我生命安危的事，都會拒絕。

我只好自己嘗試。

老頭兒的生日？不對；我的生日？也不對；……看著這個最普通的密碼盒，我竟毫無辦法。

“主人……”907在那裡急得團團轉（當然也是程序設定好的，當機器人無法改變主人決定時會出現這種行爲），他近乎懇求地看著我，“主人，危險。”

我沒理他，繼續擺弄手上的盒子。

“主人……”907快哭了，如果他有眼淚的話。

機器人可以流淚，是通過芯片控制眼眶下面的儲水器放出淚水做到的。但上次給907做保養時，我覺得這個功能對機器人充滿了惡趣味，便沒有給他的儲水器存上淚水，所以907即便是哭了，也不會有眼淚。

“907，你在怕什麼？”我有點不耐煩，他以前從來沒表現過這麼大的焦慮。

他搖頭不肯說話。

“907，這是指令。”我冷冷說。

“零號，零號還活著。”說完，他驚恐的看著那個房間，彷彿裡面有什麼魔鬼。

“你說什麼？”我看著907，覺得他一定是出什麼故障了，“我親眼看著它被裝走的。”

907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他看著我，嘴脣抖動，“主人……”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907這幅樣子，他緊張得彷彿電路出了問題般顫抖。

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問：“907，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當年我父親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907沉默，他不回答。

機器人是無法騙主人的，所以他們有時候會選擇沉默。

“呵，不說是嗎？”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離我遠點，907。”

“主人……”他又露出那副痛苦柔弱的表情看著我。

“907，你應當知道零號是母親原本送給我的禮物。你不該是我的機器人。”

“907是主人的，一直都是。”

“可你不對我說實話，我對你失望至極。”

“主人，求主人不要對907失望，907是忠誠的……”他對我笑著，這是程序的要求，在惹主人生氣後，就會運行微笑程序，可他的身體，卻一直在顫抖。

我不忍再看，轉過身對他說：“如果今天不打開這扇門，我就會餓死，你自己看著辦吧。”

“可以拆掉9——”

“拆了你，我一樣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