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君瑛已經可以下牀走動了,卻還是躺在竹牀上,又斷斷續續地睡了十多天。
沒有辦法,三師兄說話實在是太催眠了。
君瑛覺得三師兄簡直是長在了自己的睡穴上。
故事的發展是這個樣子的:
君瑛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剛分離開,三師兄就發現了,立馬開始跟君瑛嘮嗑。
三師兄一說話,君瑛就犯困睡著。
三師兄一看君瑛睡著了,便閉嘴不說話了。
三師兄一不說話,君瑛又慢慢醒過來了;
三師兄一發現君瑛醒過來,就又開始跟君瑛嘮嗑。
三師兄一說話,君瑛又睡著了。
三師兄一看君瑛又睡著了,就又閉嘴不說話了,
三師兄一不說話,君瑛就又慢慢醒過來了;
然後三師兄就又發現了……
聽過《從前有座山》這個故事嗎?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還有一個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座山,……
發現了沒有,《從前有座山》這個故事是沒有盡頭的。
《君瑛的眼皮和三師兄的嘴》這個故事也是沒有盡頭的。
除非……除非出現第三個人跟那倆和尚說其實除了講故事,我們也是可以去廟外走一走的呀!
“友伏啊!今日天氣不錯,你扶君瑛出去走一走吧。”在故事裡橫插一腳的第三者,呃不,第三個人,玉龍長老出現了,那麼能否改變這個無限循環的故事劇情呢?
“不要啊!”君瑛內心在吶喊!
她趕緊搭腔:“玉龍長老,友伏師兄已照顧我多日,我皮糙肉賤,好生養的很,您也說我身體恢復的非常快,現在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所以……”
玉龍長老:“所以……”
君瑛:“所以,我一個人出去溜達溜達就行了,三師兄肯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不,您看……”
“哪有什麼更重要的事!還有什麼事比照顧小師妹更重要!再說了!哪有一個女孩子家家說自己皮糙肉賤的!以後不準再這麼說自己!”三師兄激動萬分,不等小師妹說完,便打斷了她。
“三師兄這就陪你出去溜達!就算今天有天大的事!三師兄也陪你出去溜達!”慷慨激昂的發言讓三師兄的形象瞬間高大威猛起來。
屋裡剩下的倆人彷彿都能看到此刻三師兄的頭上頂著“感動門派十大優秀師兄?榜首”幾個大字,閃閃發光,亮瞎四眼。
君瑛微笑著面對生活,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沒摔死了。
玉龍長老望著兄友妹恭的二人,滿臉都是“玉虛老弟真是收了一羣好徒弟啊!玉虛老弟可真有眼光!”的欣慰模樣。
三師兄的嘴不愧是三師兄的嘴,戰勝了第三人的干擾,完美的保住了原來的循環劇本。
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人物還是那倆人物,嘴還是那張嘴,眼皮只是換了個地方開合而已。
眼皮不易,君瑛嘆氣。
早膳剛過,三師兄扶著君瑛,在屋後的小花園裡走路消食,君瑛沒走幾步就打了個踉蹌。
“小師妹啊,你還說你恢復得好,你看這幾日,我陪你出來溜達,哪次不是沒走兩步就要摔一跤,哪裡是恢復好的樣子。看來我還得再多照看你幾日,直到你走路變穩爲止。”
不在嘴碎中沉默,就在嘴碎中爆發。
從那以後,君瑛走路時,再也不敢在三師兄說話的時候打瞌睡,每到困點,就微笑著掐著自己的大腿硬撐著眼皮走下去。
這,難道就是拜師後的第一場修行嗎?想法一出,君瑛便悄悄地抹額苦笑起來。
通過君瑛的不懈努力,三師兄終於認可小師妹恢復得確實不錯這件事,並同意讓她自己出去走走。
一陣夏風颳過,彩蝶翩翩,君瑛置身其中,仰頭大口吸氣。
啊!自由的氣息!
此時兩道黑影鬼鬼祟祟的出現在君瑛身後。
這倆人緊跟在君瑛身後,一會藏匿在花園假山後面,一會又挪移到牡丹花叢後面……
“少爺,您一直跟在君瑛姑娘屁股後面,少說也得有二十天了,這拳法也不練了,劍法也不修了,你就不怕過幾天,掌門檢查你功課的時候,又捱揍啊?”書童打扮的小阿吉貓著腰手裡拿著片牡丹花瓣輕聲道。
“嘶,你小子淨不盼我點好!”約摸十一二歲的俊朗少年一手拿著一片牡丹葉,另一隻手飛快擡起,假意要打。
小阿吉縮著脖子躲避,見少爺也沒真下手,就撇了撇嘴,一臉委屈:"我這不是關心少爺嘛!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透呢,怎可再添新傷?到時候又該……唔……"
“好啦!別說了,再說該被發現了!”少年捂住小阿吉的嘴巴,壓低聲音喝道。
遊園中的君瑛仍然沒有察覺到身後異樣,她自顧自地走著,瞧瞧這,動動那,像是第一次來這園子似的。
眼看君瑛要走遠了,少年和書童小阿吉,兩人猛地起身去跟,卻不想,腿早就蹲麻了,撲通一聲,雙雙跪地。
尷尬,幸好我和少爺沒對頭跪地,小阿吉望著少年的後背這樣想著。
尷尬,幸好小師妹並沒有發現我倆,少年看到君瑛的腳依然往前走了兩步這樣想著。
擡頭卻撞見君瑛正直勾勾的盯著他,並緩緩轉過身來。
……
有時候,社死就在一瞬間。
似乎應該說點什麼,過年……好?
少年眉毛抽動了一下。
算了,還是先閉嘴吧。
君瑛看著面前猶如老鼠咬著尾巴出洞的兩人,這樣齊刷刷的跪在自己面前。愣了。
這是,在跟蹤自己,但是因爲太蠢,所以暴露了嗎?
就這樣保持著這個陣勢,三雙眼互相盯來盯去,相互沉默了一陣,終於,跪地的倆人麻勁過了,決定站起來。
“啊!那個……小師妹,你也在這裡散步啊哈哈!!那個,我,我也是,嘿嘿嘿……”
少年尬笑著,眼神不自覺的閃躲著,“我最喜歡來這裡散步了!真的!你看這牡丹開的真不錯,我最喜歡來這裡賞牡丹了!”
……
“你可能不知道這牡丹是咱們這開的最漂亮最豔麗的了!我可喜歡來這裡賞它了!不想今天竟趕巧碰見小師妹你了!你說是不是啊,小阿吉?”
“啊啊啊對!尤其是這幾天老來看!今兒可巧碰見姑娘您了!真是巧!真是巧!嘿嘿嘿……哎呀!這牡丹花開的可真是豔……”捧到這裡,小阿吉低頭看了看面前的牡丹花們,傻眼了。
只見每朵花上的花瓣最多已不超過五片,而那僅剩的花瓣正可憐巴巴地拽著花朵本體,在六月的夏風中瑟瑟發抖。
“豔麗無比”這四個大字卡在他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少爺啊少爺,大六月的天你說賞個什麼花不好!非說是來賞牡丹花,這下好了!
果然社死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君瑛望了一眼倆人身邊那成片將敗的牡丹花和掉落了一地的牡丹花瓣,隨即緩緩擡眼,淡淡地看著少年,那個差點讓自己喪命的“拜師絆腳石”。
少年也發現了自己此時尷尬地處境,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想逃,可又覺得太沒面子。
小阿吉最瞭解少爺的心思,要是不趕緊幫少爺找個臺階,鐵定又犟得不願意走,非要絞盡腦汁的找出個好由頭將此事圓回來,要是圓不回來,就算是回去了,也要羞惱好一陣子。
沒辦法誰讓掌門夫人把少爺交給他照顧了呢?掌門夫人是自己的恩人,恩人讓照顧的人就是自己的命,從此,少爺口渴他奉茶,少爺遇難他擋災,少爺尷尬,他就給找臺階唄。真是天將降大任,小阿吉最不容易也呀!
“哎呀!昨個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牡丹花就要敗了呢?少爺還想多賞兩天呢!不過,這園子裡還有好多物什好玩得緊,姑娘剛來肯定不曉得,不如姑娘與我們共同賞園,我們帶姑娘瞧瞧。”
君瑛也不言語,扭頭轉身就走。
少年愣了一下,被小阿吉推搡了一下肩膀纔回神,隨即跟上君瑛,小阿吉緊隨其後。
君瑛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拐進左邊的岔路口,兩旁秀麗的風景再也無心觀望,繞著互相通連的石子小道,就拐回了入口,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少年和小阿吉就像沒頭腦的跟屁蟲一樣,一直跟著君瑛走到人家房門。
君瑛倏地停下,少年剎車不及,“咚”地一聲,撞在君瑛後背上,實實在在,鼻子差點沒撞歪,他痛的眼淚都要下來了,還沒回神,小阿吉又“咚”的一聲撞在少年後背上,聲音比剛剛更響,還正好撞在少年後背的傷口上。
少年這下是鼻子也疼,後背也疼。兩隻手一會兒捂著鼻子,一會兒揉揉後背。好慘!
這樣了還不忘跟君瑛說話:“小師妹,嘶,你要……回房休息了嗎?啊呀呀……我可以去你房間跟你說說話嗎?嘶……我想……”
“砰!”
少年未說完的話被緊閉的房門切斷。
我想跟你做朋友……
玄蒼派百年來第一次收女弟子,好想見……
師兄說你拜師那天會領我去看,我盼了好久……
我還提前給你準備了禮物,挑選了很長時間……
終於到了那天,我很興奮,跑得很急……
後來……
後來,我不是有意去撞到你的,我是可以停下來的,可是有人用東西打中了我的腿,我不知道是誰……
看到你傷的那麼重,我很難受……
你爲了拜師那樣拼命,那麼有毅力,我很震驚也非常非常欽佩你,非常想要擁有你這個朋友……
小師妹
可不可以原諒我……
別生我的氣,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也把我從石階上撞下去,只要你原諒我。
小師妹可不可以開門,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話,可不可以原諒我。
可不可以,成爲我的朋友。
想要說的話就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處,生疼。
鼻子也疼,後背也疼。
心裡,也疼。
房門難開,小師妹的心門就像這扇房門一樣難開,
小師妹討厭他,討厭到連一個字也不願意賞給他。
一旁的小阿吉很少看到少爺這樣難過的表情,他終日跟在少爺身邊,見過少爺所有的樣子,囂張跋扈的樣子,神采飛揚的樣子,委屈撅嘴的樣子,捱打咧嘴的樣子……唯獨沒有見過少爺這樣難過的樣子,帶著一種無力感,絕望而悲傷。
“少爺,今兒我們先回去吧。”
少年腦袋耷拉著,兩臂也耷拉著,懨懨地,眼底有淺淺淚水泛著水光,沮喪地“嗯”了句,開始往回走,時不時,還不死心地回頭看看。
小阿吉覺得此時的少爺可憐裡又有點萌,像極了以前村裡那條搶不到肉骨頭就會難受想哭的大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