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重新摸到客棧的時候,林楠笙正在急的團團轉,時不時的便將腦袋探出窗外。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張安平的身影,林楠笙差點從窗戶裡跳出去彙報了。
等張安平如履平地的爬牆從窗口進入後,他便迫不及待的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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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動作!”
“老岑被我救走了。”
林楠笙呆住了,似乎是沒聽到張安平的話。
“別走神了——準備一下,我們要撤。”
林楠笙這纔回過神來,吞嚥了一口口水:“老師,你怎麼做到的?”
綁匪肯定對岑痷衍同志是嚴加看管,老師竟然一個人就做成了?
那我……是跟著幹嗎來的?
林楠笙有股喪氣之感,他以爲這一次跟著老師一道行動,自己身手了得,肯定得被老師委以重任,合著我就是一個看戲的啊!
“別廢話了,等他們走了我們就撤,我們直接去沿口碼頭。”
林楠笙大喜:“還有行動?”
張安平自然是知道林楠笙的心態的,見狀便道:“嗯,還有個行動——我要是沒有猜錯的話,行動處的人會在沿口碼頭佈下天羅地網,等著這幫綁匪送上門去,我們去沿口碼頭撈一下他們,免得他們被行動處給包餃子了。”
行動處在沿口碼頭設伏,完全是張安平猜出來的。
以特工的視角、站在這幫綁匪的立場上,可以輕易的確定他們的撤離路線——沿口碼頭跟草街子碼頭的性質類似,都是由袍哥會掌控的碼頭、黑市,官方勢力想要涉足,必然要掀起不小的波瀾,所以將沿口碼頭設爲撤離點,是必然的選擇。
當然,也有其他路徑,但考慮到時間的緣故,以房名輝謹慎的人設,他自然不能貿然選擇不穩妥的路徑。
所以,沿口碼頭就是唯一且肯定的——張安平之前在跟伍立偉的對話中,故意提及沿口碼頭後伍立偉沒有反應,就證明他猜想的正確。
但林楠笙卻再度呆住了,準確的說是懵了。
每個字他都聽得懂,每句話他都理解,但合起來以後,怎麼、怎麼就無法理解呢?
“不是——老師,我沒記錯的話,咱們是來救岑痷衍同志的吧?”
林楠笙不斷的回憶、不斷的回想,他確定自己沒有記錯此行的目的。
而且,岑痷衍同志,現在也救到了,怎麼、怎麼還要去撈綁匪?剛剛,你可是從綁匪手裡救了老岑啊!
這、這怎麼看,這兩件事都不可能湊到一起吧?
張安平答非所問的說了句:
“人才難得!”
“而且,他們都是軍統遺留的精華,個個都是好手,個個都曾經是讓日本人頭疼的存在。”
“讓他們遺失民間或者倒在陰謀算計下,太……浪費了。”
其實張安平的心態不止於此——十一年了,他歸國後加入特務處至今,整整十一年了!
他沒有將自己當成軍統特工,但十一年的時間,烙印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軍統中不乏沾滿他同志鮮血的劊子手,但在亡國滅種的威脅下,加入的熱血青年更是不在少數。
他想讓那些曾經熱忱而沸騰的血,看到未來全新中國!
林楠笙明白了張安平的動機後,依然有滿腹的疑惑,但因爲隔壁的動靜,他只能強忍著疑惑。
他不明白張安平爲什麼會篤定行動處會設伏——還是那句話,張安平目前能獲取到的情報信息應該跟他一致,他怎麼知道沈最會設伏?
莫非,沈最是自己人?
“別瞎想了,”張安平太瞭解林楠笙了,再加上林楠笙沒有掩飾疑惑,張安平自然猜出了他的想法,一邊觀察外面,一邊說:
“沈最不是我們的人,這些都是推導出來的——”
終究是林楠笙的老師,他這個時候自然要教導,遂繼續道:
“如果你是綁匪集團真正的首腦房名輝,你代入他的立場,構思一下該怎麼做。”
代入嗎?
等等,房名輝?
張安平微微點頭,確認沒有錯。
林楠笙對張安平剛纔經歷了什麼更好奇了。
隔壁的綁匪們撤離後,張安平和林楠笙便緊隨其後離開,不過綁匪們走的是水路,張安平卻必須走陸路——水路想要跟蹤一羣特工,簡直就是廁所裡打燈籠。
陸路肯定沒有水路快,林楠笙本想將腦袋別在腰上拼一把,但卻被張安平一把推到了副駕駛。
極限駕駛,他可不放心林楠笙。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林楠笙真正見證了什麼叫極限駕駛——他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閻王的頭上蹦迪,可張安平卻始終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同時他竟然還有餘力爲林楠笙開小竈。
比方說怎麼怎麼研究房名輝,比方說站在房名輝的立場上,面對狼多肉少的局面該怎麼分錢。
許是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的原因,哪怕是過了幾十年以後,林楠笙竟然對這一晚張安平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記憶猶新。
總之,這閻王頭上蹦迪的幾個小時裡,林楠笙終於意識到了自家老師的恐怖。
他在延安回來跟了張安平以後,見到的多是張安平運籌帷幄的一面,彷彿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讓林楠笙本能的將張安平和智多近妖聯繫到了一起。
而經過這一晚的種種後,他可算是意識到了張安平“狂野”的一面。
事實證明,你老師,永遠是你老師!
……
在軍統,張安平耀眼的光芒下,遮住了太多太多人耀眼的一面。
比方說鄭耀先、再比方說沈最。
出生於民國三年(1914)的沈最,今年也不過堪堪33歲——若是沒有張安平那無比耀眼的光芒,沈最的光芒絕對是軍統之中最耀眼的!
42年堪堪二十八歲的他獲得職銜少將。
有風聲傳出,年底銓敘的少將中,就有沈最的一席之地。
這份被張安平掩蓋了光芒的履歷,代表的可是沈最無數的傲人戰果!
所以,當沈最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人當做槍使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
你怕是不知道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黑暗籠罩下的沿口碼頭,還處在一片的寂寥之中,但此時的沈最,卻帶著幾名手下,來到山坡上,俯視著被黑暗所庇護的沿口碼頭。
不遠處,呈U型的嘉陵江依然在滔滔不絕的流淌著,在不斷傳來的水聲中,沈最悠悠的說出了一句話:
“如果你們想要將自己的手下悉數的葬送在這塊風水寶地,那麼……你們會不會來觀看最後的葬禮?”
跟在沈最身後的幾名特務面面相覷,有人甚至腦洞大開:
難不成沈處長想要把我們埋在這裡?
但還是有人應聲:“要是我的話,不會來。”
“所以,你做不出這種事。”
沈最搖搖頭,用一種極其特殊的口吻說道:“我們雖然是特務,口碑不怎麼好,但我們終歸是有下限的——但有的人,他就沒有下限,所以我猜他一定會在一個很不錯的位置上,觀看這最後的葬禮。”
沈最一直沒有說過他這次行動的目的,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麼多,終於有心腹反應過來:
“處座,您的意思是說……綁匪?!”
其他人驚疑不定,沒搞清楚爲什麼處座會這麼的篤定。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到底是誰在爲我們提供消息!”
沈最回頭看著自己的這些心腹——他們是沈最的心腹,也是沈最的羈絆,若不是因爲他們,他沈最又何至於落個裡外不是人的下場?突然間沈最想到了鄭耀先,比起自己的裡外不是人,依附於毛仁鳳最後卻自成一系的鄭耀先,好像更沒有操守哈。
將雜念甩出,沈最幽幽的說:“如果對方想借機重入保密局,那就應該跟我聯繫,而不是時不時的傳出消息。
如果對方只是自保,那麼,他只要將自己賣掉就行了,沒必要持續不斷的傳出情報。
那麼,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結合沈最之前的話,幾名心腹頓時恍然起來。
“處座,您是說傳遞消息的,其實是真正的匪首——他想獨吞這筆錢?借我們的手殺人後獨吞?!”
“這手段……真特麼噁心!”
“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
心腹們紛紛憤怒的表態,真假只有他們清楚,但態度必須要表,畢竟,處座剛剛說了:
我們是有下限的。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逮到他!”
沈最神色冷冽的說道:
“這一次,我們外緊內鬆——對方一定會在某處看這一場盛大的葬禮,你們,把這場戲的時間給我拖長一些,我會帶人親自在碼頭外圍蹲守,這個人,我一定要親手逮到!”
“處座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不要怕有人跑掉——”沈最強調:“我們的第一目標是暗處看戲的這個混蛋,只要逮到他,其他人跑多少,都無所謂,明白嗎?”
這簡直就是明示了。
一衆心腹紛紛應是,紛紛心說:
傳聞張長官不想將這些誤入歧途的兄弟一網打盡,看來處座也是……投鼠忌器啊!
有眼尖的心腹突然出聲:“咦,遠處有車燈——莫不是他們過來了?”
沈最瞄了眼遠處,因爲黑暗的緣故,這個距離並不好猜,但至少在好幾公里之外,沈最遂道:
“不管是不是,各部現在進入戰備狀態——記住,不要著急收網,一定要確保我有足夠的時間來逮到這個混蛋!”
……
張安平終於將車速放慢了,林楠笙本來以爲自己會忍不住開車吐一吐,但可能是一路上精神過於集中了,速度慢下來以後,他竟然沒有反應。
張安平邊開車邊道:“後排座位下面有根拉索,下車前你拉一下——這是引火裝置,五個小時後汽車會自燃。”
“指紋痕跡,都擦拭乾淨,仔細檢查,不要遺漏。”
這車,是沒法開走了,雖然兩人一直都戴著手套,但張安平還是要確保不會有痕跡留下來。
這很關鍵。
“我明白的。”
從上車就被強調戴手套的林楠笙自然明白張安平的擔心。
汽車還沒駛入沿口碼頭,就遭到了私設路障的阻攔,打著哈欠的保安團士兵懶洋洋的過來檢查,張安平掃視了一眼後,毫不猶豫的拿出了證件。
“社會局專員?”
士兵疑惑的打量著張安平,證件沒問題,照片也對的上,他問道:“深更半夜的,來我們這裡幹啥子?”
張安平淡淡道:“調查戶籍和民生事宜——讓你們這裡的負責明天等著,我們會上門詢問的。”
“這裡是……”
士兵試圖強調沿口碼頭被袍哥會控制的事實——保安團士兵,不是真正的兵,他們實則是披著軍服的袍哥勢力。
張安平冷冷的打斷:“這裡是國民政府的地界,有問題嗎?”
士兵訕訕道:“我會向上面轉達的。”
“嗯——還不放行?”
士兵打了個手勢,路障被挪開,張安平開著車窗,一臉冷峻的驅車緩慢離開。
汽車剛走,就有人過來到士兵跟前:
“王兄弟,剛纔是什麼人?”
“社會局的專員——咦,你們好像也會用社會局的身份,不會是你們自己人吧?”
“不是,那人沒見過,十有七八還真的是李逵。”
顯然,這人是行動處的成員——行動處這一次在沿口碼頭佈置,是利用私人關係跟袍哥會接觸後秘密來的。
車上,張安平關掉車窗後,笑著說:
“行動處的網……看樣子是佈置好了!”
林楠笙默不作聲,心裡只有一個大寫的服字——這就是老師的能力,只要見過一面、甚至只是見過照片,就能將對方牢牢記在心裡。
而現在張安平這麼篤定,必然是見到了行動處的人。
“那我們接下來?”
張安平淡定的道:“當然是將社會局的身份用到極致,明目張膽的調查行動處的網是怎麼布的!”
……
清晨的沿口碼頭,便已經進入了忙碌狀態。
一艘艘的各式的貨船,不斷的進出,無數的物資,要麼卸下、要麼裝船。
偶爾還能看到貼有軍隊封條的各類箱子,明明應該出現在軍用船隻上的軍需,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黑市上,卻沒有人有絲毫的詫異,不少人甚至磨刀霍霍的等著分食。
一艘貨船逆流而來,在靠近碼頭前便已經不斷的減速。
船上。
有人問伍立偉:“伍掌櫃,咱們直接去魚市嗎?”
“先逛逛吧,最近這段時間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現在閒下來了,讓兄弟們喘口氣——對了,房掌櫃呢?”
“不知道,他們組跟咱們不是一道走的。”
伍立偉輕聲說:“問題不大,反正待會兒都得在魚市匯合。”
“是啊,待會兒,都得在魚市匯合——”手下應著聲,聲音卻異常的火熱。
魚市、分贓!
伍立偉看著越來越近的沿口碼頭,突兀的覺得這個碼頭,竟然如同一個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