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她似是瞧出了穆容的心思,轉過身來微微一嘆道:“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此番我已提醒過他,不可輕敵,不可與白葉正面對峙,然而未曾想到,我的言語和提醒竟成了令他衝動行事的罪魁禍首。”
穆容不禁向前一步,道:“雪梅,你不必強忍,若是心中難受你便發泄出來。”想要擡起的右手舉到一半之時卻又突然放下了。
穆容總覺得,自己面前的雪梅,與尋常女子相比實在太非同尋常了,但他仍能感覺到她此時心中流動難忍的情感。
雪梅忽覺額上多了份溫熱的氣息,她擡起頭來,瞧見他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正用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她。
雪梅忙後退一步,轉過面孔去,但身後是打開的窗框與牆面,她後背已緊靠著窗框,身子向後傾著。
穆容方知方纔自己有些失態,忙後退一步,手扶腰畔佩劍,佯裝調整身姿,輕咳一聲。幸好那廂鎮國大將軍並未注意。
雪梅輕盈向一旁邁開一步,整理面上神態,將方纔的傷心失神皆收了起來,就像剛剛劃過天際的那道光亮一般,已迅速從她那娟秀的面容上消失無影。
她正色道:“發泄出來又有何用?我不能一直躲在你們身後,瞧著你們鏖戰赴死,我卻做那個看似與世無爭實則弱不禁風的女子,你們無法永遠替我遮風擋雨。”
說著,她又向前邁出一步,道:“鎮國大將軍,請到這裡來。”
穆容心想,若是可以,他真想庇護這女子一生一世,極盡憐愛與疼惜。
然而他心中又不知雪梅何出此言,莫非是雪梅果真爲了夏沐風被擒走之事,心中已對自己有了份芥蒂?
然而,當雪梅再次開口,穆容心中的疑竇便全都消解了。
只聽她對穆容與鎮國大將軍道:“夏郎如今被擒,他們是決不肯輕易放人的,想來如今已別無他法。”
穆容聽聞此言,愁眉緊鎖,默然肯定。
鎮國大將軍道:“如今君上被參昴之人擒走,便如羊入了虎口,莫說叫他們放人,便是生死安危亦是難以保全!”
“不錯,”雪梅道,“所以,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讓我與他們去斡旋一番!”
“不可!”那廂雪梅話音方點滴,這廂鎮國大將軍便道,“男兒尚未戰死,怎可讓女子深入狼窟,這若是日後傳將出去,讓隴右大軍這數萬男兒以何顏面示人?且臣已領君上命令,誓要在君上不在之時、或其看不見之處,護姑娘周全!我是決不會讓姑娘一人孤身赴險的!”
聽聞鎮國大將軍所言,雪梅胸中不禁一震,一股熱淚涌上眼眶,今日她已然十分克制,可未曾料到夏沐風已暗中向鎮國大將軍下了這番命令,他莫非早已考慮到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
雪梅此時真想如穆容所言那般,痛哭一場,可現如今時間緊迫、時不我待,或許夏沐風的性命飄零便在片刻之間。
雪梅強壓下眼中熱淚,平靜語氣面向鎮國大將軍道:“不!有一件事在此地的數萬男兒皆不比我!那便是我與那籌謀今日之役那人,曾經相識,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他決不會輕易取我性命,因此在此地的衆人之中,若說有可能全身而退的,那便只可能是我!”
窗外電閃雷鳴,白光閃過雪梅的面龐,狂風吹過,縷縷青絲自她耳鬢邊揚揚飛起,掩不住她堅定決絕的眼神。
忽然窗外響起了一片“沙沙”之聲,豆大的雨點打在屋瓦地面,亦敲擊著廳中三人的心。
廳中一片默然。
終於,那鎮國大將軍的心先被敲動了,他對雪梅道:“白姑娘,老臣並未有小看女子之意。這番決定,對姑娘來說或許是爲私情,然在老臣看來,卻是爲了大義。而這般大義,是這涼城之中數萬男兒皆無法做到之事,如今卻落到了姑娘的身上。爲表老臣的景仰之心,明日且讓老臣護送姑娘前去罷!”
話音落地,鎮國大將軍對雪梅深深一揖,以謝救主之恩。
雪梅瞧向穆容,見他還是一臉愁容。穆容瞧見雪梅投來徵詢的眼神,他知曉,目前只有兩軍主帥——自己與鎮國大將軍皆同意,雪梅才能夠前去與對方談判,但若由自己或鎮國大將軍前去談判,雖前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之成規,但難保又被對方留作質子。
他驀然覺得,自己對這女子似是一直以來都輕看了幾分,或是她從來不將自己的命運輕易置於他人的股掌之間。
穆容面上因一天的征戰和曲折已有些蒼白,只聽他道:“我知曉你決定的事誰都無法阻攔,更何況是夏兄遇險,前次你冒險深入漠中尋人亦如是。不知爲何,我竟有些羨慕夏兄……”
雪梅聽聞將目光移至了他處。
穆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接道:“我失言了,你且去罷!一定要記得這裡可不止你一人想要夏兄完好無損地回來,一定要將他安然帶回啊!”
言至此,雪梅與穆容兩人終是相視一笑。
******
都城朝堂之上,堂上龍椅右側的那張高座上,正發出哈哈大笑之聲,那身著紫金錦袍之人面上一改往日的微笑面容,正兀自狂笑著,這陣陣笑聲曲折繞樑,一掃往日因屢屢戰敗而積壓在心頭的沉鬱。
朝中一人道:“看來白大人果然未辜負相國的期望,此番竟一舉擒回了敵軍的關鍵人物!”
此時留在堂中的,乃皆是相國一派,幾人正在此商議他們的“要事”。
那正在微笑的參昴,心情舒暢地理著額前發綹,道:“傳令下去,令白葉不要輕易傷了那人的性命!”
一著緋色官服人道:“相國,依微臣看,應當立即將那人……以免夜長夢多啊!”說著,他從袖中伸出右手,五指併攏做了個落刀的手勢。
“誒,李侍郎!如今敵軍還未見撤退之勢,若是輕易將那人除去,恐怕易招致對方的報復。到時,就算新犁大軍見大勢已去打算打道回府,隴右大軍亦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況且隴右大軍的領軍將領又是那人的親舅爺,說不定會起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之心!”另一著紫袍官服之人慷慨陳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