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業(yè)與陳芳副教授道別後,中午飯都沒有一起吃,因爲陳芳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要交待。
他也還要去找他的學生們吃個‘散夥飯’,而且陳芳下個月就決定要去贛省任職,所以贛省那邊也有不少的手續(xù)要走。
君子之交淡如水,吃飯喝酒這樣繁縟的禮節(jié)沒有必要摳得太過於細緻了。
不過,方子業(yè)才從漢街開車出大路上時,胡青元的電話響了起來,方子業(yè)選擇車載接通:“青元?怎麼了?”
“師父,你還記得我昨天給你分享的那個短視頻帖子麼?”
“今天它莫名其妙地有點小爆了,抨擊你的評論非常多……”胡青元說。
方子業(yè)聽後大感意外:“啊哈?”
“你說的就是那個什麼評論員硬碰瓷我的短視頻麼?這也能爆起來?爲什麼?對方投流了麼?”
胡青元是短視頻愛好者,所以經常會刷一些短視頻,昨天胡青元恰好吃瓜到了方子業(yè)身上。
根據那個作者的說法就是,中南醫(yī)院的方子業(yè)教授,幾年前拿到了破格職稱提升。
但近兩年來,少有科研產出,所以那個做科研科普的評論員就對方子業(yè)做了背調。
然後還真的背調出來了些東西,他發(fā)現方子業(yè)現在竟然在做漸凍癥這樣的罕見病課題,一下子就‘怒了’!
“沽名釣譽、不把科研經費當錢,隨意霍霍、沽名釣譽。”
“震驚,漢市大學某教授爲了名聲竟然做這種事……”
其實,這個人還是有些科研功底的,他查了一下全世界漸凍癥患者的數量,覺得投入大量的經費去研究這樣一個小病種的治療方案,完全就是在浪費國家的錢。
固然這種疾病很難治,可一旦找到了解決辦法,給作者帶來的名氣也是巨大的。
然後博主還扒了一些中南醫(yī)院門診患者的採訪:
病人和家屬的意思就是,方子業(yè)教授的號很難掛,也不做手術,心高氣傲。很多手術明明做得最好,就是不收治。
讓很多遠道而來、慕名而來的人抓空回去。
這一下,方子業(yè)就又多了一個標籤:“冷漠、無情,爲了名聲不顧一切,連最基本的醫(yī)德都沒有?!?
二十一世紀,想要獲得流量有哪幾種捷徑?
第一,噴城管。
第二,噴老師。
第三,噴醫(yī)生。
如果從社會效益分析,這個博主的講法是一點毛病沒有,他也沒有添油加醋,最多就是在給方子業(yè)貼標籤的時候,貼得有點狠了。
“哦豁,終於404了!~”胡青元說話間,忽然傳來了一聲喜悅的聲音。
“404了的話,估計醫(yī)院的宣傳科那邊已經發(fā)力了!~”
“正好,也有很久很久沒接受過採訪了?!狈阶訕I(yè)隨意地笑了笑,沒把這件事當個正經的事情。
如果他這樣的人,都要受一個短視頻博主的銳評而更改科研方向的話,那麼華國的‘醫(yī)療強國’提法就是‘瞎幾把亂扯淡’的。
……
翌日,方子業(yè)果然是接到了本院區(qū)宣傳科的電話,說有鄂省的記者過來採訪,王院長已經決定了要應訪,問方子業(yè)要不要過來一起。
方子業(yè)目前已經是醫(yī)院外科學領域的一塊標桿,自然是有什麼露臉的好事都會想著方子業(yè)了。
醫(yī)院層面,想要再提升自己的“層級”,靠的不僅僅是你做了多少手術,而是醫(yī)院裡存在多少最核心的競爭路徑。
新病種治療方案、高級的科研體系等。
方子業(yè)符合多種核心競爭途徑,所以在中南醫(yī)院的地位也是可以瞧見的。
方子業(yè)自然是答應了下來。
“方教授,好久不見,我們又見面了?!狈阶訕I(yè)到了宣傳科後,才發(fā)現來的根本不只是鄂省的官媒。
多年前就給方子業(yè)做過專訪的孟常禕記者也到了。
“孟記者好,譚記者好。王院長,肖主任……”方子業(yè)笑著和衆(zhòng)人一一打招呼。
“方教授,我今天來,其實有一個目的是來吃瓜的,這段採訪會被掐掉,不知道方教授對網上的那些評論怎麼看?”孟常禕的語氣隨和,就像是在最普通的聊天。
方子業(yè)笑道:“用眼睛看。”
“那方教授就是不在意麼?”譚記者也插了一句嘴。
譚記者是鄂省媒體的記者,孟常禕則是龍臺媒體的記者。
“網上博主的發(fā)言我不在意,不過底下的一些評論我是有認真看了的。也不能說全然不在意?!狈阶訕I(yè)回說。
接著,方子業(yè)確定:“這段一定會被掐掉吧?”
孟常禕說:“肯定會被掐掉的,方教授您說。”
方子業(yè)緊了緊眉,笑著說:“有人要指導我的臨牀工作方向!一部分病人不樂意就要我改科研方向了,有這個時間,他都能寫一份科研標書了,找我的茬子幹嘛?”
“國家科學基金委員會可沒有明文規(guī)定普通人不能投課題標書的?!?
孟常禕和譚記者二人聽到這話都笑了。
方子業(yè),氣質與他的年齡職稱一樣,年少有爲,非常自信。
王興歡院長這會兒也道:“孟記者,譚記者,其實我的意思也和方教授差不多??蒲斜緛砭褪亲杂傻?,做科研的方向也應該尊重自由?!?
“如果做科研都有八股制定的話,那麼科研這兩個字都不必再談起了。”
“任何一個行業(yè),都只有極少數極少數一撮人,敢於對絕對的未知和無能去發(fā)起挑戰(zhàn)?!?
“比如說方教授在研的漸凍癥病種,全世界有多少團隊都在它的面前折戟沉沙?”
“大部分人能看到的就是目前科研臻待突破,沒有看到的就是數百甚至數千人夜以繼日、費心費力的付出而又沒有收穫。”
“罕見病的患者固然少,但它也絕對是我們醫(yī)學的重要組成之一?!?
“我們華國的老百姓,也會犯上罕見病,這些罕見病依舊無藥可治,他們也在受苦,也會死的?!?
孟常禕一聽王興歡的發(fā)言,就知道王興歡是會說話的老陰陽人了:“所以,王院長您的意思是,網絡上的傳言太過於輕佻了?!?
王興歡自然地說:“能不能再掐一段?”
“也可以!~”孟常禕點了點頭。 “這件事的性質說嚴重點,他只把自己遇到的病人當人看,並沒有把自己看不見的患者羣體當個人!~”
“自以爲很有同理心,實則殺人不用刀了?!?
孟常禕的臉皮一抽,不愧是老院長了,這扯大旗的功夫真的是爐火純青,而且你還不能找到毛病。
王興歡的邏輯是非常嚴謹的。
難道患了罕見病的人就不是人,被逐出國籍了麼?
誰敢說這樣的話?
譚記者這會兒拿著手機,問:“王院長,我覺得這個作者的一個評論很有意思?!?
“他說,我覺得醫(yī)生的本職工作就是治病救人,而且應該更多的爲病人考慮,否則就是沽名釣譽,配不上一個醫(yī)生的醫(yī)德?!?
“作爲一個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尊重他人,在道德準繩內束縛自己的慾望,在道德準繩內,尊重他人的自由,否則就不配爲人!”
王興歡毫不猶豫道:“那我和方教授去改行治感冒好了啊?!?
“全世界範圍內,患者羣體最多的是什麼人?普通感冒、流行感冒患者。”
“可能有人一輩子沒做過手術,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感冒過,而且不止發(fā)生一次?!?
“譚記者,你認同我的說法麼?”王興歡笑得自然。
譚記者想了下,才說:“我上個月就感冒了兩次,一次是甲流,一次是支原體?!?
“對,相比起感冒而言,所有的病都是相對罕見病了。這就是我對他的評論的看法。”王興歡道。
當然,王興歡也不止是在吐槽:“目前,國家對於醫(yī)療相關的政策就是分級診療制度,要講究不同醫(yī)療平臺與服務病種的適配性?!?
“華國最多的醫(yī)療單位是什麼呢?肯定是藥店,而後是診所,再是衛(wèi)生院……”
“二甲醫(yī)院和衛(wèi)生院的定位不同,三甲醫(yī)院和三甲醫(yī)院之間的定位也必然是不同的。”
“反正方教授做的事情,是紅頭文書的指示,符合國家政策,也是國家鼓勵的事情?!蓖跖d歡不經意之間,又扣下了一頂大帽子。
譚記者和孟常禕二人聽到這話,瞬間表情錯愕。
如果王興歡不說這種話,那些賬號可能還有恢復的可能性,但王興歡這麼說了,其中百分之九十的賬號都會被回收了。
“王院長,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不是很明白這種罕見病研發(fā)的具體意義,您可以站在專業(yè)的角度給我們分析科普一下麼?”孟常禕問的問題非常有質量。
“嗯,最根本一點。讓罕見病患者有病可醫(yī)。”
“有藥可買、有病能看,這就是我們華國目前醫(yī)療體系最核心的哲學問題?!?
“目前,罕見病中,僅有百分之五的罕見病有藥可醫(yī)!~”王興歡用數據統計來說話。
孟常禕點頭:“只有百分之五,那的確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據了。也非?,F實。”
王興歡道:“對,其實有很多罕見病的患者都困鬱於目前的病種,只能通過單純的止痛、簡單的對癥治療去勉強養(yǎng)著?!?
“畢竟目前的醫(yī)保政策好,常見、稍微罕見的病種治療技術都在不斷下沉,比如說結石、骨折這樣的手術,縣醫(yī)院就可以常規(guī)做了?!?
“可有一些病,它們是固然存在的,並不是說,你不去研究它,不去診斷它,這些病就不存在了。罹患這些疾病的患者就能有很好的體感。”
“方教授以前在研的‘脊髓損傷’癱瘓、目前在研的‘漸凍癥’,都是這種比較特殊的罕見病。”
“有藥可醫(yī)只是做這類研究的一部分理由,還有就是,如果可以治療這種疾病,會極大地提升我們國家醫(yī)療體系的核心競爭力,包括但不限於出口醫(yī)療器械帶來的經濟收益?!?
王興歡說得相對比較具體,並不是泛泛而談地誇大其詞。
“方教授,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麼?”孟常禕看向方子業(yè)。
方子業(yè)點頭:“我只想補充一句,那就是我想做這種課題。也沒有浪費國家下撥的科研經費,每一筆經費都實實在在地用在了課題上?!?
“而且這個課題也不只是我可以想做,其他人也可以來想做?!?
方子業(yè)的話總結下來就是,孫子不願意,老子願意。
這話就有那麼一點刺兒頭,具有攻擊性的意思了。
可方子業(yè)也不在意,他又沒招誰惹誰,隨便跳出來一個人就對他的科研方向指手畫腳的,方子業(yè)能慣著對方纔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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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xù)的採訪孟常禕和譚記者等人又問了一些具體而微的問題。
“方教授,那這個病種的研發(fā),目前大概到了哪一步了呢?”孟常禕問。
“算是有眉目和方向,也有了理論指導,需要進一步去印證了吧?!狈阶訕I(yè)回。
“但具體的科研進度以及科研思路,目前我不能說出來,到時候看論文吧。”
“方教授您具體預計,這種病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進臨牀中開展治療呢?”孟常禕又問。
“如果進展順利的話,31/32年就可以開展臨牀試驗,如果進展不順利的話,估計得到34/35年了?!狈阶訕I(yè)給了兩個時間節(jié)點。
“我聽人說,方教授目前承擔的科研課題數量不少,可以具體透露一下大概有多少麼?”孟常禕問。
方子業(yè)搖頭:“那不成,我承擔的科研課題就是標準化的兩個,其他都是參與人?!?
“孟記者,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人,你雖然是記者,可也不能以訛傳訛?。”
“目前,國家規(guī)定,主持的科研課題數量最多隻能是兩個的。”方子業(yè)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孟常禕,可沒有腦子一熱的把實話說出來。
有些破格的東西,可以存在,有上面給你背書,不會來找你麻煩。但你不能將其公之於衆(zhòng),讓其他人產生紅眼病。
不然的話,這就是在自找麻煩。
其實吧,現在的方子業(yè)也是一個‘關係戶’,不同的是方子業(yè)的‘關係’來自於職能部門,所以方子業(yè)的‘資源’超人一等。
既然是‘關係戶’,那就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好了,千萬別嘚瑟。
這是每個‘關係戶’都有的自知之明。
被打死的、不信邪的刺兒頭,自古以來就是數不勝數的。
採訪結束,這個採訪不算特別正式,可也不算特別不正式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