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日頭還未見形影，只有疏疏的微影透過雲彩，直射入一汪湖水中，畫點點漣漪。清風微撫，那種了滿塘的荷花隨風擺動，水面清圓，依稀有零落的荷瓣，柔香四溢。

遠處微靄中劃來一隻小舟，劃開一條花路來，只聽笛聲悠悠，歸思緲邈。待漸行近了，才知是一白衣少年俏立船頭輕吹玉笛，清風繞身而行，衣袂飄動，宛如畫中仙遊一般。

岸上看的人就著麼坐著，漸聽千迴百轉的歌聲悠悠傳來：

離人歸去兩茫茫

立盡芳草斜陽

思量

刻舟行遠

杜鵑啼血

天涯歌絕唱！

月冷霜華墮閒窗

別情惱

無限淒涼

歸舟何處系？

身如飛絮

心似柳萍

與君之意誰短長？

莫問離愁

嘆此番別後

縱千萬山水

爲誰斷腸？

一曲歌罷，少年停住了小舟，船後的一羣鴨子撲楞楞的都停了，個個鑽入了水裡。白衣少年正立船頭，見鴨子都跟了過來，才又開始吹起了玉笛。

岸上少年下決心站起身來，生怕壞了這幅好景，輕喚道：“哎——”一聲完了卻又不知再說什麼好。

白衣少年看到了他，便輕移小楫，將船搖至岸邊。笑容在少年的臉上溢開來，如同滿池水青色的蓮花。這一笑就足夠了，這一笑就足以讓人醉倒了。

岸上少年有些結舌了，“我、我像在哪兒、在哪兒聽過這曲兒。我也會唱的。”說著也唱了幾句：

白衣少年聽罷嘆道：“荷塘雖美，卻終不是仙鄉。山河破碎，徒留這麼個好景，究竟是給誰做嫁衣裳呢？”岸上少年不禁亦嘆道：“即便還了我漢家天下，黎民蒼生不免仍是代代受苦，古來戰火到底是對啊還是錯？”

白衣少年收了槳，收攏雙掌“咕咕”地叫了幾聲，鴨子們四下散去，騰起陣陣水花。少年輕點水面，船便行至岸邊。

岸上少年不禁驚歎起來：“好俊的功夫，你幹嘛要在這兒放鴨子？”白衣少年面若冰霜“江湖上打打殺殺，有甚麼好？我日日放這羣鴨子，倒覺自在。”

岸上少年輕輕點了點頭，自語道：“這話我媽像是說過。”

白衣少年未聽他言語，只是吹了一曲，曲罷歌道：

半闋殘詞一曲歌

簫聲寒

秋瑟瑟

誰家火燭幽明

閒說碧柳金波？

放眼難覓舊山河

萬古恨

更與誰說？

此生更難託

不知身是客

金戈鐵馬踐九州

卸情愁

帶吳鉤

夢裡悲歌頓醒

山河飄零如舊

凌雲之志終難酬

懷長恨

棄劍漂游

試看蒼天遠

幾時復神州？

岸上少年不由得嘆道：“嬌軀難承家與國，這天下事豈是一個人說了算的？棄劍封刀，凌雲之志雖難酬，但總有一天會重整山河，復我九州。”白衣少年依舊面無表情，道：“你當我說一個人就能扭轉乾坤麼？我是說——噯！說什麼也沒用了，反正都十七年了。”

岸上少年見他欲說還休，不禁大加疑惑。目光轉至他手執的笛兒上。“茶花”，他自語道，“三片茶花，可不就是梅花笛麼？”因道：“這笛兒，可是你媽媽的？”白衣少年淡淡答道：“是。”岸上少年大喜，“你可姓冷麼？你外公是十七年前威震武林的歐陽常德，是不是？”

白衣少年道：“今天我是特意找你來了，你卻現在才認識這笛兒。”

岸上少年睜大了眼睛，“你認得我？”

白衣少年道：“我可不認識你，是我媽讓我來的。”

岸上少年大有悲慼之意，“你爹爹媽媽還好吧？”白衣少年點了點頭，“自建康失守後，我爹爹媽媽就再不問武林事了。你呢？”少年緩緩道：“元軍破臨安後三年，陸秀夫背衛王跳水自盡，隨之投水者家眷殘兵2萬人。我媽媽……”白衣少年道：“事隔這麼些年，還是不提罷。”

岸上少年呆立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什麼事？”

“我媽說只要你認出這笛兒來，我的話就說完了。”說罷便吹了聲口哨，鴨子都跟了過來，少年仍是足下一點，小舟便離了岸，白衣少年撐起竹篙，漸漸行遠。

“你家住那兒？”

良久沒有聲音，好久纔有聲音絲絲縷縷地飄來，“橫塘渡——”依稀還有幾聲鴨叫，可人，卻早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