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貍是個很聰明的姑娘,於生這麼一提醒,其實她就迅速醒過味來了。
“你也感覺出來了,是吧?”於生看著胡貍在那眨巴眼睛,不緊不慢地開口,“噩兆遊星,噩兆女神,噩兆旌旗,二樓盡頭那個時不時就往外冒東西的房間,還有其他各種各樣因爲種種原因冒出來的線索,這些線索與情報給我的感覺就好像……”
於生說到這頓了頓,認真思索了一下才謹慎地繼續開口:“就像是有意識的,你明白嗎?這些跟噩兆女神有關的‘信息’,它們好像是活的,是在主動向我們,或者更嚴格地說,是在向艾琳靠攏——就好像從某種屏障後面往外鑽一樣,而且最近越鑽越快了。”
他輕輕呼了口氣,擡頭看著小廣場上正在磨石頭球的小人偶。
“如果用比較‘常規’一點的說法,現在的情況應該就是噩兆女神正在‘甦醒’,可能是從艾琳體內甦醒,也可能是別的部分從別的地方醒過來,然後某一天就會找上門來,而不管是哪種情況……缺乏情報的我們都會很被動。”
“但‘調查’這件事本身也有可能加速這個過程吧,”胡貍突然說道,她側著頭,很認真地思考,“信息污染就是這樣,教書先生以前跟我講過的。”
“……你們那邊的義務教育多少有點離大譜,這也能是小學的課程!?”
“不啊,這是課外內容,”胡貍的耳朵抖了抖,“不考的。”
於生:“……”
他擺擺手,無視了心底那點吐槽慾望,繼續說道:“調查確實有可能加速這個過程,但現在的情況是‘噩兆女神’已經在我們身後——不是我們在追逐祂,而是祂已經在緊追不捨了,反正遲早會追上來,情報越少越被動,那不如我們採取主動。”
胡貍想了想,又往於生旁邊靠近了一點,尾巴使勁晃著:“好。”
不管恩公做什麼,她總是很支持的。
然後倆人就一塊在屋頂上坐著,看著天,看著遠處的山,看著鎮子,看著吃飽喝足返回鎮上的蛇姬不知什麼時候從小巷子裡鑽了出來,倆大長腿頂著蛇的半截上身在小鎮裡到處亂逛,看著跟個π似的……
經過旁邊胡貍的提醒,於生把“π”糾正爲了“h”。
接著又有一團風滾草似的金色頭髮怪從路邊鑽了出來,長髮公主大聲提醒著正到處晃悠的大蛇妖怪:“哎哎,蛇姬你又變反了!”
蛇姬就手忙腳亂地又變化一番,變成正常的美女蛇模樣,跟長髮公主熟絡地聊起天來,倆人天南地北各說各的,到最後蛇姬一拍巴掌,提議去偷國王的小魚乾,長髮公主便唯恐天下不亂地在旁邊支持:“好啊,同去同去——我再把美人魚叫上!”
於是她們便一同去,倆人還綁上了正在水池子裡練習潛水的美人魚,又過了一會,那座佔地兩百平米的貓爬架上便傳來了乒乒乓乓的動靜,還有慷慨激昂的bgm響起來……
於生跟胡貍倆人就在城堡屋頂上吃瓜看戲,看著這座世外桃源般的小鎮今日又是這般寧靜與熱鬧的疊加狀態,但忽然於生又有些好奇:“那蛇妖什麼時候跟長髮混這麼熟了?”
“聽說是在被小紅帽教育的過程中建立起了友誼,”胡貍一邊伸長脖子看著貓爬架方向雞飛狗跳的動靜一邊隨口說道,“啊,長髮被扔下來了……蛇姬也被扔下來了,被團成一團扔的。”
於生滿意地呼了口氣,再次在屋頂上躺了下來,眼角的餘光看著十幾個量產艾琳扛著擔架跑去貓爬架那邊添亂,臉上浮現出一縷微笑,輕聲感嘆:“真好啊。”
“嗯,真好啊。”
……
正在廣場邊抱著噩兆遊星使勁打磨的艾琳聽到了貓爬架方向傳來的動靜,小人偶擡起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通過量產人偶的眼睛看到了正在地上使勁撲騰的蛇姬,以及跟風滾草似的從蛇姬旁邊滾過去的長髮公主。
再然後是被倆皇家冠軍勇士架著胳膊轟出來的美人魚——後者一邊被拖著走還一邊嚷嚷著什麼“我就是來唱歌的”、“她們說這邊需要bgm我就來了”、“我一條魚吃撐了要來跟貓搶小魚乾”之類的話,最後卻還是被扔進了貓爬架旁邊的泥坑裡。
“幼稚哦……”
小人偶收回了和量產自己共享的視野,搖著頭嘀咕了一句,隨後便拿起噩兆遊星,看著自己這小半天的打磨成果。
坑坑窪窪麻麻賴賴的“迷你星球”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地上那塊大石頭都被磨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噩兆遊星表面卻彷彿連個渣子都沒掉。
“咋這麼結實……”艾琳皺了皺眉,又捧著噩兆遊星在地上磕了磕,仔細打量著這個石頭球。
灰撲撲的石球在她手中慢慢轉過來,坑窪的表面映在人偶猩紅而透亮的眸子裡。
那倒影宛若獨星空懸,孤零零地漂浮在一片血色宇宙間。
倒懸在人偶眼眸中的灰白星球慢慢裂開了一道裂隙,參差尖銳的牙齒在裂隙中浮現,如同一幕令人驚懼的笑顏。
艾琳眨了眨眼。
周圍不知何時變得安靜下來,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消失在某個遙遠而被人遺忘的瞬間,遠方的最後一道星光早已消散,整個世界只餘無盡暗淡,就連那曾經照耀寰宇的暗紅輝光,也慢慢融進了塵世解體的最後一道漣漪間。
她站在這片無盡的昏暗與混沌中,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顆灰白的垂死之星。
有細小的聲音從那顆星球表面傳來——在那些僅剩的燈火間,在那些最後的棲息地,細小的,層層疊疊的聲音,就像蟲鳴般鑽進她的腦袋。
艾琳有些疑惑,她好奇地想要聽清那些聲音,卻感覺更大的噪音在自己的腦海中轟鳴,似乎有什麼龐大的記憶……或者“信息”在一刻不停地鑽進腦海,前一秒,她好像還能理解那些轟鳴的噪音是什麼意思,但很快她便覺得自己的頭腦昏昏沉沉起來,不但無法再理解那些聲音,甚至連自己是誰,自己爲何在這裡,都變成了理智中難以處理的重擔。 忽然間,她又感覺到了什麼,便低下頭來。
她看到有許多細小的光點正撞在自己身上——原本小小的軀體不知何時變得那般龐大而陌生,而那些細小的光點和自己的軀體比起來甚至就像一些發光的塵埃,它們同樣帶著令人昏昏沉沉的噪音,就像一邊狂奔一邊嘶吼般撞過來,並眨眼間化作微弱的火光消散。
不知爲何,艾琳忽然覺得有些慌張。
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光點是什麼東西,但她就是有些慌張——這股情緒彷彿來自身體深處的另一個“自己”,在透過厚重的帷幕,如潮水般向她瀰漫過來。
他們要死了;
它要死了;
她要死了。
必須做點什麼來阻止“盡頭”的到來,但時間不夠了——時間從一開始就是不夠的。
一切早已註定。
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噩兆的降臨早已蝕刻在世界的底層規律裡。
那些混雜在龐大噪音中的細小聲音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層層疊疊,微弱的蟲鳴疊加在一起,甚至像雷鳴一樣轟轟隆隆。
艾琳聽到有無數人在向自己禱告著,起初是混亂的祈求,而後是恐懼的傾訴,中間又夾雜著她聽不明白的祝願——許多聲音在向她祝福著什麼,但下一秒,她便又飛快地忘掉了那些聲音。
她覺得自己正在變得“強大”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所謂的“強大”是怎麼回事,這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但她確實覺得自己正在……“超出”某種“閾限”。
她的感知在擴大,軀體也在擴大,她覺得自己甚至觸碰到了世界的邊界——也可能是世界正在坍塌,宇宙正在縮小?
新生的神祇來不及思考,熾烈的痛楚便席捲了祂的意識。
世界之外,很痛,不能碰。
那裡有東西,會分解一切。
逃……但是沒有地方可逃。
曾經保護自己的世界外殼已經消失了。
只能向內逃,向自己的內部逃……
艾琳忽然激靈一下子醒了過來。
溫暖和煦的微風穿過鎮子,天空明亮澄淨,附近的學習室裡有孩子在唱歌,嗓門最大的一個五音不全。
艾琳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噩兆遊星,腦海中殘留的龐大信息印象正如清晨的露水般快速消散,而後她猛地睜大了眼睛,擡頭看向城堡的方向。
“於生!於生!!”
小人偶大喊大叫著,飛快地跑向城堡。
記憶退潮了,腦海中殘留的最後一點“印象”也快速下沉,回到了黑暗深處。
“於生!”
彷彿慣性驅動著雙腿,艾琳仍然飛快地向城堡奔跑著,但她的眼神中已經浮現出一縷茫然——而後又過了兩秒,她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只是仍舊下意識地向前走著,手裡抓著那顆冷冰冰的母星。
“於生……”
艾琳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灰白色石頭球,愣了一下,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揮舞著石球,跟屋頂上的人炫耀著——
“於生!這個球果然超耐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