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的北國,冬深得極其透徹了。坐在格子間裡,常常能在一擡頭間看見窗外漫天的雪花像在賀卡里那樣地美麗飄落,讓人的心裡一時之間安靜到失去所有的聲音,並且,格外地溫柔下來。
這樣柔軟的心情,教於昕湉特別地想要對自己很好很疼愛,特別地想要有個人對自己很好很疼愛,也特別地想要對某個人,很好很疼愛。
平安夜這天,陽光普照,卻依舊有稀疏的雪花不時飄落,引人誤會它們或許根本就是飄舞的花瓣。天氣奇寒徹骨,明亮溫暖而擺滿了美麗飾物的寫字樓,讓人不願離開。
但中午吃飯的時候,於昕湉還是離開了大樓,而且是獨自一個人,在附近逛了一圈。
早在一個月以前,她已經在心心念念地想著該送什麼聖誕禮物給他,可是挑來挑去,總也沒找到完全符合自己心意——抑或該說,總也沒找到令她覺得足可表達自己心意的。
其實,根本就沒有勇氣讓他知道……
可是,滿腔的愛意日日膨脹。她向來以筆力過人著稱,卻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每天的每天,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襲上心頭的那種紛至沓來、雜亂而擁擠著不斷用力團簇她、把她硌得生痛、讓她急切到坐立不安的感覺。如果沒有一個出口,她真擔心有一天這顆心會突然炸裂,她就這麼死去了。
她不怕死,只怕死了,就不能繼續愛他。
只是愛他這件事本身,就讓她如此如此地沉醉其中,不需要更多。
其實,是不敢要更多。
雖然每天都會見面,而且還常常在一起,可還是覺得他離她好遠好遠,她快速奔跑,用力跳起來,也還是夠不著他。
那就算了吧,反正上天能讓她遇見他、愛上他,就已是待她不薄。
於昕湉拉了拉毛絨帽子,將快要被凍麻的耳朵更多地護住一點。褐色的長卷發從她粉白相間的絨帽下瀉出來,她不知道這樣的自己給人的感覺像一粒水果糖,甜,卻不會甜到發膩,而是適可而止帶有一點點清新酸味的甜。
剛纔出來的時候她唯獨懶得戴手套,可是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了一點,羽絨服的口袋都有點不管用了。她將雙手放在嘴巴前用力呵一口氣,搓一搓,再放回口袋裡去,同時下意識地轉身望向旁邊正經過的櫥窗,看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樣子,有沒有因爲鼻子被凍得通紅而變得醜醜旳。
這麼一望過去,她眼前忽然一亮。
一隻憨憨的小熊坐在架子上,深藍色的聖誕帽、背心和長襪,兩隻手捧著一顆深藍色的心,上面用銀絲線描出三個花體字——
I Love You!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夠了。
我愛你。
沒有辦法挑選那些Be mine,Be with me,或者Kiss you,因爲根本就是得不到的奢望吧。
一切只是爲了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在愛著他。
那就夠了。
於昕湉抱著這隻毛毛熊往回走,心裡撲通撲通直跳,興奮和緊張同時折磨著她,在她的臉龐上播下一層波光流轉的柔漪。
真的好擔心,萬一被同事——甚至是他本人——碰上怎麼辦……
還有……要怎麼給他呢……
她的運氣不錯,在寫字樓門口,遇見了相熟的一位快遞師傅。
她靈機一動,連忙叫住他:“張師傅!”
張師傅回頭,看見這個女孩子。他給她收發過幾次快遞,雖然每天閱人無數,卻也沒有辦法不對她印象深刻。
不光是漂亮,她像人們傳說中的那種小公主,柔柔的,乖乖的,乾乾淨淨自自然然地高貴——不是說打扮多雍容、氣質多做作的那種高貴,而是說話做事細聲細氣地文靜,一看就教養很好的那種高貴。
此時,她巴巴地捧上一隻用透明塑料紙精美紮起的毛毛熊:“張師傅,麻煩你幫我送一下這個到我們公司,可以嗎?快遞費我照付給你。”
張師傅納悶兒:“你們公司?你自己拿上去不就行了?”
於昕湉紅著臉,囁嚅著說不出什麼來。
也不知張師傅是明白了什麼,還是意識到自己不應探聽客戶的隱私,他接過去:“好的,送給誰?”
於昕湉忙翻開緞帶上綴著的那張小卡片給他看:“名字在這裡。”
張師傅點點頭,轉身要走。
“哎!”於昕湉忙叫住他,“快遞費還沒給呢!”
張師傅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老熟人了,再說就是一個順便的事,不用了。”
於昕湉更不好意思:“那怎麼行呢?”她翻了翻錢包,“給你五塊錢吧?我剛好有這麼多零錢。”她把錢遞給他,眼睛彎彎地對他笑。
張師傅也就接過去,向她保證:“放心吧,我這就送去。”
——
平安夜的中午,無論如何也要騰出一點時間,出去給她把禮物買了。
時近年底,委實太忙。其實徐則謙早就在掛念這件事,但他每天不加班的時候就是要應酬,哪有空去逛街?要拿出最誠摯的態度,自然不能拜託秘書,有心問朋友,又擔心思路被框住了,或變成和朋友送的禮物一樣、未免落了俗套。
他也去網上找過幾次,看著滿意的也不確定實物究竟如何,而且往往看著看著,就被什麼事情叫開,別人都進行得不亦樂乎的網購,他偏偏沒一次能完成的。
男人該給心愛的女人送什麼禮物?戒指、項鍊、手鍊……?
怎麼想都太俗,跟她也完全不搭。
最開始,其實想的不是要送聖誕禮物,而是要表白,把她變成女朋友。
可是該選一個什麼樣的場合、營造一種什麼樣的氛圍、再如何開這個口,這一切都很重要。若是馬虎一點,就不能讓她完全瞭解他對她的心意。
一直沒時間去想這件事。每天晚上躺在牀上想著想著,總是在有結果之前就睡了過去。
正在年輕的時候,人一累睡眠就特別好,連個夢都不做,想從夢中尋求靈感也不可得。
其實,也是顧忌最近太忙,把她變成了女朋友又沒空陪她,不但她會失望,自己也會不甘。
這麼耗著耗著,聖誕節就到了。
那就庸俗一把吧,趁著送禮物,向她表白。
就是今天了,一定要把她變成女朋友!
經過那個商場專櫃,徐則謙一眼看到那隻憨憨的小熊,正紅色的聖誕帽、背心和長襪,兩隻手捧著一顆鮮紅的心,上面用銀絲線描出三個花體字——
I Love You!
售貨員熱心地過來解釋,這是一款意大利進口的巧克力,裝在小熊的肚子裡。
他立刻決定,就是它了!
這小熊本來就好,何況內容還是巧克力。都說巧克力是愛情和幸福的味道,寵愛自己的女朋友,就要給她送巧克力。
徐則謙拿著小熊匆匆往回趕,雖然覺得有點彆扭,但他是董事長的太子爺,就算底下員工看見了,頂多也只敢背地裡偷偷八卦一下,不會有人敢過來長舌。
剛出電梯,迎面就遇上董事長助理蕭野,似乎已經等了他一會兒,想是剛纔蕭野給他打過電話,但他在外面太嘈雜,沒聽到手機響,後來在電梯裡信號又不好。
蕭野快步迎過來:“則謙,董事長過來了,讓你立刻去小會議室開會,幾位總們都在了,你的手提電腦秘書也幫你帶過去了。”
事情如此緊急,看來他甚至連把毛毛熊放回辦公室的時間都沒有。
一時著急,他順手就把它塞給了蕭野:“那我去了,幫我把這個拿給於昕湉。”
蕭野看了看徐則謙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毛毛熊,不由苦笑了一下。
於昕湉是今年夏天才大學畢業進入公司的,不知別人如何,反正他早已看出來,徐則謙喜歡她。
新聞系畢業的小姑娘,進入公關部做媒體關係,專業可謂對口,不過公司內部管理人員心照不宣,其實把她放到這個崗位,還更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原因。
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公司出現公關危機需要通過某種不足爲人道的手段來討好毒舌記者壓制輿論解決問題的時候,正是拿得出手。
但是徐則謙很快就對她予以了許多明裡暗裡的照護,所以如今她的工作內容主要就是寫各種通訊稿,另外那個本該更爲關鍵的部分,看樣子是永不能實現的了。
如果說公司管理層的其他人士看出徐則謙喜歡於昕湉是因爲這個,蕭野之所以能看出來,卻不是由於同一個原因。
而是因爲,他也喜歡於昕湉。
若你愛一個人,你就會比任何人——包括那個被愛的人自己,都更清楚,還有誰也在愛著她。
那麼,就在今天,徐則謙終於要出手了嗎?
他再看看那隻將一顆寫著“我愛你”的心無畏捧出的毛毛熊,想了想,徑直走到前臺。
前臺小姑娘擡頭:“蕭助理!”
他把毛毛熊遞給她:“這個,麻煩送給於昕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