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盡,透著些許陰森的寺院被大唐強(qiáng)悍的軍隊(duì)團(tuán)團(tuán)包圍,刀劍耀目,鐵甲層層。三百僧侶,靜默如山,一雙雙血紅的眼睛仰望著那個被吊在樑上的老僧。聖火熊熊,彷彿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獸,隨時準(zhǔn)備吞噬那個老邁的生命。
大殿正中是尊一丈多高的佛祖銅像,佛手上託了座小巧怪異的寶塔,竟是由三顆人的顱骨組成。因爲(wèi)它的存在,**肅穆的古剎又多了幾許詭異之氣。
起風(fēng)了,流沙如同層層疊疊的細(xì)浪,在腳下起伏涌動,將軍的戰(zhàn)袍,便在風(fēng)沙之中獵獵作響。他擡起頭,用一隻手遮擋住撲面而來的沙塵,望向吊在空中的那位耄耋老僧,道:“天已經(jīng)亮了,你真的決定在聖火中化爲(wèi)灰燼?”
老僧的臉上一片死灰:“他是靈童,未來的活佛,你……你不能……”
“我不管他是靈童還是活佛!”將軍粗暴地打斷他,一指佛手上的怪塔,叫道:“我只知道他的血能夠喚醒骷髏塔,復(fù)我大唐盛世江山。”話音未落,只見他左足一頓,在他腳下,露出一顆蛇頭,擺動了幾下,便即僵住。
“蛇逃鼠竄,天災(zāi)必現(xiàn)!”老僧微微一笑,所有的生關(guān)死劫,似乎都在這一笑中淡如雲(yún)煙了。
將軍終於被他這笑容所激怒,猛一頓足,原本規(guī)律涌動著的塵沙轟然而起,他隨手一抄,捏住枚石子,氣急敗壞地道:“別以爲(wèi)我不敢殺你,皇命在身,殺神**也說不得了。”說著,他的手虛揚(yáng)了揚(yáng),凝在半空,厲喝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轉(zhuǎn)世靈童在哪裡?”
老僧渾濁的眼睛突然如水般清澈透明,一一掠過那些大**兵,掠過那些誠惶誠恐的僧衆(zhòng),隨後,他的聲音近似於呢喃:“佛祖會懲罰你們的。”
將軍眼中閃過寒芒,屈指一彈,石子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將吊著老僧的繩索一截爲(wèi)二。“教主!”三百名僧衆(zhòng),三千根手指合十於胸,不約而同地念誦起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哞,唵嘛呢叭咪哞……”
哀憫的聲音迴盪在古剎上空。聖火之中,老僧正襟端坐,儘管空氣裡飄滿了刺鼻的焦糊味,他的頭顱卻仍高高昂起,虔誠的望著西方。熊熊的聖火,瀰漫的沙塵,玄奧的佛語,交織出一幅慘烈的畫卷。
灰尚在飛,煙尚未滅,一匹羸馬驀的撞進(jìn)寺院,馬上坐著個十幾歲的孩子,大紅色的僧袍,長長的一串佛珠,都似乎與他那張幼稚的臉極不相稱。當(dāng)他瞥見被烈火吞噬的老僧,眼中霎時充滿了淚水,也充滿了仇恨,彷彿那火一下子燒到了他眼裡。
將軍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幾名軍卒已經(jīng)圍了上去。他相信自己很快便可以凱旋而歸了,迎接他的,將是君王讚賞的笑臉,百官豔羨的目光,以及萬民歡慶太平盛世的載歌載舞。在成功唾手可得的時候,他反倒不急了,揮手止住自己的部下,大概他也想盡力做得仁至義盡,讓人家舒服的道個別。
孩子跪倒在聖火前,臉上浮現(xiàn)起祥和之色,“唵嘛呢叭咪哞,蓮花在聖火中綻放,寶珠發(fā)出炫目之光,讚美你,生命在天國得以永恆。”羣僧隨之高誦,“唵嘛呢叭咪哞,唵嘛呢叭咪哞……”
將軍由著他們,冷眼旁觀。他期待中的靈童終於出現(xiàn),這些迂腐的僧衆(zhòng)又何值一提?只是風(fēng)沙更大了,他有些煩躁,不想再耽擱下去,望了望骷髏塔,便要進(jìn)殿。那靈童卻忽然起身向他走來,邊走邊道:“許願塔還有一個秘密,大人想知道嗎?”
將軍挑眉笑道:“哦?”他以爲(wèi)靈童必是打算在靠近他的時候猝然刺殺,所以留意提防,雖然只是個孩子,他卻不敢掉以輕心。然而靈童走到他身前的一剎那,猛又向前躥了出去,徑直跳進(jìn)大殿。錯誤的判斷,使得將軍失了先手,倉促之下探爪疾抓,卻只扯斷了靈童一截紅袖。
靈童矯健如猿,迅速的攀到銅像上,從佛祖手中搶過骷髏塔,得意的大笑:“哈哈……”然而才笑兩聲,一截森冷的劍尖便觸到了胸口。令人吃驚的是,他非但不躲,反而挺胸相迎,讓鋒利的劍尖刺穿身體,讓自己的鮮血濺滿骷髏塔。將軍像只爆裂的氣球,從半空陡然墜落,臉色一片鐵青,如傻似癡地念道:“骷髏塔,骷髏塔!”
靈童胸口不斷有鮮血噴涌而出,他非但不覺恐懼,反而顯得格外開心,將骷髏塔高舉過頭頂,大聲叫道:“佛祖顯靈,消除一切魔障,解除一切痛苦,埋葬一切罪惡的人吧!”在這一刻,他用一雙瘦如柴棒的手臂高舉著骷髏塔,高喊出他心中最深沉、最迫切的願望!
狂風(fē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嘯而至,大地之上,隱隱傳來雷鳴般的巨響。怒吼的風(fēng)中,人們哭號奔走,一個接一個的被狂沙捲起拋下,有的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有的被黃沙活活吞噬,這些訓(xùn)練有素的大**兵,在災(zāi)難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隨著轟隆隆一聲巨響,大殿的屋頂被成片掀了起來,檁木碎瓦雨點(diǎn)般砸向企圖逃走的將軍,黃沙迅速蔓延上來,末日降臨,在這一刻,只有沙漠是真正的王者。將軍在黃沙埋過頭頂?shù)膭x那,絕望的喊出三個字:“骷髏塔!”
“唵嘛呢叭咪哞,唵嘛呢叭咪哞……”僧衆(zhòng)們的聲音愈來愈低,直到黃沙掩埋了一切,廣袤的沙漠終於沉寂下來。
“西北之域,沙漠之南,有一塔,曰‘許願塔’,或曰‘骷髏塔’。言密教法師玄明、艾木加、靈童吉吉多瑪,三者天性淑善,根柄相連,合頭骨以爲(wèi)器,有若塔焉,頗具靈異。每越三百年,則有同根通靈者現(xiàn),其血淋塔,奇蹟可出,達(dá)人所願。
首三百歲,夫阿爾貢爲(wèi)**困,遂以身試之,果得天地崩摧,葬仇敵於瀚海,埋萬物於旦夕。後人念其神,常思規(guī)往,未可復(fù)得,迄今無所蹤……”
這段敘述,記載於西域紅教的《伽楞可嚴(yán)經(jīng)》的附記中。日出日沒,雲(yún)起雲(yún)息,歲月像一把無形的刀,割裂著昔時的記憶、今時的悲哀。隨著朝代更迭,世事變遷,骷髏塔對世人來說已只是個遙遠(yuǎn)而神秘的傳說,很少有人再去探究這一古老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