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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弈

穆歸晚看向庭院中的兩人,微微屈膝,低頭行禮,順便藏住脣邊掩不住的惡意笑容。

想來,秦初旭此時此刻一定很不願看見她吧。

“雲(yún)舒。”

真正聽得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穆歸晚卻忽然不覺得憤怒了。她擡眼看著秦初旭,那孱弱少年站在庭院裡,笑意盈盈望著她,半點沒有不豫神情。

喜怒不行於色,這是秦初旭這麼多年來,窩窩囊囊地活在那深宮裡練出來的好本事。不管多恨多厭,他都能擺出一副溫和笑臉來,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就像當初那樣。

當初,秦初旭被下了毒,昏睡三日不醒。她便死死守著他,三日未曾合過眼。

醒來後,秦初旭說他在宮裡舉步維艱,時時刻刻都有人想取他性命。他沒有害人之心,但卻不得不防住那些冷槍暗箭,所以他要尋一個會使毒的人伴他左右。

當初的穆歸晚,只要秦初旭皺一下眉,她就連命都不想要。見他如此,聽他如此,便立刻瞞了家中所有人,去西南密林找了天下最會製毒的巫醫(yī),要學一身製毒用毒的本事。

也不知她是幸運還是不幸,被劇毒的畢羅蛇咬了一口,不僅沒死,還被巫醫(yī)撿回了家。巫醫(yī)無名,只說他從不救人,只做交易。想要得到什麼,就得拿什麼來換。

巫醫(yī)說,你想認我爲師,想叫我一聲師傅,你得拿十年來換。

巫醫(yī)說,畢羅蛇劇毒無比,常人被咬,立時就會死去。但你沒有死,你體質特殊,這是你的天賦,但凡事一體兩面,擁有天賦,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巫醫(yī)說,我在這密林中茍活數(shù)十年,只爲把我巫醫(yī)一族的密辛傳承下去。你不是巫醫(yī)族人,是因爲你沒有我族之血。但若你能用十年時間,將血換掉,你就能成爲巫醫(yī),成爲天下最會用毒的人。

穆歸晚這才明白,巫醫(yī)需要一個人,替他完成傳承巫醫(yī)一族的夙願,而她恰好有一副那樣的身體,能做換血的容器。

巫醫(yī)一族擅使毒、製毒、用毒。他們生下來便不懼蛇蟲,世間萬毒不擾其身,不散其神,因爲巫醫(yī)一族,本就以毒爲血。

相傳,每一名巫醫(yī)身上的血,都是萬種毒素集合而成。巫醫(yī)的血能解百毒,也是世上最厲害的毒。據(jù)巫醫(yī)族的上古秘法中所傳,如有非巫醫(yī)族人,能受百毒而不死,被世間劇毒的蛇蟲蠍蟻啃咬,喂以毒液,十年時間,她身上的血全部換成毒,便能成爲巫醫(yī)。

穆歸晚只想了短短一刻。那一刻裡,她只想到了秦初旭孱弱的肩膀與溫和的笑容,卻未曾想到,十年以身飼毒,如若爹孃知道了,該是多麼的心痛。

她拜倒於地,喚巫醫(yī)爲師傅。巫醫(yī)蒙著面,看不清神情,只有一雙眼睛,如同密林中靜悄悄探出頭來的畢羅蛇,凝望著她。

從此,十年。

她又回到秦初旭的府中,他在後院煮好了茶等她,一如既往的笑著,彷彿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無數(shù)個被毒蛇狠咬而夜不能寐的晚上,她都是念著秦初旭的笑容而咬牙硬撐著。她想,她以後就能護住他,再也沒有毒能傷他性命了。

那時的穆歸晚,多麼的愚蠢。

爲了這樣一個男人,做盡了蠢事,連累穆家滅門,成了全天下的笑話。

那十年的苦楚,那一朝的絕望,她必不會與秦初旭善罷甘休。

穆歸晚揚起臉來,綻開燦爛笑容:“表哥,這是誰呀?”

“這是...”秦初旭剛開口,卻被打斷了。

“在下顧之昀,見過小舒小姐。”

穆歸晚有些驚訝,她在李雲(yún)舒的記憶裡並沒有搜尋到關於和顧之昀有關的任何事情,除了他那在大嶽朝人盡皆知的傳聞。但顧之昀遊歷八方,曾在某處見過她,但她並不知曉,也說不定。

但這句小舒小姐,卻著實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大家慣常叫她雲(yún)舒,只有極親近的人,比如爹孃兄嫂,纔會叫她小舒。李雲(yún)舒與這顧之昀非親非故,何以顧之昀稱她爲小舒?

她帶著探究朝顧之昀望去,顧之昀面色木然,不閃不避的與她對望。穆歸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從顧之昀眼中,看見了一絲絲的...緊張?

爲什麼看見李雲(yún)舒會讓他緊張?但他與秦初旭既然能說上話,想必是認識的,既如此,他也和李雲(yún)舒的死有關,也說不定。

穆歸晚心下有了計較,便藹聲問到:“原來是顧先生,不知先生何時見過我?我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許是病了一場,有些糊塗了?!?

顧之昀還是那樣看著她,並不說話。饒是穆歸晚再世爲人,也不免覺得有些惱怒。此人出言輕佻,如今卻又沉默不語,豈不是故意給她難堪?

秦初旭在一旁,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便再度開口道:“雲(yún)舒,顧先生他...”

“你病全好了嗎?”

穆歸晚先是一怔,下意識便看了一眼秦初旭。兩次被打斷,秦初旭依然能保持一張溫和笑臉。

還真是挺能忍,秦初旭,過去倒是小看你了。

但不得不說,顧之昀這個人確實很奇怪。他彷彿全然不知禮儀,也絲毫不在意別人的感受,只顧自己想問的。

難道這就是天才異於常人之處?

穆歸晚深吸一口氣,儘量保持著風度,回答道:“多謝顧先生體諒,已經(jīng)無恙了?!?

氣氛又陷入了一陣尷尬,因爲顧之昀又不說話了。他不說話也就罷了,如今卻是在毫不掩飾的盯著李雲(yún)舒看,彷彿是在確實她剛纔說的話是否屬實。

穆歸晚終於忍不住了,皺起眉頭剛想呵斥出聲,卻見顧之昀忽然眉頭一展。

他笑了。

顧之昀雖是一介書生,但五官生得頗有棱角。此時笑起來,有些嚴肅的臉便登時柔和起來,如同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穆歸晚到喉嚨處的呵斥,只得吞進腹中,瞠目結舌的看著顧之昀。秦初旭此刻也有些困惑,張了張嘴,卻也什麼沒說出什麼話來。

顧之昀卻似乎很滿意,笑意愈發(fā)濃重,他比穆歸晚高了半個頭,此時微微俯身,便和穆歸晚差不多平齊。

四目相對,穆歸晚想要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卻不知怎的一股子倔勁上來,立著沒動。

顧之昀也並未有其他舉動,只是輕輕同她說了一聲:“小舒小姐,我走了?!北阒逼鹕碜觼恚^也不回的離開了。

直到顧之昀的背影消失於長廊,顯然是沿著她來時的路回到席間去了,她纔回過神來。

現(xiàn)在,這個後院裡,只有她和秦初旭兩個人。

穆歸晚挺直了背脊,在袖子裡把手死死握成了一個拳頭。

“雲(yún)舒,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秦初旭的聲音輕柔,卻如同一個炸雷,將她的腦子炸的一片空白!

他看出來了?他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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