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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

李雲舒自小便是和優葵秀蔓一起長大。秀蔓性子沉穩,優葵雖活潑直爽些,但也是打小從王府長大,絕非不經風浪,如此大呼小叫,亦是不常見的。

秀蔓急急便迎了上去,忙問出了什麼事。

優葵接不上一口氣,話說得斷續:“嫣小姐,嫣小姐與那柳二公子,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秀蔓也是一驚。

“真的!打起來了!我瞧得可清楚了,還是因爲咱們家的小姐打起來的!”

穆歸晚挑了挑眉,因爲李雲舒打起來的?

“走罷,去看看。”穆歸晚踏步向府門外走去。

李雲舒與胡家嫣小姐確是情同姐妹,但畢竟她是穆歸晚,不是李雲舒。

真正讓她感興趣的,是那柳家二公子柳常安,準確地說,是柳常安的父親,柳家的當家人,鹽運使總督柳富。

鹽運使總督,官從三品,在朝廷中也不過是中等之位。但朝野上下,無人敢輕看柳富。

鹽務乃國計民生之事,鹽運使收各路鹽商課銀,放鹽引,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暴利。柳富柳富,人如其名,當了這麼年的鹽運使,可謂是富垺陶白。

七年後,秦初旭能篡位奪權,最大的功臣或許不在穆家,而在柳家。秦初旭汲營數十年,朝中遍佈眼線棋子,那都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謀劃。若不是多年來,柳家在背後源源不斷地支援錢財,秦初旭斷不能如此奧援有靈。

當年,穆歸晚滿心滿眼都是秦初旭,她覺得柳富同她一樣,是別具慧眼,看出秦初旭有帝王之才,所以鼎力支持。現如今想來,自己真是單純的可笑。柳富能做穩鹽運使之位,多少人盯著他,卻尋不出半點中飽私囊的錯處,他絕非泛泛之輩。

而那時的秦初旭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連分府都不敢,唯唯諾諾。在朝中既無親眷,也無擁躉,爲何能得到柳富相扶?

這其中,必然有蹊蹺。

柳家是秦初旭的左膀右臂,如今老天爺給了她穆歸晚重新來過的機會,既如此,她必不能讓秦初旭稱心如意。

穆歸晚遠遠便看見一羣人圍成一團,個個都伸長了脖子聽熱鬧。不斷有叫罵聲從那人堆裡頭傳出來:“你再敢罵我家公子一句試試?”

有脆生生的女聲回到:“我只說尋花問柳也是柳,又沒說這個柳就是你家公子的柳,你著什麼急?怎麼,戳到你那小心窩子裡頭啦?”

人羣立即鬨堂大笑起來,另一邊剛傳出氣急敗壞的罵聲,便倏忽安靜下來。

秀蔓和優葵忙著擠出一條路來,穆歸晚還未走近,便聽得懶散聲音道:“人與名同,效顰學步。”

穆歸晚皺起眉頭,這話,可真難聽。

此時人羣終於被秀蔓優葵闢出一條小道,穆歸晚終於看清全貌。兩人俱是帶著丫鬟小廝對站著,胡嫣聽了柳常安的話,一張小臉先是通紅,又漸漸變得煞白,牙齒緊緊咬住脣邊,呼吸越來越急促,竟是到了喘息的地步。

“啪”一聲,胡嫣手中的長鞭往地上狠狠一抽,濺起一捧白煙。只聽得她尖叫一聲,便不管不顧地朝柳常安衝去。

兩方的下人都嚇了一跳,然後一邊攔住自家小姐,一邊擋住自家公子,場面亂騰騰一片。

穆歸晚嘆了口氣,喚了喚胡嫣的名字,顯然無人聽到。兩方吵得正火熱,斷騰不出空來。

她閉了閉眼,轉身走出人羣,優葵秀蔓兩個忙不迭地跟著,心中疑惑:小姐好不容易擠進去了,爲何只看了一眼就要走?

穆歸晚四處看了看,和一個探著頭看熱鬧的賣魚大娘說了幾句,從荷包裡掏出錢來,接過了賣魚大娘的魚簍子。那魚簍子裡還有賣剩的幾尾魚,並著半簍子水。

“優葵,抱好簍子,擠進去。”

優葵摸不著頭腦,但小姐的話是一定要聽的。她抱著簍子,悶頭便再次往人羣中擠去。

腥味十足的簍子還是很有用的,迅速便劈開一條路。那風暴中心還是沒個休止,胡嫣那鞭子不斷從攔著她的丫鬟身邊揮出,反觀一旁的柳常安,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嘴角嘲諷的彎著。

穆歸晚抿了抿嘴,忽地對著優葵說:“優葵,看準了,往那柳公子身上潑。”

“小姐,這...”秀蔓有點忐忑,但優葵沒那麼多思慮,她向來是唯小姐命是從的。既然小姐說要潑那柳公子,那便要瞅準了,然後...

蹬蹬蹬三步,優葵從人羣中衝出,高高舉起魚簍子,只聽“譁”一聲,半簍子水並上幾尾魚,全部澆到了柳公子頭上身上。當然也有反應快的奴僕擋了一下,但柳公子似乎站得太閒適,躲避不及。如今倜儻模樣全無,頭上沾著幾根水草,渾身魚腥臭味,腳邊還有幾尾魚在掙扎著,魚尾啪啪拍在他的鹿皮靴子上。

人羣陡然安靜了下來,只聽胡嫣帶著哭腔地喊了一聲:“小舒!”,一個健步便朝她奔來。

穆歸晚此刻才真是嚇了一跳。她在穆家的時候,沒有什麼朋友,後來爲了秦初旭苦練製毒,沒空也沒心思交朋友。她知道李雲舒同穆歸晚交好,但於她而言,那只是記憶,並不深刻。

但胡嫣已然緊緊抱住了她,臉頰靠在她肩上,帶著哭意的哽咽聲音就在她耳畔。

穆歸晚僵住的身體漸漸放軟,她終於擡起了手,扶了扶胡嫣的後背,像過去李雲舒常做的那樣。

“哇”一聲,胡嫣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抽噎著說道:“柳常安,柳常安這個兔崽子,他罵我..他欺辱我...”

穆歸晚又替她順了順氣,那一瞬間,她想到了煒兒。

煒兒很少哭,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有一回學打拳,沒站穩摔倒了,手臂蹭破了好大一塊皮。她急忙跑過去瞧,煒兒開始不哭,只是包著一包淚在眼裡。是她心疼,將煒兒抱著,煒兒才忍不住似的哭了起來。

她那時想,煒兒從來不愛哭,是因爲知道,除了她,沒人疼他。他得堅強起來,纔不會讓她難受。

可終歸是小孩子,那麼小,她給他做個草編的蚱蜢,他都喜歡的不得了。

“李雲舒,看來你這病果然是大好了。”

穆歸晚回過神來,看著說話那人,正是柳二公子,柳常安。

憑心而論,柳常安人雖然不怎麼正經,但長相真是沒得說。他此刻雖不復瀟灑,但將一頭溼發隨意攏到腦後,露出一張臉來,樣貌甚好。午間陽光投在他臉上,有粼粼珠光閃於眉目間,竟比女子還好看。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穆歸晚微微一笑,低頭行禮:“多謝柳公子關懷,雲舒受寵若驚。”

柳常安從鼻子裡哼哼了兩聲:“李小姐真是知書達禮,只是拿幾尾魚當執贄...”他臉上掛出一副譏誚神情:“小姐應當入境問俗纔是。”

“你...”秀蔓聞言禁不住怒火中燒,狠狠瞪著柳常安。她自小在王府長大,識字讀書,不是不懂柳常安的意思。柳常安說小姐沒有入境問俗,便是在指責小姐把這簍魚當見面禮,是不知禮儀,是從嶽北來的粗魯之輩!

穆歸晚卻並不氣惱,輕輕巧巧地答道:“柳公子說笑了,古有擲果盈車,雲舒不過效仿之,盼柳郎車滿而已。”

柳常安瞇起眼睛看向那笑意盈盈的女子,好個柳郎車滿,好個李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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