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桐牽著施施的手,滿懷著對愛情的無盡憧憬,向著那幸福的橋飛奔,當他們站在橋上時,辛桐突然驚恐地發現,腳下的橋不是由喜鵲架成,而是一羣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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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唯真家。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施唯真、施施和小海三人圍著小飯桌邊吃飯邊看電視。
“小海,吃快點,別光顧著看電視。小姨,你下午一定要去學校啊!”施施放下碗,再一次叮囑施唯真。
施唯真眼睛盯著電視,扒拉著飯粒心不在焉道:“施施,非去不可嗎?小姨下午能與人調班就去,到時候沒去你也不用等了?!?
“小姨!我從小學到高中,你從來不去我們學校,每次開家長會都是姨父去的!可這次姨父不在家,你就去一次嘛。我們馬上要高考了,老師說是最後一次家長會了,很重要的。去吧小姨,我成績很好的,不會給你丟臉。”施施懇求道。
施唯真把眼睛從電視上移過來,看著施施動情地說:“小姨知道你成績好!等你考上大學,我也算完成了你媽媽交給我的任務了。好吧,小姨吃完飯就去跟人調班,下午一定去。”
施施兩眼閃閃地望著她,開心地笑了,她走到施唯真身後,雙手抱著她的肩不無得意地說:“放心吧小姨,這次模擬考試我是全班第二呢!下了課我就在學校門口等你,免得你找不到。我走了,小姨,你一定要來哦。”
施唯真站在陽臺上,望著外甥女纖巧的身影推著自行車往院子外走,輕盈地一擡腿騎了上去,轉眼間就沒入大街上的人流車流中,她眼睛溼了:這孩子,真長大了。施施是她姐姐施唯美的女兒,姐姐臨終前將才六歲的女兒託付給她,是她含辛茹苦帶大了施施,看著眼前17歲的清秀少女,想著姐姐,施唯真長長地嘆了口氣,返身進屋催兒子小??斐粤孙埲ド蠈W。
雖然離高考還有一個月時間,可備考的氣氛卻已經瀰漫在十五中這所重點高中的校園裡。教室裡已經坐滿了家長,施唯真坐在施施的座位上,孩子們都在教室外面呆著。周圍鬧哄哄的,大家三三兩兩地交流關於孩子教育和高考的經驗,施唯真是第一次參加家長會,一個人也不認識,就坐在那兒默默地看發給每個家長的本次模擬考試成績排名表,施施果然是第二名,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個叫辛桐的學生,也不知是男生還是女生。施唯真脣角浮起一個滿意的笑,她扭頭看窗外,施施正趴在窗戶上隔著玻璃衝她樂呵呵地笑,她心裡暖暖的,朝施施悄悄豎起大拇指。
班主任老師來了,站在講臺上談了高考的重要性,本次模擬考試中出現的問題,家庭環境對孩子高考的影響等等,施唯真也沒怎麼聽,這些道理誰都知道,更重要的是施施一向成績心態都很好,自己也沒有給過她太多壓力,這些實在不是問題。但接下來老師提到了施施,她不由豎起了耳朵:
“……我瞭解了一下,好多孩子都說這次沒考好是因爲壓力太大。不能給孩子太多壓力這一點非常重要,比如這次考試獲第二名的施施同學,她應該算不上智力很出衆,但成績一向不錯,因爲她心態好,能正確面對學習上的起伏進退,學得輕鬆有成效,我想她的家長在這方面也應該是做得很好的?!崩蠋熣f著朝施唯真一伸手,其他家長都望過來,施唯真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衝大家笑笑道:“還是得謝謝老師教育得好!”
老師呵呵一笑:“學校的教育對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但家庭的影響卻各不相同。再比如這次考試獲得第一的辛桐同學,若論家庭條件恐怕沒人能比得上他,論學習成績他一向優秀,不光在我們班,在全校也是名列前茅,儘管如此,他的家長還是時刻把他的學習情況放在心上??赡懿簧偌议L都知道,辛桐的父親辛揚旗先生是正旗集團的董事長,但對兒子的高期望並沒有變成兒子的壓力,工作的繁忙也沒有成爲不關心兒子學習的理由,正是因爲辛先生這種負責任的父親態度,才讓辛桐成長爲一名各方面都優秀的好學生?!彪S著老師手指的方向,站起了辛桐的父親。
施唯真一聽到辛揚旗這個名字,腦袋裡嗡地一響,她滿懷悲憤地注視著那個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兒客客氣氣地感謝老師的男人:辛揚旗看起來四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西服筆挺,頭髮一絲不茍,白淨的臉上五官軒朗,謙遜溫和中透著養尊處優的貴氣和決策者的大氣。他說些什麼,老師接著說些什麼,施唯真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內心激烈地翻騰:他就是辛揚旗?原來辛揚旗也在這個城市!
施唯真的姐姐施唯美像她的名字一樣,是個善良美麗,溫柔似水的姑娘。她們一家住在一個小鎮上。姐姐是鎮上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孩子,曾經是父母的光榮與驕傲,施唯真也以姐姐爲榜樣,努力學習。誰知施唯美大學二年級快結束時,被學校開除回家,因爲她懷孕了。她懷了孩子身子不適自己還不知道是懷孕,跑到校醫處檢查,結果校方知道此事,追查下來,她什麼也不說,接受處分離開了學校。這件事在小鎮上轟動一時,施唯美的父親一氣之下,心臟病發,含恨離開了人世,那年參加高考的施唯真大受刺激,成績優秀的她考得一塌糊塗,最後竟然只上了個護校。
施唯美始終不肯跟人說孩子的父親是誰,在衆人的冷眼中,母親的淚眼中,施唯美生下了女兒施施。施施四歲時,抱病多年的母親也在留下大筆債務後去世。幸虧當時施唯真已經從護校畢業,回到小鎮的醫院做了一名護士,施唯美在自己中學老師的幫助下,給一所小學代課,賺點微薄的代課費,姐妹兩人帶著小施施艱難度日。施唯真雖不及姐姐美貌,但清爽耐看,聰明能幹、安靜內向,又是一名護士,在小鎮上也算是出類拔萃了。因爲有施唯美這樣一個未婚生子的姐姐,在民風淳樸保守的小鎮上,卻沒有人給她介紹合適的對象,便有男孩子喜歡她,也多迫於父母的壓力,他人的風言風語而放棄。
姐妹倆都變得沉默寡言,只有小施施纔會給家裡帶來一些笑聲,但更多的時候她帶來的是猜測的眼神和無休止的議論。施唯真也曾小心地問過姐姐,施施的爸爸究竟是什麼人,姐姐沒有回答她,只低著頭黯然神傷。她也就沒有再問了,不說也知道,那是姐姐心頭多大的傷!儘管施唯美給家裡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打擊與不幸,施唯真仍然深愛著姐姐,從來沒有恨過她,更沒有責備她,二十年的姐妹情深,讓她更多地看到的是姐姐的痛苦。施施六歲那年,施唯美也鬱鬱而終,到死都沒有說出施施的父親是誰。
施唯真在清理姐姐的遺物時,才終於從一本舊日記上知道了這個給姐姐和自己一家人帶來不幸的人是誰:他叫辛揚旗,是高姐姐三屆的大學學長。辛揚旗在學校時追求施唯美,並獲得她好感,兩人談起了戀愛。辛揚旗畢業後兩人還一直往來,到了施唯美大二下學期,一天,辛揚旗突然找到施唯美,向她訴說在社會上謀生的不易,工作上的不順心,兩人喝了一點酒,也就是那次約會,他們越過了界線,嚐了禁果。從那次之後,辛揚旗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一個多月後施唯美被學校發現懷孕開除,她拖著行李找到辛揚旗住的地方,才知道他已離開原來的工作單位,施唯美向他的朋友打聽,得到的消息幾乎讓她昏過去,在她被開除前幾天,辛揚旗已經和一位叫於曼的家庭背景很好的女孩子結婚了,而且兩人認識也有半年多,現在正在國外度蜜月!施唯美就這樣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和一個尚在腹中的孩子回到了老家。
“小姨,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施唯真一驚,才發現其他家長都在往外走,家長會不知何時結束了,她舉目四望,辛揚旗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
“小姨,咱們也走吧。你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施施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往外走,施唯真勉強笑了笑,心事重重地跟施施往外走,施施嘰嘰呱呱地說些什麼,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兩人走到校門口,施唯真停了下來,在校門外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小車,一個年約四十、風姿綽約的女人正從車裡出來,辛揚旗朝她走過去,和辛揚旗並肩走在一起的高高的男孩子,大約就是他的兒子辛桐了,果然,那孩子歡呼著往車邊的女人跑過去,並把她抱了起來。
“小姨,那就是辛桐和他的爸爸媽媽?!笔┦┮娝2酵@一家人,便介紹起來。
“哦!”施唯真輕聲應了一下,依然望著那一家人,辛揚旗站在一邊看兒子和妻子,一臉幸福的神情,鬧了片刻,一家人才說說笑笑地上車走了。
“小姨,辛桐家很有錢的,大概是我們班甚至我們學校最有錢的了?!?
“是嗎?你怎麼知道?”兩人邊往外走邊說著話。
“我去過他們家啊!”
施唯真再次停下腳步:“你去過他們家?什麼時候?去幹什麼?”
施施輕輕一拉她,繼續往前走,笑道:“小姨!看你這樣子!今年三月不是在十九中舉行全市中學生英語競賽嗎,我們學校就派了我、辛桐和另外兩名同學參加,競賽結束後,辛桐的爸爸開車到十九中去接他,原來那天是他的生日!跟我的生日只差幾天功夫呢!辛桐和他爸爸邀請我們一起去他家做客,所以去了他家啊?!?
“是這樣啊,怎麼沒聽你說?他爸爸……媽媽對你好嗎?說什麼了嗎?”施唯真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
“又不是我一個人去,是三個人啊,小姨!他爸爸媽媽當然很熱情了,我們是辛桐的同學嘛!唉,他們家可真是有錢啊,那房子我也就在電視上看到過,不光我,另外兩個同學也看傻了眼,呵呵?!?
“你很羨慕嗎?他們家還有些什麼人?”施唯真斜睨了她一眼,施施沒注意,自顧自樂呵呵地說笑。
“有一點。不過錢也不是一切啊,我們家沒有他家那麼有錢,但我們也很幸福啊,今天不是和辛桐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嗎?”施施說時臉上掛著一絲得意的笑,“辛桐還有一個弟弟,在我們學校上高一,叫辛梓吧,對了,他外公外婆也和他們住一起。辛桐有一次跟我們說,他爸爸能有今天的成就多虧了他外公外婆當初的資助和扶持呢?!?
“是嗎?”施唯真臉上浮起一絲冷笑。
晚上,施施上學去了,丈夫寧剛強在客廳看電視,兒子在自己的小房裡做作業。施唯真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翻出姐姐的日記,拿出夾在裡面的已經泛黃的照片,照片中是施唯美和一個男孩。施唯真凝神看著照片,咬緊了牙:歲月是淡了照片的顏色,沖走了許多的人和事,但怎麼也抹不去她心頭的傷痕!沒錯,那個男孩正是她今天看到的辛揚旗!
施唯美死後,施施就全由施唯真來照顧了。她一個未婚女子,帶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更沒有人願娶她了。施施上小學了,在學校不斷被同學嘲笑欺負,經??拗丶?,到最後甚至不肯上學了。施唯真痛下決心,變賣了家中所有財物,連房子也沒留下,託護校時的一個同學幫忙,帶著施施來到這個陌生的大城市裡,在同學父親任院長的醫院裡做了一名護士。她們來到新地方後,舉目無親,在醫院外租了一間小屋,兩人相依爲命。施唯真原以爲到了一個新地方,自己可以擺脫姐姐的陰影,開始新生活了,但施施的存在繼續影響著她的婚姻。兩年過去了,施唯真依然孑然一身,她看著鏡中日漸淡去的容顏,心裡說不出的悲涼。就在她越來越沉默的時候,醫院的園丁寧剛強開始頻頻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寧剛強是一名退伍軍人,在部隊的一次搶險中失去了一條腿,退伍後被安排在醫院負責園中花草,醫院還給他裝了假肢。別看寧剛強平時沉默寡言,但心靈手巧,說話做事周到又有分寸。他雖濃眉大眼,一身男兒氣概,又十分能幹,終究因爲是個殘疾之人,在醫院工作多年,婚姻依然沒有著落。施唯真的境況他看在眼裡,心中對這個隱忍堅強,眼中時時流露憂傷的女子十分同情,因此經常會幫助她和小施施,接觸多了後,竟深深地愛上了她。他是個坦蕩的人,很直接地告訴了施唯真他的感情,希望能與她共建一個家,施唯真答應了他。
雖然寧剛強的確是個好男人,不光對她疼愛有加,對小施施也如同自己的女兒,並且給了她很多的實惠:房子和安穩的家。結婚一年後又有了可愛的兒子,施施聰明懂事,學習優秀,完全不用大人爲她操心,一家人生活得倒也其樂融融。施唯真心裡卻不無辛酸和遺憾,即使今天她的生活是幸福的,那也是被動的碰運氣碰上的幸福,她對生活曾經有過的所有憧憬與夢想,都已煙消雲散,只能按生活逼她走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她把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很快就做了護士長。家裡的事,更多的是由丈夫來承擔。所幸寧剛強的工作對時間要求不嚴格,倒也兼顧得了,他心裡知道妻子的無奈,對她很是體貼,從不給她壓力。這麼多年下來,施唯真心裡也慢慢平靜下來,過去的事漸漸不再放在心上,安心地跟著寧剛強過他們幸福而平淡的生活。而辛揚旗的突然出現,讓她發現自己的世界猛地搖晃起來,所有的傷痛和不幸以最尖銳的形態一齊涌出來,扎痛她的心。
她不想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寧剛強也只知道施施是她姐姐的孩子,雖然隱隱約約猜到這其中的隱情,但見施唯真不願提起,他也從不多問。深夜,施唯真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她心裡激烈地鬥爭著:要不要去找辛揚旗?要不要讓他承擔他應該承擔的責任?要不要讓他沒有好日子過?可是,施施面臨高考,如果這時候把這事捅出來,不知道會弄出什麼後果來,辛揚旗一家會怎麼樣不去管他,如果連累施施就不好了。
算了,先放他一馬,等施施高考結束再找他算帳!施唯真想到自己那次黑色的高考,最終放棄把真相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