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上暑假,該是農忙時節了。
母親穿起一件白色的襯衣,和一雙草綠色的膠鞋,每日都在田地裡農作。
臧潔想去幫母親一把,被拒絕了,母親寵愛他,捨不得他下地幹活,就讓他在家裡剝剝蒜,幹些家務活。
一日晚上,臧潔爲母親燒好洗腳水,正要爲母親洗腳時,瞥見了她腳裸上的那幾道淤青。
母親解釋說是在地裡不小心踩到了荊棘所致,敷點草藥就好了。而臧潔這回也是做了一回主,自從母親腳被割傷後,他便不讓母親下地幹活了。
母親開始也是執意要去,最後還是在臧潔的軟磨硬泡下才聽了話。臧潔白天干活,晚上就爲母親敷藥,隨著一天天過去,眼見母親的傷勢也逐漸好了起來。
但上天似乎就是喜愛捉弄人,一日臧潔回家,發現母親躺在牀上不停的抽搐,嚇得趕緊把母親送往了醫院。
醫院的檢查結果顯示,母親的傷勢並沒有好轉,那次割傷母親腳裸的實際上是一種劇毒的毒草,那每日給母親敷的藥也完全沒有起到任何的緩解作用。
臧潔心急,打電話給父親。
“爸,媽她住院了,您趕緊回來看看把。”
“住院了?她得了什麼病?”
“是被毒草割到了肉,中毒了,病毒性感染。”
“那纔好呢,我巴不得她早點死。”
“爸,您快回來看看吧,媽現在真的很嚴重,整個人昏迷不醒。”
“看什麼看,有啥好看的,她住院了不是我家裡人住院了,你自己照顧她就行了,別來找我。”
“爸,媽她可是你的妻子啊,是我的親媽啊,怎麼就不是家裡人了?”
“少跟老子廢話,她要死就死,別來找我,我還有幾個哥們兒在等我,沒這工夫。”
說完,便傳來一陣嘟嘟聲。
父親掛斷了電話。
窗外搖曳的枝葉將陽光藏掖。
臧潔回到母親的病房,坐在母親的牀前。
其實這個結果對臧潔來說也是預料之中。畢竟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幾周後,由於家裡給母親用作醫療費的積蓄都已經全部花光了,臧潔不得不將母親送回家靜養。
在家靜養的這段時間,母親的面色越來越差,跟之前下地幹活的那個母親相比,像是判若兩人。
剛回家那幾日,母親還勉強地能吃下幾口飯,到現在,十幾日過去了,母親對於食物似乎是越加的排斥。
“媽,吃幾口飯吧。”
“不吃。”
她的聲音顯得蒼白又無力,像是垂死之人的奄奄一息。
“媽,醫生說了,您這個病不嚴重,只要按時吃飯,過段時間就能好起來的。”
雖是這麼說,但臧潔比誰都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母親的病和絕癥無異,能否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不吃。”
還是同樣的答覆,這句話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匕首,一次次地刺扎著臧潔的心,疼痛難忍。
母親的眼神是那麼的憂鬱,似乎母親所患的不像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疾病。
一日夜晚,臧潔爲母親蓋好棉被,像往常一樣,準備回房休息,不想卻聽到母親說:
“小潔,媽媽想出去走走。”
聽到這話,臧潔感覺有點意外,這似乎是母親病情好轉的一個好兆頭。
臧潔走到牀前,雙手撐住母親的肩膀,將她輕輕的扶起。
從衣櫥裡選出一件紅色羽絨服,給母親套上。
室外皓月當空。現在是二月,所以晚上很冷。
這會兒的母親面色紅潤,眼神靈動,似乎閃爍著星辰。彷彿在一夜之間,母親的就已大病初癒。
“媽,您感覺好些了嗎。”
“嗯。”
“那就好。”
這些對話都是些很普通的日常,不過在此時此刻,卻又顯得與平常不同,是沉甸甸的,就像裝滿了草莓的籃子,散發著迷人的芳香。
“月亮很漂亮啊。”
母親突然說道,她望著那輪月,眼中映照出月亮表面上那些蜿蜒縱橫的溝壑。
“我也覺得呢,不過,這世間再美麗的事物,都不及媽媽的萬分之一。”
母親笑了,她咧開了嘴。
那是第一次臧潔看到母親咧嘴的笑,和她從前的那些笑容對比,似乎只有這次纔是發自肺腑的笑,而之前的那些個笑容似乎都是爲了迎合某類人而做出的假笑,生硬而又死板。
他們來到花園,從這裡穿過紅杉湖,那湖水在月光的襯托下就像鏡面一般明亮。
母親撿起地上的一小塊石頭向湖中扔去,濺起條紋般的漣漪,又悄然地消散,融化在水裡。
“回屋吧。”
母親今夜很是高興,回家的路上也難以掩飾她的愉悅。
第二天一早,母親便死去了。
走的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平靜。
周圍的街坊鄰居們得知了這個消息,紛紛自掏腰包爲母親舉辦了葬禮。
臧潔很感激他們。
不過,自始至終,父親都未曾露面。
母親被安葬在一處高山上的花草地裡。
來年,那裡便開滿了鮮豔奪目的鬱金香,就像母親那般秀麗。
臧潔跪在墓地前,從一旁摘下來一朵鬱金香,放在鼻前聞了聞,好似嗅到了母親身上的香水味,是那樣異常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