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下雪天!
南方的三月早已是綠樹如蔭、陽光明媚的時節了,可是在這個離海洋最遠的城市裡,卻依然大雪紛飛、寒氣襲人,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一絲代表春天的綠色。不過三月畢竟是三月,天氣比臘月和正月暖和了許多,但就是這點溫暖,使得今天的天氣這麼不盡人意,大片大片鬆軟的雪花落在地上後便化成了水,公路上到處都是泥水夾雜的融雪,而這裡的路又不像南方城市的路有下水通道,於是,我才走了幾步,鞋子就不成樣子了。
幸而我今天穿了一雙高腰皮鞋,沒有讓泥漿一樣的雪水灌進我的鞋裡。大雪不停地下,我撐著一把傘,在路邊像跳舞一樣,踮過來,踮過去,挑選雪水少的地方走。走了十來分鐘,我終於望見了前方的公共汽車站。老天保佑,總算可以停止這種艱難的跋涉了。
然而,還未等我走到車站裡面,一輛出租車如離弦之箭一般,從我身邊飛馳而去,濺起了大片泥水,我甚至來不及躲避,那大點大點的泥水就已經撲在了我的風衣下襬上。我氣得想罵又罵不出來,那輛車早已不見了蹤影。望著風衣,我心裡一陣煩燥,試想這個儀表,這個模樣,怎麼能夠去應聘服務生呢?
“給你,拿這個擦一擦吧。”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扭過頭去,發現是個穿著三色運動衣的大學生模樣的男孩,正遞了一張紙巾給我。
“我自己有。”說完我從包裡掏出了自己的,“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用謝,我認識你。”他說著,緩緩收回了紙巾。
“你怎麼會認識我?”我深感詫異,“我又不是大名人,既不上報紙也不上電視。”
“我在師大食堂見過你,那天你在排隊打米飯。”
“哦,是嗎?”我朝他一笑,“這麼說,你也是師大的學生?”
“對。”他個頭挺高,站在那裡得意地聳了聳肩。
我看了看他,心想師大的學,倒還都蠻有意思,既然他是校友,我就把傘舉過頭頂,把他也罩在裡面。
“女孩就是斯文,下雪還帶個傘。”他好像並不感恩,反倒笑我。
“你知道這雪有多髒嗎?”我出言反駁,“在這種全城燒暖氣的時候,空氣裡到處都是塵渣,雪花裹著這些塵渣落下來,裡面都含著沙子和灰塵,落到頭髮裡該有多髒!我昨天才洗了澡,不想讓這場雪毀了我的頭髮。”
“也是,這裡的大氣污染太嚴重了。噢,當心!”他忽然將我往後一拉,一輛1路公共汽車開了過來,又濺起了大片泥水。
等公共汽車的人們紛紛後退,待車停定後,才蜂擁而上,爭相擠上車去。我也要坐這趟車,於是也匯進上車的人流中,向前車門走去。
“我幫你投幣吧。”他忽然說。
“謝謝,我有IC卡。”我拒絕了,我可不想讓他覺得我連這點小便宜都想佔。
隨著人流上了車,抓住扶手站穩後,我發現剛纔那個男孩就站在我的左側,我們相視而笑。
“你去哪兒?”他問。
“北門。”我簡單地回答了他。
“我也去北門,我們同路。你去逛街嗎?選這麼個天氣出來買東西可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你呢,去
幹什麼?”我不禁反問他。
“我,我去幹正事。”
“正事?”我遮口而笑。他不想說,我也不便多問,雖然是校友,畢竟也是陌路相逢。
我將頭轉向窗外,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景像,那成片的雪花把一幢幢高樓大廈都籠罩得灰濛濛的,整體望去,像個無彩的城市。然而,就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街上的行人還是很多,一把把撐開的、鮮豔的傘在茫茫白雪和灰色的城市中顯得格外突出和醒目。這種天氣,我當然也想窩在宿舍裡看小說,但偏偏那家夜總會招聘服務生的張榜日子就在今天,沒辦法,我只能頂著大雪、踩著爛泥出行。
過了一會兒,車在紅山停過,向西大橋駛去,很快,北門快到了。我向後門走去,那個男生也擠了過來。車到站,我下車,他也下了車。我撐開傘向前走去,他竟也順著我的方向走過來。
“我們真是同路嗎?”我好奇地問。
“看起來是這樣。你去哪兒?”
“去金冠夜總會。”我說。
“是嗎?”他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看來我們真是同路人了,我也去那兒。”
“你去那兒幹什麼?”
“跟你一樣。”
我笑了,撇撇嘴:“好像你很知道我去幹什麼似的。”
“金冠在晚報上登廣告招男女服務生若干,我們繫有好幾個都去應聘了,你肯定跟我們一樣,都是去看招聘結果的。我說得對嗎?”
“沒錯,還不知道運氣怎麼樣。”我點點頭。
“你怎麼不去肯德基或德克士打工?那裡總是在招大學女生。”
“我去過幾家,現在都不招人,正好碰上金冠招人,我就去試試,這個地方是晚上工作,不影響白天上課。”
“這倒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和他一路聊著,走著,很快就走到了位於民主路的金冠夜總會門前,一張大大的白紙已經貼在了門口,許多年輕的男孩和女孩都在門前張望,想知道榜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有你的名字嗎?”他問。
“有你的嗎?”我反問。
“有。那個程劍書就是我。”
“原來你就是程劍書啊!”我說,“我聽說過你,在師大名氣挺大的嘛,體育系的,經常陪女生去跳舞、去網吧包夜上網,給她們當保鏢……”
“行啦,別諷刺人。”他笑著打斷了我,“你還沒說有沒有你呢,我挺希望跟你一起打工的。”
“有。”我簡單地說。
“是哪一個?”
“第三個。”
“啊,原來你就是羅依!”他學著我的腔調,“你在師大的名氣也挺大的嘛,你不是找了個有錢的老公嗎?你這麼不缺錢的人怎麼會上這兒來……”
“說什麼呢!”我假裝慍怒地制止了他。
“對不起,我也是聽人說的,我沒有相信,真的。”他連忙向我道歉,“別生氣,是你先拿我開涮的嘛。”
“沒什麼,”我笑了起來,“我那是嚇唬你的。”
這時,一位相貌平平、看起來比應徵者年紀都大一些的女孩從門裡出來,她看了看聚在門口來看榜的男孩和女孩,對衆人說:“榜上有名的請到裡面來。”
我和程劍書走在人羣的中間,大約有三十多人被初步選中了。
走進這個華麗的夜總會,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種難言的心情,也許是上帝在開玩笑,昔日曾多次享樂在這裡的我,今天竟以應聘服務生的身份重又回到了這裡。也許,這就是命運開的玩笑。
“金冠”對我來說,是個相當熟悉的環境,裡面共有兩層,一層有個圓形大舞池,周圍環繞著一圈沙發臺位,爲了便於區分方位,這些臺位被分成紅綠藍三個廳,舞池前方還有個舞臺,每天晚上,都有樂隊、歌手和各類舞者在這裡賣力表演。這個一層直接通頂,二層宛如劇院的包廂那樣凌空環繞著整個內部構造,上面全都是豪華KTV,一間挨著一間,供客人們獨享自由空間,如果裡面的客人想跳舞,也可以隨意下樓,進入一層的大舞池。
收起遐想,我隨所有應徵者一起,按男女分開的方式排列起來,氣氛十分嚴肅。然後,剛纔那個女孩便將一位年紀很輕、身材適中、面無笑容的青年男子引見給我們:“這位是金冠夜總會的總經理助理鄭之凌先生,你們要稱他鄭Sir。下面讓鄭Sir來給你們講幾句話。”
那個女孩退向一邊,給鄭之凌讓出了正中間的位置。鄭之凌雙手背在後面,緩步走向前來。他穿著黑色皮夾克,黑色褲子,加上一張陰沉的臉,給人一種過於嚴肅和陰沉的感覺,我不禁想到,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下工作,真不知會怎樣地壓抑呢。鄭之凌走到隊列前面,站定後,用他那同樣沒有感情的冰冷聲調開始說話:“首先,我要祝賀大家,你們每個人現在都是金冠夜總會的員工了。但是,如果你們中的哪些人是想到這裡來混日子,那就請情你立刻離開。這裡不是隨隨便便的娛樂場所,不是會在小飯館端兩下盤子就能在這裡工作的地方!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因爲我對你們的要求很嚴格!從明天開始,你們要在這裡接受一週的強化訓練,會很艱苦,希望大家堅持到底,堅持不下去的,我們一律清退。培訓結束以後,我還要在你們中間進行挑選,何去何從,就看你們這一週的表現了。我希望,你們的表現都能讓我滿意。”
說完,鄭之凌頗有風度地一招手,那位女孩又走了上來。她默視了我們幾秒鐘,開口道:“我現在說一些關於培訓的事宜。請各位明天下午四點鐘到這裡來,一定要進過午餐來,要保持良好的體力和精神,女孩子不要穿高跟鞋,男孩子也要穿戴整齊。培訓的時候不允許遲到,也儘量不要請假,如果有兩次遲到或缺勤,你就會被清退。現在大家們可以回去了。記住,明天四點鐘必須要到這裡,否則,我就不客氣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好了,我們明天見!”
說完,她和鄭之凌都轉身走開了,隊列中的男孩女孩也散了,紛紛向門外走去。
我和程劍書走在最後,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自顧自地感嘆:“哇,這個夜總會好大,樓上樓下起碼可以坐五百個人吧!”
“也許吧,我沒算過。”我應了一聲,轉過臉便望見了紅廳,那個我和一位故人曾經坐過的臺位依然靜悄悄地擺在那兒。
時光雖流逝得不多,但卻已是滄海桑田,什麼都不一樣了。不過,如果沒有那一段故事,我也應該還是這個樣子,是個靠打工上大學的沒錢的女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