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亭》: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話說當時陳希真等人正在逼宮禪位,卻見李若水七人領著那一衆小官厲聲斥誅,陳希真心惡之極,厲聲喝道:“爾等蕞爾小官,焉敢在此無理取鬧,擅議朝政!”李若水那一衆官員仍是不肯退下,上前進宮,百官細看之下,才見爲首這七人皆是頭頂抹泥,自縛身軀,齊跪宮門之前,原是要做死諫之舉。陳希真勃然大怒,便命將爲首七人拖入宮中,身後那些小官各自趕回家去,不想這七人雖是被拖入宮中,卻端的是氣不長出,面不改色,仍是言辭義正,絲毫不懼。陳希真大怒道:“衛士何在!”左右早是各閃出一百來名宮廷衛士,快步上前,將這七人按倒在地,各自打了一百訓棍,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幾人仍是據理力爭,不肯退走。陳希真便命將李若水、何慄、陳東三人革職關入天獄之中,再不啓用。小官秦檜再貶爲鄆城縣令,即刻趕出京城。此三主領之人已被帶走,餘下四人張鈺、楊貴、馮格、蕭續峰見狀仍是在冒死直諫,不願退走。陳希真勃然大怒,命衛士將張鈺、楊貴拖至鬧市斬首,馮格、蕭續峰二人夷滅三族。此一事著實震驚了整個京城,卻文武百官無人再敢諫提一語。陳希真見礙事已去,剛要開言,卻又聽得兵士快馬傳報一事,朝堂皆是大驚,只得暫且擱此禪位之事,轉議他事。
若問爲何大事,便需從頭說起,不知看官可曾還記得那先前在定州府的異人周引?原來這周引先祖乃是後周皇帝柴榮,本姓也是柴家,單名一個熙字。他的父親便是那梁山好漢,小旋風柴進的叔叔柴皇城,即是如此,爲何在那殷天錫仗勢欺人之時,只見柴進奔走,獨不見周引身影?原來在這周引十六歲時,高唐州忽的出了一個麻衣老尼,無人知其來歷,每日只是走街串巷,口中神神叨叨,根本無人願理。忽的一日,這老尼來至柴家門前化齋,柴家素來有救濟之風,柴皇城便叫柴熙提了一袋口糧出門贈予那老尼,不想那老尼一見柴熙這般模樣,兩眼頓時有微光泛泛,便要化他做自家徒弟,這柴皇城夫妻倆雖是個吃齋唸佛的心善人家,然也唯有柴熙一個獨苗,因此都是不肯。那老尼見此,也不多言,轉身便已消散不見,柴熙大感驚奇。一家人本想此事就此過了,不想忽的一日竟不見了柴熙身影。全家各處訪覓無蹤,柴皇城夫妻二人整日只得以淚洗面,難以言表。
誰料時已過了半年,柴熙忽然自己回了家來,柴皇城夫妻轉悲爲喜,連忙詢問這半年之事,柴熙說是那老尼把他領到一處深山古洞裡,原來這老尼乃是佛祖座下護法神將遊奕靈官,此番來往人間,是圖收一對金童玉女,各傳教自家身法,讓其造福人間,普度衆生。那玉女名喚劉慧娘,小字阿秀,一張秀臉生得可謂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之貌。而柴熙生的目秀眉清,俊美端莊。正是天造地設一對金童玉女。那老尼喜極,便教劉慧娘一切兵法戰陣,奇門遁甲,太乙六壬之術。而教柴熙一切上古失傳武學,玄宗八卦,鬼影迷蹤,易容幻魅之術。時過半年,二人皆是學有所成,各得碩果,準許出關。柴熙當即是向劉慧娘傳達慕意,原來柴熙見這劉慧娘如此美貌,雖是平日被那老尼嚴加管教,不得摻染凡間七情六慾,方纔可爲人上人。當下二人既已出關。柴熙便是遏制不住的聊表心情。不想劉慧娘聽罷,卻是斷然拒絕,柴熙追問緣由,不過一句雲泥已殊路耳。說完便是邁步遠走,再無回頭。柴熙雖是心傷,卻只得強壓苦緒,返還家中。柴皇城見神靈如此庇佑,自是感恩戴德,從此更加仁德施善。而柴熙卻是因此事而難以釋懷,居家一陣時日,便又返還師門,刻苦銘痛,一心安於休道,那老尼知曉此事,也知世間情字,非隻言片語所能釋,便也將柴熙留於自家身旁。將先前教與劉慧孃的一切兵法戰陣,奇門遁甲,太乙六壬之術。柴熙天賦異稟,又兼此事壓遏心神,學藝自是突飛猛進,轉眼之時,便已將這法門融學貫通,那老尼見狀,也是點點頭,道:“徒兒你命紋奇詭,今生注是難容善惡,天地之道,唯有全憑己心。”柴熙道:“徒兒記住了!”那老尼又道:“明日我便將返還天庭,這人間將有傾世之變,我傳你們二人之法,本是希圖各平一方,還塑天道,未想卻鑄了一番惡果,徒兒須謹記我今日所傳,安建社稷。”說罷,那老尼把手往柴熙滷門上輕輕一按。柴熙只覺自家頭頂自滷門處竄進一股熱流,頓時暈厥過去。
再睜眼時,那老尼已是不見蹤影,柴熙只覺自己似是嬰孩重生,分外清醒。又見洞中獨留一罈珠寶。柴熙拾起那壇珠寶,出山奔家而去,竟才得知,那殷天錫早把自家父親柴皇城氣懟而死。母親也是因此事身患病癥,兄長柴進雖是百般尋醫照料,卻也無濟於事。而後梁山被滅,兄長柴進又被蓋天錫所害,柴家家業也盡被朝廷所收。今遭不過只剩兩座孤墳野冢而已,柴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心中悲痛欲絕,猶如王質爛柯,難言悲情。只得暫先化名周引,一面掩人耳目,一面了察詳情。方知劉慧娘亦是蕩滅梁山的兇魁之一,周引知曉仰天悲哭,良久之後,獨自一人提著一甕渾酒,走至柴家三口墓前,周引雙膝跪地,三磕九叩,額頭泣血,兩眼赤紅,咬牙切齒道:“趙家老兒,你奪了我柴家的江山,還要如此趕盡殺絕,我定要你趙家血債血償!”主意既定,周引便潛伏定州,因周引早先曾來此學過零星醫術,尚有識人,又兼知府嘗葳昏庸,此事全然不費力。不料下計未起,就聞得雲天彪被金兀朮殺得大敗,貶官來此,雲龍、劉慧娘亦在其中,周引見了,頓時思緒頓開,幾番周折,再行借刀殺人之計,滅了雲劉兩家之仇。劉慧娘既死,周引再無半分牽掛,一人隻身北上,直奔大金國會寧府城而去。
周引晝夜兼行,不過數日便是到了大金國,先以摘星之術名冠市坊,引人所覺,後號以大計去求見金朝皇子金兀朮。當時金兀朮在中都宮福安殿中如坐鍼氈,亦無計可施。只因先前兩番征伐大宋,皆是未得大勝,難免有挫軍心。金兀朮正憂悶間,忽聞舍人報說殿外有一人求見,說有滅宋之計獻上,金兀朮大驚,連忙叫帶人進殿,只見那人矩步端詳,目秀眉清,錦衣繡襖,俯伏在地,拜道:“在下週引,此番特來求見金王子。”金兀朮見這周引儀表不凡,也是做禮道:“先生有何計可獻上?”周引道:“敢問我王,先前既是出兵二回南征宋國,何故此番卻要躊躇滯兵,只圖宋國皮毛金銀,而於宏圖偉業於不顧。“金兀朮道:”我大軍此前二回南下,所過之境無一不是望風而降。誰料太原重鎮城高牆厚,守城將帥軍民同心。兩側山地非我騎兵所長。實難破得,倘若一時冒進,則周遭州縣支援不斷,我軍後備疲乏,難以取勝。屢番宋國以金帛納和,是爲百官所圖大計,不知先生有何高見?“周引笑道:“大王莫憂,在下此番正有妙計獻上。”金兀朮大喜,連忙請教,周引道:“我王可還記得先前那叛逃宋國的反將張覺否?”金兀朮道:“張覺那廝,叛逃宋國,罪該萬死,宋已殺人獻首,納以金帛謝罪,不知先生。”周引道:”張覺先前潛逃之路乃是幽州門戶掘鬆谷,我王可先派兵佔據此地。“金兀朮道:”先生之想,我亦有所思量,只是若佔掘鬆谷,則可長驅攻入太原府,拔我起兵之優,卻難以破得此堅城。“周引道:”大王莫慮,何須顧及小子,而損大兒。“金兀朮道:”還請先生明說。“周引道:”我王可派數員良將帶一彪兵馬沿掘鬆谷直撲太原府,太原乃宋國重鎮,周遭縣府必當派兵搭救,若是出兵,則我大軍可沿另路再攻燕京府。“金兀朮道:”若是隻此之計,則兀朮首回所想亦是如此,過了燕京府,則宋國大將種師道亦是顯赫之將,遠非那雲天彪這般誇誇之輩可媲,其麾下種家軍亦是虎狼之師,不可小覷。“周引搖搖頭,笑道:“非也,宋國武備廢弛久矣,且眼下山東一帶水泊梁山重新燃起,殺盡一片無能官吏。先前所謂徐虎林這般奇詭之人,不過腐儒癡心,鷹犬愚賢。大宋至此已是州郡地方無人可用。天時地利人和皆無,種師道、李綱雖勇,卻是獨木難支,且朝中蔡京、童貫六賊不過諂佞之輩,恐人奪功害己,如若我王真可一舉攻破燕京府,牽制太原府守軍,則種家軍亦首尾難顧矣。又聞近日種師道已是患病難行,更爲我大金之良機,我王斷不可錯失!”金兀朮聽罷,連聲道:“好極、好極!先生所獻之計,真乃我大金之福音也。不知滅宋之後,先生需索何種賞賜?”周引拱手道:“在下不圖賞賜,只因與大宋國有血海深仇。”金兀朮大喜。連聲道:“先生莫憂,我大金得先生之法,此番必可南下滅宋,到時先生之仇必可報矣!”周引道:“若是如此在下便請大王應允一事。”金兀朮道:“先生但說無妨。”周引道:“周引只求大王每破城時,只殺這大宋皇族便好,休要殘害城中百姓。”金兀朮道:“定然!”當下便是好生安置周引,進宮稟告金帝此等大事,金太宗大喜,當即降旨各府,一切皆按周引之計行事,不在話下。
旦日清晨,晨曦欲吐,紅日未升,一輪圓月懸西天。大金國太宗皇帝召集百官,就於會寧府郊野大房山祖陵處祭天,金帝開言謂文武百官道:“衆位愛卿,莫要遲疑,朕意已決,今歲必將南征大宋國。”次日,金天子傳旨,命大金皇子金兀朮爲三軍兵馬大元帥,周引爲隨軍參贊,十九日告廟誓師,二十日辰時出師。金兀朮蹈舞謝恩。到了這日,金天子親詣太祖告廟,遵依古制,陳設輝煌,儀度敬慎。金兀朮受了兵符印信。到了二十日,金天子出郊行御餞禮,送金兀朮祭纛興師。滿朝文武官員隨送出城。一時震動京都,異常炫耀。其時天日晴和,風光明麗,士民聚觀,欣欣色喜。只見那旗篩連雲,戈矛耀日,祥光萬道,飛上九霄,須臾間天上慶雲聚集,五色繽紛,結成“四海一統,大金當歸”八個吉祥大字。萬目共觀,歡呼雷動,羣臣齊慶聖德,金天子感仰天恩,龍顏大悅。三軍兵馬大元帥金兀朮叩辭御駕,與隨軍參贊周引,率金將完顏宗翰、完顏宗峻、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完顏宗輔、蒲家奴六員大將,漢將姜婁、潘休、胡喜、程質、徐統、張仁、陳純、趙義、高忠九員偏將,並著金軍三十萬,一齊起行,南下滅宋,時乃大金天會三年十二月庚子日。
金兀朮率三十萬大軍一路疾行,待繞過掘鬆谷後,命姜婁領八員偏將,十萬金軍,南下直攻太原府。自己領周引並著六員金將,二十萬金軍繞道再度轉攻燕山府。大軍兵分二路,勢如破竹。各破城府之後,相約於開封府外打猴坡會師。先說姜婁那彪人馬來至太原城下,一切果如周引所言那般,太原府守將王稟、知府張孝純率軍誓死抵抗,斷然不降。雙方幾日大戰下來,仍是各有所傷,不得破城。姜婁見了如此戰況,這日早時待要攻城前,便先把人馬擺開,自己一馬縱出道:“我乃金國大將姜婁,今日我大金天兵到此,爾等何故負隅頑抗,還不早降?直待城破後拿住了,必將碎屍萬段。”王稟聽了大怒,當即叫知府守城,自己手揮長槍,大開城門,一馬殺了過來。姜婁見狀,亦是手握鐵槍,縱馬來迎。只聽得兩軍吶喊喝采。果是馬軍踏鐙擡身看,步卒掀盔舉眼觀。兩個施逞諸路槍法。但見:
一個屏風鐵槍,勢如霹靂;一個水平長槍,勇若奔雷。一個朝天槍,難防難躲;一個鑽風槍,怎敵怎遮。這個槍使得疾如孫策,那個槍使得猛似霸王。這個恨不得槍戳透九霄雲漢,那個恨不得槍刺透九曲黃河。一個槍如蟒離巖洞,一個槍似龍躍波津。一個使槍的雄似虎吞羊,一個使槍的俊如雕撲兔。這個使槍的英雄蓋盡太原府,那個使槍的威風播滿大金國。
兩將大戰,一氣戰了四十回合,自是不遑多讓,姜婁身後金兵,王稟城上宋軍。各也交鋒,喊聲助威,血染八方。可想這太原區區一府之兵,怎敵得過大金十萬兵馬。不到一個時辰,王稟已被姜婁大敗,只得敗逃入城中,身後金軍也是撞開城門,奮勇殺入。姜婁趁機揮兵進城,追趕王稟,不想王稟一人於大道上躍馬橫槍,大喝道:“金賊你中計了!”姜婁大驚,說時遲,那時快。就見得這太原府東西南北中四周盡是宋軍旗號,紛紛往至城中殺來,將這一彪金軍十萬人馬,在此城中盡數甕中捉鱉。敢問這是那十路軍馬:
河南河北節度使王煥
上黨太原節度使徐京
京北弘農節度使王文德
穎州汝南節度使梅展
中山安平節度使張開
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
雲中門節度使韓存保
隴西漢陽節度使李從吉
瑯琊彭城節度使項元鎮
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
原來這十路軍馬,都是曾經訓練精兵,更兼這十節度使,舊日都是綠林叢中出身,後來受了招安,直做到許大官職,都是精銳勇猛之人,非是一時建了些少功名。王稟早年便是素來與他十人交好,自先前二回戰退金人之時,便有所思,大軍來前,便已暗下書信,命這十位節度使各自帶兵來救,十位節度使欣然應允,王稟便帶兵誘敵入城,此十路軍馬則趁勢攻入城中,一舉殲滅金軍。當下雙方混戰,層層疊圍,姜婁見事不好,連忙抵兵殺出,翻轉搖戰。王稟這十一員大將大吼來追,畢竟這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