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135- 歐申納斯的隕落
“歐申納斯，好久不見。”
看著眼神恢復清明的巨獸，夏洛特有些懷念又有些複雜地說道。
歐申納斯則有些感慨地看著她，這位海洋之神的眼神微微出神，似乎是在看她，但似乎又在看別的什麼東西。
震驚，複雜，迷茫，恍然，欣喜，悵然……各種各樣的情緒在那碩大的瞳孔中接連浮現。
只見祂一聲輕嘆，沙啞又虛弱地嘆道：
“好久……不見，你的模樣……倒是變化了不少，看來，你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
歐申納斯的神態和語氣比起夏洛特記憶中的模樣要滄桑了許多。
兩千年的時光太過漫長，對於穿越歷史的夏洛特來說不過短短數月，但對於這位古老的神明來說卻是一段悠遠的歲月。
縱使不朽的特性賦予了神話長生久視的能力，但時光的侵蝕依舊會在神魂上留下磨損的痕跡。
夏洛特能夠聽出歐申納斯那話語下厚重的疲憊和那一絲絲陌生，凡人十年不見，舊友便會生疏，更何況這是兩千年。
而哪怕是算上夏洛特未來有可能的再次穿越，“真祖”也已經消失了千年之久，千年的時間，足以湮滅很多東西。
但夏洛特終究還是從歐申納斯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粗獷的溫和與信任。
顯然，這位海洋之神並沒有忘記她，不論是記憶上，還是情感上。
雖然歲月漫長，足以消磨很多，但神靈之間的友誼仍在。
就像是一杯陳釀的酒，愈久彌香。
夏洛特的心中其實有很多想問的東西。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阿爾忒彌斯去西大陸要封印什麼？
但到了嘴邊，最後卻只剩下了一句話：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行，多虧了你的原初之力，至少現在是死不了的，還能和我的舊友說說話，很不錯了。”
歐申納斯粗獷地笑道。
祂似乎對夏洛特現在擁有的力量相當熟悉，甚至一點也不排斥她指尖那代表著原初的白色光暈，完全沒有夏洛特記憶中那談到創世和原初便色變的模樣。
但夏洛特還是能夠聽出來祂壓抑著的顫抖。
那並不是畏懼，而是痛苦，或者說，強行在忍耐著某種痛苦。
與表面上的淨化不同，在祂那龐大的身軀之下，兩種原初的力量仍然在彼此對抗，如同殘酷的戰場。
一邊，是污染歐申納斯的墮落原初之力。
而另一邊，則是夏洛特藉助血之聖典將血之神力和神聖之力融合轉化的那種純粹的原初力量。
“你體內的污染尚未拔除，先放開心神，我接下來要繼續加大神力的輸入……”
夏洛特說道。
語畢，她綻放神力，再次加大了原初力量的輸送。
但下一刻便被歐申納斯探出的觸手所阻。
“歐申納斯？”
夏洛特微微皺眉，心中則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歐申納斯輕輕一笑，道：
“莉莉絲……不，應該說……夏洛特。”
“原初的力量太過珍貴，前方還有更加殘酷的戰場在等待著你，造物的意志將要復甦，每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勝算，還是……不要將這種力量浪費在我這將隕的神話身上了。”
被直接叫破身份，夏洛特怔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搖了搖頭：
“歐申納斯，你是真神，也是我的朋友，甚至很有可能是除我之外僅存的真神了，就算是我會和甦醒造物意志相爭，你也將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說罷，她不等歐申納斯回答，便繼續加大了神力的輸送。
純白的原初之力蔓延，歐申納斯體內的污染被迅速驅散。
然而，不等夏洛特鬆口氣，她便感知到歐申納斯的體內仍然有源源不斷的原初污染重新蔓延。
夏洛特動作一滯。
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已經利用神器切斷了歐申納斯與外界的聯繫，污染仍在噴薄，而當她進一步探查後，則震動地發現，那原初污染源頭竟然是歐申納斯本身！
祂的神魂，祂的神格，祂的神軀，本身就在自內而外地逐漸墮落，就像是沙漠中烈日下的積水，最多也只能拖延它的蒸發。
“看來……你也已經發現了，這並不僅僅是單純的侵蝕。”
看到夏洛特那頓時僵住的樣子，歐申納斯嘆道。
說罷，祂搖了搖頭：
“助力？不，我，或者說我們……永遠只可能成爲你的累贅……”
說到這裡，祂有些落寞慘然地笑了笑，虛弱的語氣帶著不甘與自嘲：
“我們的力量都來自於祂，祂想要什麼時候收回，便可以什麼時候收回……更別說，早在那場毀滅西大陸的大災變之中，我便已經被祂標記……”
“神話？笑話而已。”
“我們將信徒視爲所牧之羊，但在祂的眼裡，我們，以及這個世界，也不過是祂所牧之羊罷了。”
“祂散發的一點氣息便能毀滅一座大陸，祂半醒的一道眼神便能將堂堂的太陽之神變成傀儡……”
“莉莉絲，整個世界都是祂的花園罷了，我們的結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我能夠拖到現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奇蹟了。”
說著，歐申納斯的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祂看向了夏洛特，渾濁的雙眼中彷彿燃燒著最後的光芒：
“但是，你不同啊！”
“唯有你！唯有你啊莉莉絲！唯有你啊！夏洛特！唯有你這個變數，能夠打破一切！能夠顛覆一切！”
“就算是創造了一切的祂，也無法控制外來的變數，就算是祂，也不能侵染天外之神！”
“留下這珍貴的原初力量吧！然後……帶著我們這些彌瑞亞諸神的意志，去擊敗祂，去戰勝祂！”
“唯有這樣，這場持續不斷的輪迴才能終結！唯有這樣！彌瑞亞才能存續下去！”
歐申納斯咬牙切齒，渾濁的瞳孔之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似乎想要將這片天地都撕裂。
而吼著吼著，祂突然又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點點黑霧在祂身上迅速蔓延，那被壓制的污染又重新開始加速蔓延。
感受著歐申納斯那逐漸混亂的氣息，夏洛特表情微變。
歐申納斯卻突然恢復了冷靜。
祂輕輕閉上眼睛，而後又緩緩睜開，猙獰的面容上滿是人性化的堅定：
“莉莉絲，祂……快要注意到這裡了。”
“殺了我吧，用我的那把三叉戟殺掉我！趁著我還沒有變成第二個赫利俄斯，快殺了我！”
“殺了我，然後將我神格中的力量與法則吞噬吧！”
“彌瑞亞的海洋並非由祂創造，大海的力量本就是祂所掌握的最薄弱的一環……吞噬掉我的力量，你將會擁有比現在更完善的法則，也將會有更加可能的勝機！”
“這……是我最後能留給你的禮物了！”
夏洛特雙手顫抖，眼前則有些朦朧：
“歐申納斯……你……”
天空之中的雷霆越發猛烈，厚重的雲層不斷翻滾，似乎有某種恐怖之物在不斷醞釀。
“快！趁著祂還沒有徹底注意到我的清醒！趁著祂的力量被壓制，還沒有徹底腐化我的海洋權能！快！”
歐申納斯吼道。
看著歐申納斯那激動的表情，感受著祂身上那正在不斷甦醒的某種深沉氣息，夏洛特咬了咬牙，終於喚出了金色的海王三叉戟。
穿越的那幾年裡與歐申納斯舉杯暢談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閃過，她的表情由悲傷化爲堅定，又從堅定變爲決絕。
她雙目赤紅，身上再度匯聚璀璨的神力，光輝加持在海王三叉戟上，朝著歐申納斯的心臟刺去……
歐申納斯笑了。
璀璨的光輝穿透了巨獸的心臟，那一瞬……整片大海似乎都陷入了安靜。
歐申納斯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朦朧間，祂彷彿再次看到了那道美麗的身影。
祂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明媚的傍晚，回到了那片金色的海灘。
微涼的海風輕輕吹拂，細軟的沙粒在餘暉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
嬌俏的精靈少女在兄長的陪伴下一蹦一跳地踩在沙灘上，她每一步的腳印都清晰地記錄下淺淺的痕跡，隨後又被潮水輕柔地撫平，彷彿時間在這裡變得緩慢而溫柔。
少女停在岸邊，她抱起沙灘上那頭受傷擱淺的小章魚。
看著小章魚那充滿膽怯的蒼黑色眼睛，少女那月光一般的眼眸中滿是關切：
“赫利俄斯哥哥，它好像受傷了，我們將它帶回村子治療吧！”
白皙又溫暖的掌心將章魚托起，如同鳥兒一般動聽的嗓音如同天籟：
“小傢伙，不要怕，治好你的傷口，我們會將你放歸的！”
歐申納斯感覺自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世界逐漸遠去，只在夏洛特耳邊留下一聲粗獷而悠遠的輕嘆：
“如果……你未來還記得我，又或者哪一天想起了我……”
“請將一片海螺……埋在西大陸那片金色的沙灘上吧。”
巨大的身軀在金色的光芒中化爲碎片，隨著海風消散，灑落在大海里。
淅淅瀝瀝的水滴從天而降，很快化爲傾盆。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