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溫度正在逐漸消失,瑩初下意識伸手去環抱,卻終究只是撲了個空。
她看見那一雙熟悉的柔情目,聲音在耳畔輕聲響起:
“你我的誤解都將在夢中一一解開。所以,不要傷害我————”
他喃喃細語,瑩初身上的黑變得稀釋,她垂著眼簾,手上終於沒了血肉的質感,她緩緩閉上眸。
天九的身體倒在血泊之中,獸祖目視一切發生,驚訝於紲芊的曇花一現,震驚於祖的變化。
若是天下人知道,僅憑紲芊的一句話便可以化解瑩初的一切恩怨的話,當年的紲芊還會死嗎?
獸祖在心中默默想著,他將掌中少年冰冷的屍體收好,緩緩放在祭臺之上。
“沒想到這孩子就是紲芊的轉世。”獸祖回首瞧了一眼還在空中無法回神的瑩初,搖了搖頭,“陰差陽錯的,竟是我將紲芊再次送到了祖的面前。”
它倒是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處理天九的身體了,只好在一旁默默望著。
衆獸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感覺祖似乎很不喜歡這個祭品,它們不敢說話,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只有老兔爺覺得解氣,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出來。
獸祖覺得小傢伙們太吵,輕輕的一個吐息便將所有兇獸送出了這片墨畫世界,只是一瞬間,整個畫中世界便變得空空蕩蕩,安靜無比。
“祖,他的靈魂還在。”
獸祖等了許久,見瑩初一直沉默不語,他不好把握現在瑩初的心思到底是什麼,是要他死還是要他活,所以他只好靜靜看著,在一旁旁觀,說這一句話。
瑩初緩緩睜開眼,精緻美貌的臉上是一雙極其疲憊的金黃瞳眸,她眉頭微蹙,聲音嘶啞:
“獓弋。你說,是眼見爲實,還是·····?”
獓弋深吸一口氣,它諾大的身體緩緩從大地上站起,起身時地動山搖,可祭臺還是靜如一攤死水,波瀾不驚。
“我只是一頭狼,什麼也不知。”
它久違地抖了抖身上那些日積月累留下的土塊,這些土塊在他身上殘留了有千萬年之久,甚至都變成了一座座小山,可積累萬年,只在這一朝就被抖落乾淨了。
瑩初緩緩眨了眨眼,她將手放在自己空蕩蕩的心口:“疼痛是不會騙人的。我···最恨背叛者。”
那您剛纔還快要哭了的樣子。
獓弋在心中默想,這話他自然是不敢講出來的。
獓弋嘆聲氣,身體肉眼可見的快速縮小,這諾大世界忽然變得空曠起來,而身處在世界之眼的獓弋聲音還是那般洪大:
“我只知道,當年只有紲芊一人願意走在您身側。”
它輕笑,身體變成一頭正常大小的狼,它只是爲了瑩初而變的,所以它跳過天空,來到瑩初腳下久違的臥著,用自己柔順的皮毛安慰不安的瑩初。
“祖,我們這些非人族的妖魔鬼怪,哪裡懂得人世間的陰謀詭計?或許事情真的另有隱情,又或許這只是紲芊的一面之詞,僅僅爲了活命而如此說罷了。”
瑩初俯下身子將獓弋抱起,白皙的手滑過獓弋的皮毛,她雙眸中的顏色漸漸變得幽藍:
“夢中得知真相·····”
瑩初空蕩蕩的心微微顫動,她嘴角溢出一點黑色鮮血,獓弋忽然有些慌亂,它仰起頭來注視著瑩初:“祖····”
瑩初伸手揉揉獓弋的頭,她面無表情,擡起頭來注視著祭臺之上的天九:
“這是他最後一條命,讓他活。”
獓弋瞳孔輕顫,良久才點了點頭:“若真相併沒有改變,我會再次親手將他抓到您的面前。”
瑩初渾身突然襲來一種衝動,她臉色大變,強行壓住自己的本能,雙眸重新變得赤紅,獓弋被一股駭然的煞氣侵襲,而瑩初則一掌將獓弋推開,她本人半隱在黑洞之中,露出一雙帶著悲哀的赤金色雙瞳注視著祭臺。
“再見。”
黑洞消失不見,一滴閃耀著妖冶紅光的水滴從黑洞消失處出現,緩緩從空中滴落,而獓弋一舉跳躍,將這滴鮮血寶貴收好,它躍到祭臺之上,注視著已然冰冷的天九屍體,緩緩將那滴鮮血滴在了天九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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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千顏流年被獓弋掃出萬獸巢穴之後,倒在一片荒涼之地裡。
他的傷勢明顯,鮮血飄香,除了兇獸之外也有不少嗜血草木想分一杯羹,正好千顏流年沒醒,它們蠢蠢欲動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道鬼影!
鬼影一出,草木息聲,只見這道灰白色半透明的影子纏住千顏流年的身體,緩緩將他拖入了那一片寸草不生的遺蹟之中。
那個曾經輝煌一時,又在一夕之間毀滅殆盡的皇城之中。
那一輪陰冷圓月倔強的掛在蕭瑟牆頭,薄幕紗被微風一吹飄在城頭,骷髏倒在雜草中間,盔甲上落滿了灰。
烏鴉飛過城牆,雙足站在紅色屋檐上眺望城中房屋,似乎還能從中看出一點昔日輝煌。
千顏流年的身體被影子飛快帶走,穿梭在各個破舊房屋之間,最終跑到了整個城牆之中最大的那一座建築之中——皇宮。
與此同時,與黑影相隔千里的皇城門外,出現了另一道黑影。
瑩初身形搖曳,右手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劃痕,鮮血順著傷口順流而下,而她左手握著的刀刃之上還留著自己的血液,逐滴滴在黑土之上隱入其中消失不見。
她臉色蒼白,雙眸冷漠無力,其中充斥著一種慾望,這是她無法抗拒的本能,但她仍在極力抗拒。
她方纔傳送失敗,意外傳送到了此處,她並未驚慌,沉默中擡首望著四周,沉重地拖著腳步,手倚著破敗城牆,進入了這一片荒涼皇域之中。
隨著瑩初踏入皇域,身處在皇宮伸出的黑影瞬間察覺到了她的氣息,黑影身形一頓,渾身微微顫抖,倉皇回頭,似乎可以透過厚厚的牆體看到千里之外的惡魔。
黑影還是那位紅衣女鬼,只是此時的女鬼並非骷髏,而是千顏流年夢中那位溫柔似水的少婦丹蔘。
丹蔘雙手搭在千顏流年的後背上,似乎是在爲他傳輸功力,並不像是在加害於他。
只是瑩初的靠近讓丹蔘實在無法安心,她連忙停下爲千顏流年治癒的動作,緊緊將他抱住,警惕的望著瑩初那邊的方向,生怕她發現自己。
只是丹蔘不知道的是,瑩初現在虛弱無比,根本不會去在意她這一隻小小的鬼。
瑩初憑自己一時興起隨意在城中走動著,她四處尋找一處隱蔽場所,可以稍稍爲她提供一下休息的地方。
可是一路走著,滿眼所見的房屋幾乎都破敗不堪,死屍骷髏隨處可見,斷劍短鞘也是隨處可見。
似乎是死屍太多,此處仍舊籠罩著一股濃濃的瘴氣,雖說這區區瘴氣並不會使瑩初有什麼不良反應,但終歸是覺得悶。
體內火熱的感覺越來越重,瑩初的步伐也越來越飄,她不得不用自己的黑刀支撐著自己,緩緩地往前走著。
丹蔘將千顏流年安頓好,便再度化作黑影穿梭在皇域之間,緊張著探索瑩初所在的方位,逐漸摸索到瑩初的所在之地。
終於當丹蔘在黑暗中瞥見瑩初的時候,她也驚了一跳!
她從未見過,更沒敢想,瑩初會虛弱到連路都走不穩,甚至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個重重的血印————就好像是身受重傷。
在世間所有人的心目中,那個高高在上的魔主是不死之身,甚至魔力滔天,連天主都奈何不得她,又會有誰有能力傷到她?
更別說流血了,掉根頭髮絲都是難以想象的。
丹蔘震驚無比,即使眼前的瑩初看起來只需要輕輕一擊就可以殺死,但她仍然沒有膽量上前挑戰。
她飄在空中,靜靜注視著瑩初走過。
當瑩初路過丹蔘的瞬間,瑩初的腳步停了下來,丹蔘心下一緊,那瑩初果然察覺到了丹蔘所在之地,只見瑩初緩緩回頭,赤紅色的眼瞳印在丹蔘眼眸裡,此刻的瑩初,格外像惡魔:
“哪裡有完整的房子?”
丹蔘還以爲瑩初會殺她,心悸之餘鬆了口氣,她額角冒著汗,輕飄飄的指了指原處的皇宮。
“帶我去。”
瑩初冷冷說罷,丹蔘嚥了口口水,從黑暗陰影中顯露了真身————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丹蔘出現的時候餘光好像瞥見瑩初的身體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不過當她徹底出現注視著瑩初的時候,看見瑩初那雙冷漠的眸子,和手上那把甚至比丹蔘還要陰魂纏身的黑刀就覺得方纔那肯定是錯覺。
她怎會害怕?
丹蔘帶著瑩初回到皇宮之中,剛一推開門,瑩初踏入其中便看見一個熟悉的人正躺在堂中間的紅帳之中,她有些詫異,回頭看了看飄在空中的丹蔘:
“方纔就覺得你很眼熟,莫非你是丹蔘?”
丹蔘也是有些詫異,隨後想起了一些回憶,便恍然大悟,連忙點了點頭。
瑩初走近紅帳,黑刀撩起暖帳,露出其中那個面容冷峻的少年,瑩初看過後,鼻子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點了點頭:
“果然是千顏留陌。”
她回頭注視丹蔘:“你不是死了嗎?”
丹蔘突然跪在地上,對著瑩初磕頭求道:“求聖主救救夫君!”
瑩初覺得煩悶,眉頭微蹙:“沒空。”
丹蔘似乎知道會這樣,她卻還是有些失落,眼角落下點點淚水:“我等了他千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那又怎樣。”瑩初冷眉一橫,“區區千年罷了,又有什麼不能忍的。”
丹蔘伸手抹去淚水,她幽怨擡頭仰望瑩初,恨恨地說:“對您來說,千年是不算的什麼。可對於曾經是人類的我們來說,千年已然是永恆了····”
瑩初沒有回頭,丹蔘總覺得無望,她低首皺眉道:“若是紲言兄還在,他必定會救我夫君。”
瑩初一頓,隨即冷笑了一聲:“那個傢伙,最後活在世人的景仰之中,或許後嗣延綿吧。誰又知道他的那些功成名就,是犧牲我而得來的?”
丹蔘猛然擡頭,似乎覺得荒唐:“您真是薄情,紲言兄爲了救您自己一人死在千刀萬剮之中,您卻這麼誹謗他,莫非魔教中人真就都是如此冷血無情嗎?”
瑩初皺眉,赤瞳猛然鎖定丹蔘,她伸手一抓,丹蔘便如同小雞一般輕易被瑩初抓住脖子拎在空中,差點魂飛魄散!
“你再說一遍,他是怎麼死的?!”
丹蔘雖說早死了,但居然現在還有窒息的感覺,她痛苦掙扎著回答:
“當初您被人所騙陷入分靈陣中,只有紲言兄願意抵抗世間正道,他爲了救出您一人單槍匹馬殺入敵軍之中,最終還是被人斬殺,死在千刀萬剮之中!”
瑩初切齒瞪目丹蔘,她赤瞳微閃,心頭狂震:“不,你怎麼知道這些?”
丹蔘美眸瞟了一眼暖帳之中的千顏流年,淚光微閃:“當年夫君逝去之後,我被皇域怨魂附身,成爲了千年屍,正好目睹了一切····”
瑩初忽然沒了力氣,丹蔘只感覺脖間一鬆,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虛弱的仰望著瑩初:
“你雖爲無人可敵的魔主,可卻太糊塗,空有真相之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瑩初冷著臉,未曾責怪丹蔘的無禮諷刺,她又開始搖擺,她開始懷疑自己,覺得紲芊說的話或許是真的。
也許所有的悲劇結局都不是他的本心,也許自己本沒有遭受背叛,也許自己從來不是獨自一人。
“魔主,您知道眼睜睜看著摯愛死去的感覺有多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