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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桃花千里,絡鹽河岸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江上滿是達官貴人的遊船。每到一年的這個時節,京城的顯貴們都會帶著家眷乘船順河而下,到鼎嵐來賞桃花。

不知爲何,鼎嵐今年的桃花特別的盛,開得如火如荼,一直綿延千里而不絕,整個鼎嵐城裡都瀰漫著桃花的芬芳,連泥土裡,都滲透著桃花的香味,人們身上戴的是桃花香囊,頭上插的是桃花簪,臉上抹的是桃花胭脂,甚至連平時喝茶聊天時談論的也是桃花。桃花儼然成了鼎嵐城的一景,把偌大的古城裝點得富麗而繁華。

陸家是鼎嵐的豪門大戶,遊船大得驚人,船前有龍頭,船後有龍尾,船身建了三層,層層都雕樑畫棟,檐牙高琢,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偶爾可見幾名女眷站在船頭上,一邊對著岸上指指點點,一邊高聲大笑,清脆的笑聲在河上回蕩,久久不絕。

船艙裡,一位華服環佩的少婦靠在鋪著絲絨緞子的牀塌上,旁邊一個小丫鬟爲她奉上茶,她接過來,輕輕飲了一口,頭也沒擡地道:“說,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簪子?”

“我沒有。”站在下首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長裙,腰上繫著一條白色的絲帶,頭上綰著一個普通的髮髻,插著一根金釵,一臉的憤怒,“大娘,我是絕對不會偷你的東西的,況且我的屋子你都叫人搜過了,不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住口!”少婦眼一瞪,手一揚,將手中的茶全灑在了粉衣女子的頭上,“你不過是個婢女的女兒,也敢叫我大娘!也不掂量掂量你的身份!”

“你!”少女大怒,也不去擦臉上的茶水,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盯著面前這個父親的正妻,眸子裡透出深沉的恨意。

“怎麼?”少婦冷笑一聲,“你還想還嘴?以前有老爺護著你,現在老爺上京去了,看你還能靠誰!”

“大娘。”少女咬了咬牙,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不要欺人太甚,免得日後見了面不好說話。”

“哈哈哈哈……”少婦大笑,直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你說日後相見?哈哈哈哈……你是不是還指望能嫁個好人家啊?我告訴你,你乘早死了那份心!現在陸家由我做主,我就算把你嫁給乞丐也沒人會說閒話!你最好給我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大娘。”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氣,盯著她的臉,冷冷地道,“別忘了,你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你!”少婦臉色大變,狠狠地一拍面前的矮桌,怒道,“你這個死丫頭,竟然敢這麼跟我說話!今天我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這個家到底是誰在做主!蟬兒!”

“奴婢在。”旁邊的小丫鬟道。

“給我掌嘴!”

“是。”蟬兒答應一聲,轉過身子,臉上帶著鄙夷的笑,衝過去就揚手給了她一耳光,少女的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嘴角滲出一道血絲。

少女大驚,捂著自己紅腫的臉,盯著面前這個囂張的丫頭,道:“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你又怎麼樣?”蟬兒冷笑兩聲,“婢女的女兒還是婢女,就憑你的身份還敢跟我們夫人頂嘴,活膩了你?要是有下次,我就撕爛你的嘴!”

“你……你……”

“陸珊。”夫人望著她,眼角里全是不屑的顏色,冷冷地道,“平日裡老爺疼你,你就真以爲自己和正出的少爺小姐們一樣了?哼,你大姐隨老爺進京,就是要入宮伺候皇上,將來不是昭儀就是貴妃。你再看看你自己,你是什麼?也不照照鏡子。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少女咬了牙,努力忍住眼中的淚,轉身便奔了出去,還聽見屋子裡蟬兒大聲地道:“夫人,當初她娘就是使狐媚子勾住了老爺。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您看她生得一副狐貍精的樣兒,保準不是什麼好東西。您直接趕出去就得了,免得將來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壞了我們陸家的名聲。”

陸珊沒有聽下去,捂著臉一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一路上幾個丫鬟指指點點,說一些難聽的話,全像刀子一樣扎進了她的心裡,一進房門便撲到牀上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上好的褥子都被她的淚水浸透,現出點點淚痕。

她本是陸家的三女,雖然是庶出,親孃早喪,但父親和過世的大娘都是好人,待她也好。哪知上個月大娘去世,父親娶了個青樓女子回來,家裡就像翻了天一樣。現在父親帶著大姐、二姐和幾個哥哥去了京城,那個花名叫紅煙的女人就更加無法無天了。

想到這裡,她擡起身子,望向窗外的絡鹽河,河上各色船隻絡繹不絕,其中不乏花船和旅行藝人的行船。

陸珊知道,父親雖然疼她,其實在心底也是瞧不起她的,否則他不會不帶她進京,她……是否已經被父親拋棄了?

不!她不相信,父親不會拋棄她的,她要上京去找父親,她再也無法忍受這個飛揚跋扈的大娘了!她一定要去找父親,不管用什麼方法……

夜深了,柔和的月光灑在泠泠的河上,彷彿撒下了一片破碎的銀片,隨著波濤起伏飄蕩,泛著淡淡的銀光。

長虹戲班的船在河面上不緊不慢的行駛著,船艙裡一片喧譁熱鬧的景象,幾個身材高大粗壯的男子正坐在木桌旁一邊喝酒一邊劃拳,屋子裡充滿了劣質酒濃郁而嗆鼻的氣味。

這時,一名滿臉塗著厚厚胭脂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她身上穿著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一頭如雲青絲綰成了個蝴蝶髻,眉目間全是藏不住的風情。

“老闆娘。”一個漢子笑道,“叫姐姐們出來,陪咱們哥們喝杯酒啊!”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大笑,幾個做粗活的下人也跟著起鬨,老闆娘眼一瞪,伸出粉拳在他腦袋上狠狠打了一下,道:“你這個臭小子,我們戲班的姑娘可是這個行當裡的紅姑娘,她們的舞可謂名動天下,連楊國都有達官貴人請她們去獻舞啊。就你,還想讓她們來陪喝酒,等下輩子投了個富貴胎再說吧。”

她話音未落,屋子裡便爆發出一陣鬨笑,那說話的男子也憨厚地跟著笑了幾聲,又和旁邊的人劃起拳來。老闆娘不再理他,轉過身對一個蹲在地上修雜耍兵器的年輕男子道:“阿五,紅杏姑娘問你上次給你的簪子修好了沒有,修好了就趕快給她拿過去,她還想在這次殿前獻舞中戴呢。”

那男子擡起頭,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倒也頗有幾分英氣:“勞煩大姐幫我跟紅杏姑娘說一聲,我待會就給她拿過去。”

“待會兒?”老闆娘道,“那小妮子急著要呢,你就跟我一起過去罷。”

“這……”年輕人有些爲難地看了看手裡的兵器,只聽旁邊的幾個漢子起鬨道,“阿五,你走了桃花運了,快過去吧。”

年輕人臉紅了紅,將手在身上擦了擦,站起身子,道:“大姐,請。”

“恩。”老闆娘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對字一旁看笑話的幾個男子吼道,“笑什麼笑,還不快餵飽了肚子給我練功去,這次殿前獻藝是要給皇上他老人家看的,你們要是有誰敢給我出紕漏,小心老孃揭了你們的皮!”

衆漢子見自討沒趣,便都低下頭繼續喝酒劃拳。阿五隨著老闆娘出來,走上了甲板,他皺了皺眉,道:“大姐,不是到紅杏姑娘的房裡去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臭小子!”老闆娘轉眼就變了臉色,雙眉往上一挑,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想到紅杏的房裡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你纔來幾天啊,就想勾引我們家紅杏?我告訴你,你要再敢跟紅杏說一句話,老孃就把你扔進河裡去餵魚!”

阿五被她罵得滿頭霧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大……大姐,我……我沒有勾引紅杏姑娘啊,我只不過幫姑娘修簪子……”

“修簪子?”老闆娘不依不饒地吼道,“修簪子爲什麼她會要你親自拿到她房裡去?分明就是你想乘機佔紅杏的便宜!”

“大姐!”阿五無奈地嘆氣,“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佔紅杏姑娘的便宜啊,我的身份低微,紅杏姑娘又怎麼看得上我?”

“哼!”老闆娘叉著腰,淬了一口,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後不許再往姑娘們的船艙裡跑,要讓我發現了,就打斷你的腿!”

“是,是。”阿五連忙答應,“小的以後再不會到姑娘們的船艙裡去了。”

“哼!”老闆娘冷哼一聲,轉身便往艙裡走去。阿五暗暗鬆了口氣,正待回艙,卻意外地看到遙遠的江上飄著什麼東西,在月光下隨著波濤沉沉浮浮。

“大姐,大姐!”

“什麼事啊?”老闆娘極不耐煩地轉過頭,“你還想說什麼?”

“大姐,你快來看。”阿五眼中現出一道奇異的光,“那是什麼?”

“什麼?”老闆娘疑惑地走到他身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只見一個小白點正一點一點向行船靠近,待得近了,便隱隱可以看見一頭海藻般的青絲長髮和一身潔白的長衣。

“大姐!”阿五驚道,“好象是個人!”

“什麼?”老闆娘也吃了一驚,臉色大變,“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救人?”

“是,是。”阿五連忙脫下身上的汗衫,一矮身便跳下水去,河面上立刻激起一片紛雜的水花,接著便看見一條細浪向那落水的人疾馳而去。

水聲驚動了船艙裡的衆人,紛紛跑到甲板上看熱鬧。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阿五抱著一個白衣女子爬上了甲板,老闆娘連忙跑過去,壓著她的胸口,拍了幾拍,便見她吐出幾口水來,沾著水珠的睫毛顫了幾顫,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多麼美麗的眸子啊,黑色的眼珠宛如一池平靜而深邃的湖水,在睜開的一剎那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散開,映出漫天的星辰和柔和迷人的月光。

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那雙眼睛迷住了,阿五盯著她久久不能言語。

“姑娘……”老闆娘的聲音不自覺地柔下來,彷彿害怕驚散她眼中的光芒,“你是誰?怎麼掉進了河裡啊?”

“我……我……”女子坐了起來,待看清衆人的面孔後,鼻子一酸,大哭起來,哭聲哀婉淒涼,彷彿承受著這世上所有的災難,令所有人的心裡都泛起一絲悲涼,周圍的一切,行船,河水,星辰,冷月,晚風,都似乎在一齊低低地哭泣,哀嘆她的命運。

“姑娘……”阿五看得心酸,忙安慰道,“你有什麼委屈,都跟我們說說吧,說不定我們能幫你。”

“我……我叫陸珊。”哭了一陣,女子終於開口道,“家境還算殷實,只是因爲是庶出,所以在家裡倍受大娘虐待,小女子不堪受辱,所以跳河自盡。”

說完,又是一陣號啕。可巧老闆娘也是庶出,聽了她這一席話,引動了往事,心裡一陣絞痛,忙扶她起來,寬慰道:“姑娘,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呢,凡事總有解決的辦法,可不能逞一時的意氣,丟了自己的性命啊。”

“大姐。”陸珊哽咽道,“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啊,我爹還算疼我,只是現在在京城,小女子本想上京尋他,怎奈身無長物,除了死又有什麼辦法?”

“京城?”老闆娘心中一喜,道,“如果是京城,我倒可以幫你一幫。我們這是長虹戲班,也是要進京的。你要是不嫌棄,就跟我們一起上京,如何?”

陸珊等的就是這句話,自然大喜,連忙跪下,感激涕零道:“大姐,謝大姐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姑娘這是說的哪裡的話,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老闆娘滿臉的笑容,心裡暗暗打算,這個女孩容貌豔麗,又生就了一雙慧眼,稍加琢磨,必然會如同一塊璞玉般散發出奪目的光芒。若是找不到她的父親,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她留在戲班裡跳舞;若是找到了,就可以從她父親那裡拿到一大筆銀子,看來這筆生意怎麼做都是賺了呢。

“姑娘,來,我帶你去房裡換衣服。”老闆娘扶起陸珊,緩緩地向船艙後部**們居住的房間走去,“我叫雲麗,你以後就叫我麗姐吧。”

“是,麗姐。”

阿五望著兩人的背影,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眸子裡彷彿有一道睿智的光芒在流轉。

“哐啷。”陸家的船艙裡響起一聲瓷器摔碎的脆響,接著便聽見一聲女子的吼叫:“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夫人。”蟬兒驚慌地跪在地上,道,“三小姐跳河了。”

“啊?”紅煙臉色大變,無力地坐回褥子上,眼中透出恐懼的神色,“跳河……跳河……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要是讓老爺知道了,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夫人!夫人,您別急。”蟬兒忙上前扶住她,“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辦法?”紅煙抓住她的袖子,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什麼辦法?蟬兒,什麼辦法?”

“夫人。”蟬兒陰險地笑了笑,道,“這裡由您做主,只要您說什麼,就沒人敢說個不字。將來要是老爺問起來,您就說三小姐失足落水不就成了?反正也沒人看見。”

紅煙眼前一亮,喜道:“沒錯,反正沒人看見。那個女孩那麼礙眼,死了也好。”說著,她的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哼,想用這個來害我,陸珊,你還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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