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雲(yún)彩,總是飄忽不定。縱然是聚集成爲雲(yún)海,也只是漫無目的的懸著。談不上遮天,也談不上蔽日,只是逆來順受的隨風飄搖。
雲(yún)海之南是謂雲(yún)南,雲(yún)南更南的地方就是緬甸。那是一個被中原人稱爲遙遠谷底的地方。儘管在事實上,緬甸和中國,是山水相連的鄰邦,種族上也頗有淵源。但是不同的文化,西南的重山峻嶺,都讓緬甸人和中國人之間,充滿了隔閡。
一六六一年的五月,炎熱多雨的緬甸都城阿瓦,氣氛非同尋常。緬王平達力的弟弟莽白髮動政變,弒兄篡位。一時間,整個阿瓦乃至整個緬甸,都籠罩著一片肅殺之氣。
下身穿著筒裙,腳上穿著拖鞋的阿瓦人聚集在各處議論紛紛。一個對自己兄長都必至於死地的莽白,怎會是個愛民如子的賢王?無論是穿著無領(lǐng)對襟長袖短外衣的男子,還是穿著斜襟短外衣的女子,他們陰沉的臉上,都透露著內(nèi)心的恐懼。
本來每逢重要節(jié)慶,阿瓦男人多戴用細藤編胚、以粉紅或淺黃色紗巾裹紮而成的禮帽“崗包”。婦女多留長髮,挽髮髻,戴鮮花,用“檀那伽”的香木漿塗臉護膚。可是在今天,五月二十三日。莽白登基的日子裡,很少有人願意那樣裝扮自己。
然而,被阿瓦人看做是神鳥的烏鴉可是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圍著人羣轉(zhuǎn)。它們時而興奮飛起,時而駐足街道,時而嬉戲在孔雀毛似的椰林中,成爲阿瓦街頭一道黑色風景線。
遍佈整個阿瓦城的翠綠椰林,如蓬鬆的孔雀毛,又似炸開的煙花。和雲(yún)南的椰林一樣枝繁葉茂,楚楚動人。椰林中一棟棟金燦燦的緬甸建築,展現(xiàn)著獨一無二的緬甸風格。這些底部爲多層重疊,頂上呈圓錐形的建築看起來像是扣著的大喇叭。與周圍的一切,構(gòu)成了阿瓦獨特的景象。
這會子,幾個身著明朝宮廷服飾的明人,也出現(xiàn)在阿瓦的街道上。身材魁梧的侍衛(wèi)擡著一個金色的大箱子,在內(nèi)官的引領(lǐng)下,謹慎小心的走著。見到他們,街道上的烏鴉也變得更加活躍起來。幾隻調(diào)皮的烏鴉圍著這些明人飛舞,弄的明人心裡十分別扭。
侍從甲忍不住說道:“這麼多烏鴉在這裡轉(zhuǎn),真讓人心煩。”侍從乙回道:“烏鴉哪裡知道咱們是明人?它們肯定以爲咱們也是緬甸人,會把它們當做神鳥。”侍從甲道“緬甸人可真怪,把烏鴉看作是吉祥的神鳥。咱們漢人可是最厭惡烏鴉的,除非愛屋及烏。”
前面領(lǐng)路的內(nèi)官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其實在唐朝以前,咱們漢人也是把烏鴉看做是吉祥鳥的。後來才把烏鴉看做是最不吉祥的鳥,這裡都是有典故的。”侍從甲道:“張公公,若是這樣。我朝就不該送給莽白一對白玉象,該送給他一對白玉烏鴉啊!”內(nèi)管道:“你小子又是胡說。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國,怎麼能送緬王烏鴉?之所以送緬王白玉象,一來是象也是緬甸人喜愛的動物。二來,這白玉象不是一般的白玉雕刻而成,乃是用極爲珍貴的明白玉雕刻成的。這一對白玉象,在夜間如夜明珠一樣明亮,可將黑夜照成白晝一般。”
侍從乙道:“這麼好的寶貝要送給弒兄篡位的莽白,可是太不值得了。”內(nèi)管道:“陛下也是沒有法子了,這可是大明爲數(shù)不多可以拿出手的寶物了。”侍從乙道:“真是龍游淺水遭蝦戲啊。要不是大明國土被韃清竊據(jù),陛下也不用在阿瓦寄人籬下。”此言一出,衆(zhòng)人眼紅鼻酸,很是傷感。內(nèi)官幾乎哽咽,不願多說。示意侍從快些趕路,眼下之事,至關(guān)重要。
阿瓦人看到明人擡著金色箱子,急著趕路的樣子,便三言兩語的議論起來。
有人道:“你們看,那些明人又要去討莽白的歡心了.這箱子裡肯定是送給莽白的賀禮.他們這麼做,怎麼對得起收留他們?nèi)甑钠竭_力國王?”有人道:“他們丟了自己的國土,和他們的皇帝流亡到緬甸,怎麼敢不對緬甸的新國王獻殷勤?”還有人道“只怕任憑他們再怎麼獻媚。也難逃厄運了。”
衆(zhòng)人問之原因,那人答道:“我聽說,朝臣們擔心平達力國王執(zhí)意收留明皇,會引起清朝軍隊入侵緬甸,所以才擁立莽白登基的。若真是這樣,那麼莽白對明皇的態(tài)度可想而知,恐怕不是送些貴重的賀禮就能夠改變的。”此言一出,衆(zhòng)人點頭。
一陣陰風突如其來,吹的滿街烏鴉驚慌鳴叫,四處亂飛。周圍的椰林也東倒西歪,變的雜亂無章。此情此景,看在明人眼裡,真是心驚肉跳,頓感不詳。一會兒,陰風吹的更大,竟然卷積著詭異的黑煙,在明人身邊徘徊。嚇的明人瞠目結(jié)舌,險些魂飛魄散。
“哈哈,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吧!”一道黑光從黑煙中竄出,一眨眼的功夫現(xiàn)出真身。一個長著烏鴉頭,渾身黑毛,披著黑袍,頭戴細藤編胚的怪物突然出現(xiàn)在明人面前。
“烏鴉精!”明人面如死灰驚呼叫道,身體全然麻木。裝著白玉象的金色箱子跌落在地。
“你們這些明人,何必這般恐懼?我是神鳥仙,不會傷害你們的。”烏鴉精一抖披著的黑袍,用尖細的聲音說道,明人聽了,耳鳴不止。
“敢問神鳥仙,你意欲何爲?”內(nèi)官強作鎮(zhèn)靜的看著眼前的怪物,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身後的侍從膽怯的想逃,卻邁不開步。
烏鴉精道:“本仙要的是你們箱子裡的白玉象。你們都是凡夫俗子,絕不能忤逆本仙的意思。”內(nèi)官忙回道:“白玉象乃是大明皇帝送給緬王的禮物,你若得了,緬王不會善罷甘休。”侍從甲壯著膽子說道:“你是神鳥仙,想要什麼,用點法術(shù)變出就是。你若劫持白玉象,緬王會派除妖法師去降你!”烏鴉精冷笑道:“你們說夠了嗎?說夠了,本仙該帶著白玉象走了。你們幾個也該變成你們不喜歡的烏鴉了。”
“不,不要。神鳥仙,你若一意孤行。那麼緬王是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們幾個變成烏鴉,這滿大街的緬甸人也會將他們看見的稟告給緬王,難道你真的不怕緬王派除妖法師降服你?若神鳥仙願意助大明皇帝反清復明,那麼比這白玉象更好的寶物都可以給你。”內(nèi)管聲嘶力竭的說道,他的臉上豆大的汗珠流淌不止。
烏鴉精輕蔑的笑道:“恐嚇和利誘,難道就能讓本仙乖乖就範嗎?本仙只對你們箱子裡的白玉象感興趣,你們說那些廢話也毫無用處!”
“你可不要亂來。妖有妖歸,你這樣做,是觸犯天條的,就不怕天上的神仙來收服你嗎?”侍從乙厲聲說道。
“哈哈哈,本仙剛剛使用了障眼法術(shù),滿街的緬甸人,誰也看不見這裡發(fā)生的事情,誰也聽不見這裡的聲音。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本仙得到白玉象,你們變成烏鴉神鳥,皆大歡喜啊。”烏鴉精大笑道。
一聽這話,明人慌忙呼喊緬甸人。這才注意到,滿街的緬甸人還是聚集一處議論著,根本沒有人注意這邊。內(nèi)官和侍從一下子攤倒在地,竭盡全力衝著緬甸人大喊,幻想讓緬甸人注意他們。可是任憑他們再怎麼呼叫,緬甸人什麼反應也沒有。
“哈哈,大喊大叫毫無用處,變成烏鴉神鳥再叫吧。”烏鴉精一張嘴,吐出濃烈黑霧。內(nèi)官等幾個明人,無力掙扎,瞬間就變成了幾隻烏鴉。那裝著白玉象的箱子,也被黑煙籠罩,瞬間消失了。
“哈哈,一日之內(nèi),沒有人可以看見你們。一年之內(nèi)。你們休想變回人身。”烏鴉精大笑道,化爲黑煙消失了,白玉象就這樣被烏鴉精劫走了。
就在烏鴉精劫持了白玉象的時候,阿瓦標誌性的建築羣----緬甸金碧輝煌的王宮,則是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和緬甸百姓不同的是,前來參加莽白登基大典的緬甸朝臣們還有外國使節(jié)們則是上演著萬衆(zhòng)歡騰的景象。他們爭先恐後的向莽白獻媚,恨不得將世界上最誇張的讚美詞都用在莽白身上。這會子,有人正講的眉飛色舞。
“尊貴的國王陛下,您的登基是我們大英帝國非常樂見的。希望國王陛下可以改變平達力前國王那保守的商貿(mào)政策。給我們大英帝國的東印度公司在緬甸更大的商貿(mào)空間。”身穿西服,扎著紅色蝴蝶節(jié)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使者用流利的緬語說道.
“本王一向很重視緬甸與西洋國家的商貿(mào)關(guān)係。本王現(xiàn)已登基,以後緬甸和貴國東印度公司將會發(fā)展更加密切的商貿(mào)關(guān)係。”身穿金黃袖袍,頭戴象牙王帽,眼光銳利的莽白斬釘截鐵的說道。他身邊坐著一身珠光寶氣的王后和公主,還有年輕的王子。
“尊敬的國王陛下,您真是一位開明的君主。相信您主政下的緬甸,將會是一個充滿商機和活力的地方,我彷彿看見了遍地的黃金在向我們招手。而這即將到來的一切,都要歸功於您的英明偉大。”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使者興奮的說道。
“尊敬的國王陛下,您的英明讓我感動。但是容許我向您提個小小的請求。爲了防止英國東印度公司壟斷緬甸的商貿(mào),您應該更加重視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在緬甸拓展商貿(mào)的問題。我想,您的國家足夠大,完全可以容下多家公司在這裡獲取利潤。”坐在英國東印度公司使者對面的,同樣西裝革履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使者不失時機的說出這一番話,讓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使者恨的牙癢癢。
“很好,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公司。只要遵守緬甸法律,不在緬甸傳播基督教。本王都一視同仁,樂見緬甸與其發(fā)展商貿(mào)關(guān)係。”莽白看了看兩位洋人使者,笑著說道。
“國王陛下所言極是,足可見國王陛下的英明。對這些西洋人,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國王陛下一定不希望基督教在緬甸國土上存在,也不會希望緬甸的阿瓦變成孟加拉的威廉堡或者爪哇島的巴達維亞。”身穿布纏腰腿的燈籠褲帕農(nóng)服,頭包暹羅絲的暹羅使者說道。
孟加拉的威廉堡是英國東印度公司控制下的殖民據(jù)點,爪哇島的巴達維亞則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控制下的殖民據(jù)點。暹羅使者拿這兩座被西洋人控制的南洋城市來說事,是直言不諱的揭露英國和荷蘭的野心,讓英荷兩國使節(jié)內(nèi)心非常憤恨。
“暹羅和緬甸是山水相連的鄰邦,兩國有共同的佛教信仰,自然應當一起抵-制基督教在南洋各國的傳播,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不過,緬甸和暹羅之間,也要好好處理邊境糾紛。本王可不希望,西洋槍炮出現(xiàn)在我們兩國的邊境衝突中。”莽白語帶威脅的說道。
“國王陛下請放心,儘管過去緬甸和暹羅有過長時間的邊境衝突。但是暹羅從來不迷信西洋槍炮。衆(zhòng)所周知,殖民菲律賓的西班牙人,曾從馬尼拉調(diào)派了近千名荷槍實彈的水軍入侵暹羅,結(jié)果被英勇的暹羅軍隊消滅在密林之中。這足以說明西洋槍炮並非有多麼厲害。”暹羅使者聲音洪亮的說道。
暹羅使者此言一出,英荷兩位使者同時撇了撇嘴巴。他們輕蔑的看著暹羅使者,臉上都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莽白見三位使節(jié)話不投機,氣氛有些尷尬,便笑著說道:“今日各位使節(jié)是來參加本王的登基大典,多談各國修好,莫要再談徵伐之事。各位一起品嚐西洋咖啡,這可是荷蘭使節(jié)從巴達維亞帶來的,本王很是喜歡。”
“英明的國王陛下,隨著緬甸和荷蘭建立更緊密的商貿(mào)關(guān)係,美味的咖啡將暢銷於緬甸市場上。甚至可以在緬甸種植咖啡樹,那樣不僅您,就連您的子民,也可以經(jīng)常喝到咖啡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忙說道。
“好了,好了!父王,您不要讓他們再這樣喋喋不休了。女兒爲您準備的舞蹈,您還沒有看呢。”莽白身邊八歲的姬拉公主一下子站了起來,不耐煩的說道。
在這樣的外交場合,若是別人當面指責使節(jié),莽白一定會氣的不行。可是,最受他寵愛的姬拉小公主說這話,莽白非但不會生氣,還高興的不得了,根本不會在乎姬拉的話是不是失禮。
“好好好。本王的寶貝女兒,最美麗的小鳥,都怪本王忘記了你的禮物。”莽白看著自己這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女兒,語氣溫和的說道。
“姬拉,那麼你就好好給衆(zhòng)人表演吧。正好,我們可以一邊品嚐咖啡,一邊欣賞你的舞蹈。母后相信,你的舞蹈是你父王今天收到的最好禮物。”莽白身旁儀態(tài)萬千的緬甸王后笑著說道。
“在父王和母后的眼裡,誰也比不上姬拉妹妹。”坐在王后身旁的年輕的隆耶裡王子英氣勃勃的說道。
姬拉小公主已經(jīng)站在了殿下,優(yōu)美的樂聲想起,穿成仙女模樣的舞婢一個接著一個的出來,圍成一個圈,將姬拉圍在中間。姬拉將披著的外衣一脫,露出裡面繡著鳳凰的金絲衣,隨即翩翩起舞,衆(zhòng)人驚呼遇到了小仙女,拼命的鼓掌讚歎。
姬拉公主越跳越起勁,跳完了鳳凰舞,又換上綠色的孔雀裝,和舞婢一起跳起了孔雀舞。無論是能說會道的外國使節(jié),還是善於拍馬的緬甸朝臣,都被婀娜多姿魅力無限的姬拉公主給比下去了。
莽白神采奕奕的笑著,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裡的不悅。
在所有觀看者喋喋不休的讚美聲中,姬拉小公主直到跳的沒有了力氣,才大汗淋漓的向父王行了畢舞禮。她的風采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難以忘懷,雷鳴般的掌聲搶著獻給最美麗的她。
無論是緬甸朝臣還是外國使節(jié),都爭先恐後的誇讚姬拉。他們絞盡腦汁,想出最能讓姬拉和她的父王高興的語句,然後充滿深情的,用抑揚頓挫的音調(diào)錶達出來。
讚美的話語聽得太多,也會覺得乏味。尤其是姬拉的性格,她不喜歡別人評價自己,就算是讚美的話語,她也不愛聽。
“好了,父王。讓這些喋喋不休的人在這裡看舞蹈吧。我想去偏殿看看各國送來的賀禮,您和母后,一起陪我去吧。”姬拉小公主說道。
“姬拉,母后陪你去。你父王還要陪各國使節(jié)。”王后和藹的對女兒說道。
“不嘛,我就叫父王陪我。讓隆耶裡哥哥在這裡陪使節(jié)不就可以了嗎?”姬拉不高興的撅著小嘴說道。
“好好好。就讓王兒在這裡招待各位使節(jié)。本王有些疲憊了,就不陪各位使節(jié)了。”莽白對話多的使節(jié)們也有些厭煩,他自然是願意陪女兒離開這裡。
莽白這麼一說,衆(zhòng)人忙屈身恭送。姬拉開心的拉著莽白和王后,在侍從的陪伴下來到存放賀禮的偏殿,那裡堆滿了各種奇珍異寶。
負責保管賀禮的緬甸內(nèi)官已經(jīng)將賀禮的情況爛熟於心,他低頭彎腰,戰(zhàn)戰(zhàn)兢兢,字正腔圓的給莽白三人介紹各國送來的賀禮。
莽白一邊聽著,一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聽了一會,莽白打斷內(nèi)管的話,問道:“那寄居在我國的明皇朱由榔送來了什麼賀禮?”
內(nèi)官忙臉色凝重的回答道:“回稟陛下,明皇還沒有派人送來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