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的時候,汽車已經(jīng)離加油站兩百多公里了。六七個小時才走了不到三百公里,一是因爲很多路面都被塞死,還有就是相當一部分路面只是稍微堵塞的,就由何秀龍下車將障礙物稍加清理。
朱世琛一邊開車一邊打哈欠,他說這種障礙物完全可以直接衝過去。何秀龍再次清理了路前方的幾根大樹枝,快速的坐到副駕駛,他哼了一聲說,還是小心爲妙,萬一汽車在中途某個深山老林裡壞了,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汽車漸漸進入山區(qū)。一開始馬路兩邊只是一些不大的小丘,越往前走,山丘就越來越大,直到變成眼前這座龐然大物。儘管是七月份,何秀龍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卑微的心理逐漸佔據(jù)了他的思緒。
車窗外是漫山遍野的黑暗,除了天空稍顯明亮,整個大地都已經(jīng)被這綿延不絕的大山圍的像個鐵桶。朱世琛抿了抿嘴,半開玩笑的說,這裡會不會有鬼啊?
或許他真的只是一句沒經(jīng)過大腦的玩笑話,可此刻的何秀龍卻一本正經(jīng)起來。後來他說這次的對話完完全全是因爲無聊,可這次對話卻給朱世琛莫大的震撼。
他說,如果有鬼,那就有神。
朱世琛微微一笑,輕鬆的說,我倒是希望有神靈保佑啊。
什麼是鬼?什麼事神?界線在哪裡?何秀龍緊盯著右前方突然進入視線的湖面說。
朱世琛哈哈笑了起來,似乎也來了興致,剛剛還有些睡意的他,立馬坐直了身體,他說,區(qū)別當然有。神仙就是保佑人們的,而那些鬼怪就是專門禍害百姓的,這麼簡單的問題,難道你小子還搞不明白麼?
何秀龍也坐直了身體,輕微的搖了搖頭。他說,如果真的存在這些神鬼。我是說如果,那麼我們?nèi)祟愒谒麄兠媲爸皇谴椎呢i狗。
汽車突然慢了下來,但隨即又恢復到了原先的速度,朱世琛盯著前方道路,聽見這種話他只是斜著眼睛瞟了一眼何秀龍,這次他沒吭聲,看看那小子到底想說什麼。
那些妖魔鬼怪,不都是在苦苦的修煉,盼望能修到正果麼?什麼是正果?正果就是,但凡豬也好,兔也好,修成正果就成仙。
你的意思是,那些神仙都是從妖魔鬼怪或人或動物變成的?朱世琛有點不能接受這種觀點,在他的腦海裡,神仙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被人供奉著,怎麼能是這般!
如果你讀懂了《西遊記》你就會明白,其實神仙也吃人。何秀龍悄悄的將目光回收到車內(nèi),然後盯著朱世琛,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汽車來了一個急剎,寬大的輪胎在瀝青路面上劇烈的摩擦,產(chǎn)生一聲尖厲的聲音。
你幹嘛?由於沒系安全帶,何秀龍差點撞到風擋上,他有點生氣的吼著。
朱世琛轉(zhuǎn)過頭,大聲的咆哮:姓何的,這他媽都是世界末日了,你就不能讓我安生一點嗎?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回家麼?如果說這次回家我還有那麼一點點念想,那就是我還希望神靈能保佑我的家人平安。我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知道,但是你能讓我在回家的路上,在我看見血淋淋的家鄉(xiāng)之前,能小小的幻想一下美好的東西麼?姓何的,你什麼意思?
聽完朱世琛的一大段咆哮,何秀龍卻笑了起來,他變笑邊說,老朱,你想的那些都是沒用的,實際一點我們還有可能活下去,你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不希望你......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了。朱世琛鬆開剎車踏板,右腳深深的踩死了油門,汽車頓時就像個瘋子一樣往前衝去。
作爲一名軍人,心中是不可能存在什麼神靈保佑之類的想法的,這是極其幼稚的。可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末世了,誰不希望神靈能保護自己的家人呢?這是一種本能的歸屬。但是何秀龍就是要打破朱世琛心中的美好,因爲,現(xiàn)在是末世,已經(jīng)不存在美好的東西了。
如果非要說出一種美好,那就是活下去,而已。
汽車在狂飆了幾公里後,再次恢復到原先的速度。朱世琛也平靜了很多,輕輕的說,也許你是對的。不過你放心,即便家鄉(xiāng)變成了鬼城,我也能接受。全世界所有人的家鄉(xiāng)差不多都變成地獄了,憑什麼我家能倖免?
朱世琛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始終帶著悲哀和絕望。
如果真的有那些,你接受神仙也吃人麼?朱世琛在心裡問自己。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那小子爲什麼要這樣說呢?《西遊記》裡真的有說神仙也吃人嗎?
禁不住心中的疑問,他終於打破了沉默,姓何的,你爲什麼說神仙也吃人啊?
何秀龍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他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慢慢的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煙,點著一根,遞到朱世琛嘴邊。朱世琛皺了皺眉,沒多想就叼住了煙。
然後他又跟自己點了一支,呼出一團白霧,這時才慢慢的說,很正常的事情啊。這種事情對於神仙來說,簡直連愧疚都不會產(chǎn)生一絲一毫。
朱世琛有點著急,把嘴裡的煙夾在了手指上,你少廢話,說來聽聽,給老子解解悶。
因爲他們高高在上,因爲他們比人類要高級千萬倍,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有把人類的生命當成生命來看待。就像你吃雞,你吃豬肉,等等,你所吃過的每一種肉類。你有過愧疚嗎?這一切是這麼的理所應當,它們天生就應該被當成人類餐桌上的食物。
對於它們來說,我們就是神,或妖魔。那麼,我們所供奉的神仙,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差別只是那些動物不懂得供奉我們,而智慧的我們卻懂得討好神仙。
朱世琛吸了幾口之後,打開車窗將菸頭丟了出去,然後喃喃的說,你說的好像還有點道理。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天生就應該被他們吃?
何秀龍揉了揉太陽穴說,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知道,青蛙和人類的差距,不是說青蛙意識到不公平就能夠改變的,青蛙改變不了任何,只有人類大發(fā)善心了,才能避免青蛙繼續(xù)出現(xiàn)在盤子裡。
你是說我們是青蛙?朱世琛有點接受不了。
難道不是麼?
好吧,朱世琛嘆了口氣,大聲的喊了句,好吧,神啊,來吃我吧。
何秀龍也打開車窗,涼風呼呼的灌進來,他丟掉了菸頭輕輕的說,其實現(xiàn)在不用神靈,那些該死的行屍就能把我們吃的一乾二淨。
何秀龍繼續(xù)說,好了,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無聊的話題了,到底有沒有神仙都是個未知,或許神仙不吃人呢?對吧?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不過我覺得挺牛逼的,所以就說給你聽聽。
朱世琛白了他一眼,擠兌的說,哎哎,那誰,剛纔不是說是西遊記裡記載的麼?現(xiàn)在又成了信口開河,你當我白癡嗎?
何秀龍笑了起來,我糾正一點,不是西遊記記載,是劇情暗藏。如果說記載,那就是歷史事實,這可是兩碼事,你個白癡。
汽車又是一個急剎,朱世琛不滿的說,你該起來了吧?我開了這麼久,你坐的很舒服吧?讓我睡會。說完就打開車門出去了,然後出現(xiàn)在後座。
何秀龍慢慢的坐進駕駛室,看了看儀表盤,油格顯示還有三分之一,心中發(fā)難,這車也太耗油了吧!
汽車再次啓動,慢慢朝朱世琛心中的希望或絕望的地方駛?cè)ァ?
往前又走了十幾分鍾,漸漸的出現(xiàn)了一些路標,其中一個較大的何秀龍看清楚了:三點五公里,六安市。
城市,曾經(jīng)讓人嚮往的地方,如今卻成了每一個人爭相逃離的地獄。特別是這種山區(qū)的小城市,生還的可能性基本爲零,啊不,不是基本,是肯定。何秀龍狠了狠心,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不計其數(shù)的汽車,摩托車都被堵死在了一條出城的主通道上,若不是進出城公路中間有隔離帶,想必進城的路也被堵死。而本應該不計其數(shù)的人羣,啊不,是屍羣,卻不見蹤影。
朱世琛在後座上已經(jīng)發(fā)出了沉重的鼾聲,他如果看見這種場景,恐怕又要感概一番。
一切都已呈現(xiàn)破敗狀,亂七八糟的汽車堆在一堆,該燒的也燒了,該撞的也撞了,曾經(jīng)鮮紅的血液此刻也變成了暗黑。一路上只遇見過一頭行屍,它正趴在公路中間啃噬著另一具屍體。何秀龍本不想直接碾過去,他擔心汽車會壞掉,但在車燈照亮行屍的時候,它擡頭望了一眼汽車。
一臉的腐爛,顴骨外露在空氣中,兩個眼窩早已乾枯。這本應是墓地裡躺著的死人的模樣,可它嘴裡卻還依依不捨的喊著一大片血肉,張望,你在張望什麼呢?作爲人類唯一保留的面目都已經(jīng)全非了,是殺是留幹嘛還這麼猶豫不決?
汽車猛然間轟大了油門,直接從它身上碾過去,高大的越野車甚至都沒多大震動,就將身後化爲一團骨渣和血肉橫飛。
天還沒亮,所以何秀龍在一個寬大的水泥空地上停車了。他決定等到天亮了,或是朱世琛休息好了再進城搜索一些需要的東西。
這趟旅程若不是因爲朱世琛,六安只是一個客棧一般的存在,如果他們現(xiàn)在就走了,事後何秀龍可能連這個城市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然而,事實是,他們會在這個人類早已陷落的城市裡呆上很久,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