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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薦

沈顏被引薦給江文正是在一個初冬的午後,日頭還暖,江文正卻穿的很厚,他正在感冒,溫暖的天氣讓他提不起精神,整個人都懨懨的。

午後的風(fēng)有些涼,花園裡的石凳上都鋪著厚厚的棉墊,江文正怕冷,每到冬天都穿得很厚像一隻貓蜷縮在自己厚厚的毛皮裡,只出一張臉來。

遠(yuǎn)處八角涼亭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現(xiàn)出明豔光潤的釉色,他瞇著眼睛擡手遮了一下。手上軟滑的料子滑下來露出一小截手腕,白皙單薄的皮膚下是淡青色的血管,微微曲起的手指精緻細(xì)長。

江文正一直是漂亮的,年輕的時候眉眼近乎豔麗,只是一過三十歲他就覺得自己老了,歲月像是一個小偷,一點(diǎn)點(diǎn)把他掏空,到現(xiàn)在只給他殘留一點(diǎn)病態(tài)的英俊。如同他現(xiàn)在的樣子,膚色蒼白,嘴角繃緊,眼底帶著未消的陰影,是有些陰霾和神經(jīng)質(zhì)的長相。

對面的許明浩正翹著二郎腿優(yōu)哉遊哉地品茶,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莫名其妙地感到牙疼。不一會他聽到腳步聲,擡眼就看到沈顏穿過檐前長長的走廊,低眉垂眼地跟在管家身後,看似很乖巧,眼神卻已圍著院子繞了一圈。江文正無意識地笑了一下,是機(jī)靈又懂得掩飾的孩子。

江文正放下手裡的茶杯,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瑟縮了一下。對面,沈顏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自從聽到沈顏這個名字,他就坐立不安,究竟是那個孩子,還是隻是湊巧重名,他開始患得患失了。

管家領(lǐng)著沈顏到了江文正面前,微微恭身,“少爺,沈小姐來了。”

“嗯。”江文正隨意應(yīng)了一聲。

到了江文正面前沈顏沒有主動開口,垂首站在一側(cè)等著他吩咐。天已入冬花園裡只剩交相掩映的翠綠松柏,沈顏站在樹下穿著寬大的黑色毛衣外套,領(lǐng)口出露出一小截白色襯衫,映著臉色很乾淨(jìng)的樣子。

沈顏個子不算高,身量有些單薄,毛衣外套罩在身上,鬆鬆垮垮的。她骨架纖細(xì),長手長腳的身形,一眼看過去很漂亮。

江文正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掩飾著低下頭,這孩子長大了,二十歲跟二十三歲果然還是有差別的。

“叫什麼名字?”江文正瞇著眼睛緩過一陣倦怠,問她。

“沈顏。”

江文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找你來幹什麼嗎?”

沈顏沒有立刻回答,偷眼看了看許明浩,見他衝自己飛了個媚眼,眉心跳了跳。轉(zhuǎn)過身對江文正說,“幫江先生修補(bǔ)壁畫。”

許明浩的作怪也沒逃過江文正的眼睛,他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許明浩避著他的目光四處往外看。他轉(zhuǎn)頭去看沈顏,發(fā)現(xiàn)她也是一副忍耐的神情,笑起來,“一會讓管家?guī)闳タ纯矗枰颤N畫筆或者顏料儘管告訴他,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問他。”說完江文正停頓了一下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沈顏聽話地走過去,低頭的姿勢讓江文正看到她的額角有一小顆痣,顏色很淡如果不是離得近了幾乎看不出來。沈顏是乖巧的長相,眼耳口鼻皆是小巧,眼睛很漂亮看人時的專注神情彷彿直達(dá)人心,讓人無法抗拒。

江文正有一瞬間的愣神,然後擡手掩上胸口輕咳了一聲補(bǔ)充道,“問我也可以。”

沈顏本能地想看看他,視線往上擡,就看到江文正的一雙眼睛,慵懶,深沉,有著回憶的思索。這樣的對視讓沈顏忽然變得緊張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江文正帶給她一種熟悉感,像是一隻手攫住她的心,那一瞬間的悸動簡直要扼住她的喉嚨讓她不能呼吸。

她迅速地低下頭,“知道了。”

“聽說你只有週末有時間?”

“是,平時要上班。江先生如果著急我可以晚上過來。”

“不用,不著急。你什麼時候有時間過來就可以了,週末如果有自己的事要忙就不用過來了。”江文正不自覺地聲音就溫柔下來,臉上帶著的微笑自己都沒有察覺。

沈顏像是很高興遇到這麼開明的老闆,嘴角帶著了點(diǎn)掩飾不住笑意。只是這樣一個小動作,整個人的神態(tài)居然就活潑起來。“謝謝江先生。”

江文正似乎對她這個表情很滿意,他不喜歡死板無聊的孩子。“報酬怎麼算的?”

沈顏眉心皺起來像羞於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似的,愣了一下才回答,“管家說會跟我溝通。”

江文正愣了一下,笑著擺擺手,“那好,你們商量吧。沒事了,下去吧。”

管家應(yīng)下來帶著沈顏往畫室走。

院子裡靜下來,冬日的暖陽即使沒有云層的遮蓋也難免顯得有些虛弱。江文正放下手裡的杯子,遠(yuǎn)處沈顏略略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的,重又消失在走廊盡頭。

“想什麼呢?”許明浩突然湊過來,表情戲謔,“怎麼,現(xiàn)在報酬這樣的小事你也過問?”。

“報酬是她應(yīng)得的,我不希望她多想。這樣年紀(jì)的孩子大多都有自尊心。”江文正不知道自己爲(wèi)什麼多嘴解釋那一句,說完有些後悔,掩飾著對許明浩趕蒼蠅一樣揮揮手,“看什麼呢?”

“怎麼樣,還滿意吧?”

“你怎麼一副嘴臉,像拉皮條的。”

“我倒是想拉皮條,可惜你不答應(yīng)。”

“少來,貧嘴貧舌的。”江文正掩飾一般呵斥了一句,他這些年清心寡慾的儼然已經(jīng)是清教徒了,難怪許明浩會笑話他。

許明浩嘿嘿笑了一聲,兩人各懷心思的抿了一口茶,靜默片刻後許明浩又重啓話題,他忽然說,“是她嗎?”

江文正垂下眼皮,很久後才淡淡回,“誰?”

許明浩撇嘴,“你就裝吧,她倆可連名字都一樣。”

江文正垂目不吭聲,半晌後才沉悶的道,“你想說什麼?”

許明浩正視他,“我想說什麼,你不知道?當(dāng)年那孩子真不在了?”

江文正也不爭辯,轉(zhuǎn)眼看著別處淡淡的說了句,“不在了。”

許明浩對他這麼絲毫不加掩飾的謊言有些哭笑不得,“雖然你當(dāng)年把她保護(hù)得好,可是見過她的不止我一個人。我都能認(rèn)出沈顏,更別提你姐姐跟阮寧了。你就裝吧,”

“那些不重要,我說沈顏不在了,那就是不在了。”

“隨便你吧。”許明浩擺了擺手不打算多說似的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有事再找我。”

江文正被許明浩的忽然弄的一愣,他臉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他,“你怎麼找到她的?”

許明浩回身,“只是湊巧,韓音的畫廊收過她的畫。”

“爲(wèi)什麼非把她帶過來?”江文正擡眼問許明浩。

“你不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嗎?”許明浩望著他的眼神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嘲弄。

“多管閒事。”江文正別過臉,他只是嘴硬,怕眼裡的渴望泄露自己的心情。他低頭手掌覆上自己的膝頭,沈顏是他既渴望又害怕的秘密,他比誰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許明浩笑了一下,“沈顏已經(jīng)不記得你了,你對她來說只是她的老闆,是個陌生人。她現(xiàn)在一個人在N城生活,你當(dāng)照顧照顧她吧,反正你也照顧她那麼多年了。你要想再對她好一點(diǎn)就幫她找個好婆家嫁了。你當(dāng)年也是這麼想的。”

江文正這回眼皮也沒擡對他說,“你可以走了。”

許明浩聳聳肩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看著他問,“你今天怎麼穿那麼厚?”

“天太冷了。”江文正配合一般縮了一下肩膀。

“不是。”許明浩又露出讓江文正警惕的笑容來,果然他一開口就沒有好話,“江文正,是你老了。”

江文正揉著眉心努力剋制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滾。”

許明浩對他突如其來的脾氣也不以爲(wèi)意,笑得很歡樂地大步走了。

許明浩走後江文正又在花園裡坐了一會,眼前浮現(xiàn)出沈顏剛纔那一閃而過的笑容,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一旁的翠綠,偷眼看他的那一個瞬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神情,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

傍晚時起了風(fēng),江文正沒有在花園待多久,站起身回房。傭人開始收拾茶點(diǎn),身後傳來瓷器磕碰的細(xì)微聲響。江文正有些鬱悶,許明浩總是愛給他出難題。

江文正的畫室緊鄰著江家的大花園,一側(cè)的巨大窗櫺佔(zhàn)了大半個牆壁,正對著花園裡那條青色的石板小路,如果是盛夏定能看到滿園的奼紫嫣紅。畫室很寬敞也很空曠,只在中間擺著一個嶄新的畫架,地上散落了幾張紙,迎面的一側(cè)牆壁上就是那副要修補(bǔ)的壁畫。畫室收拾得很乾淨(jìng),但是乾淨(jìng)得太徹底帶一股冷清,看得出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人用過了。畫筆和顏料之類的畫具都擺放在固定位置,包裝像是新被打開的在陽光下泛著嶄新的光澤。

沈顏盤腿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地上一邊整理畫筆和顏料,一邊仔細(xì)看著牆上那幅壁畫。只是一副簡單的天使畫並不是名家手筆更像是某個人興之所至的塗鴉。她看了一會拿了根畫筆站起來,壁畫被保存得很好,只是顏色褪了一點(diǎn)並不影響整體得效果。爲(wèi)什麼要修補(bǔ)呢?沈顏站在壁畫前半天也找不出答案。正納悶間突然發(fā)現(xiàn)壁畫的一角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她仔細(xì)看了看是一個簽名。

齊歡?她喃喃地念出聲,正想伸手摸一摸,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她轉(zhuǎn)過身,江文正站在門口,那件厚的外套已經(jīng)脫下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小顆的木質(zhì)鈕釦隨意的繫了兩顆。窗外的陽光西斜,沐在橘色光暈裡的江文正,身形有些單薄。

“江先生。”沈顏低頭跟他打招呼。

江文正沒有答話,目光投注在壁畫上。

“江先生。”沈顏又試著叫了他一聲。

“哦。”江文正終於回過神,笑了笑走進(jìn)了,“對不起,剛纔沒聽到。”

“沒關(guān)係。”沈顏跟他說話有些拘謹(jǐn)。江文正看起來並不像是嚴(yán)肅的人只是面色有些清冷,即使微笑時也看不出喜怒。這樣無法捉摸的感覺讓她有些懼怕又有些好奇,如此矛盾卻帶給她隱隱的興奮。

“你不用怕我,我不是難纏的老闆。”江文正突然出聲安撫她。

一眼就被人看出心思,沈顏不免尷尬起來,訥訥的沒有說話。

“你覺得這幅畫畫得好嗎?”江文正走到壁畫前停下來問她。

“我不敢隨便評價,我本身畫得並不好。”

“太謙虛了,畫得不好韓音也不會推薦你。”

“韓音只是覺得我穩(wěn)妥。”

江文正這纔回頭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看來你很瞭解韓音而且……也瞭解你自己,這樣很好。”

“謝謝。”

江文正極短的笑了一下繼續(xù)看著面前的壁畫。他的眼神飄忽不定彷彿並沒有專注於壁畫上,那樣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人或是在看過去的一個場景,帶著隱約的懷念。沈顏看著心裡動了一下。

“這幅畫是您喜歡的人畫的嗎?”見他沉默得太久沈顏壯著膽子問了他一句。

“喜歡的人?”江文正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起來,看著她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沈顏?zhàn)屑?xì)想了一下?lián)u搖頭,“也許有吧,可是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

江文正沒有問似乎在等著她說下去。

“我之前出過一場車禍,以前的事都忘了。”

江文正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半晌纔出聲,話音裡帶著嘆息一般,“如果真的是愛的人早晚都會記起來。”

“也許真的記起來反而會失望呢,到時候可能會想當(dāng)初爲(wèi)什麼會喜歡他呢,真是沒有理由。”

江文正笑起來,“只有你們年輕人才會這樣喜新厭舊。年紀(jì)大的人都會覺得情人還是老的好。”

“江先生,您又不老。”

“謝謝。”江文正聽了她的話笑得很開心,指著壁畫問她,“喜歡這幅畫嗎?”

“是你朋友畫的嗎,我看著好像只是一個人的興起製作。”

“算是吧。”

“是您喜歡的人。”

“沈顏,不要暗自揣測,這習(xí)慣不好。”江文正的語氣變得嚴(yán)肅了。

“是我多嘴了。”沈顏笑起來。

江文正注意著她的神情,看得出她的恭敬只是客套。他挑眉笑了一下,沈顏的乖巧從來都是假的,即使在他面前也一樣。

兩人沉默著站了一會,窗外的夕陽落進(jìn)來,沈顏低頭看到她的影子跟江文正的疊在一起,如同一個相偎的姿勢。

“我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一會讓管家找司機(jī)送你回去。”江文正忽然擡腳往外走,隨口說道。

“謝謝江先生。”

“沈顏,不要跟我太客氣。”江文正走近她,忽然伸手理了理她的衣領(lǐng),“我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孩子,年輕漂亮讓人看著就歡喜。”

沈顏心裡暗歎了一聲,江文正真是過慮了,誰都會老,只不過不一定所有人老了都會有他這樣的姿態(tài)。何況他還年輕,正值人生最好的那年華。

江文正從花園裡穿過,巨大窗櫺裡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路盡頭,沈顏默默的看著,像一場慢鏡頭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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