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貴妃到來之時,道光正歪在軟榻上翻著大行皇后喪儀簿子。他清癯的面容在昏黃燭火映照下,有著虛弱的蒼白,雙眸暗紅佈滿青白色的眼底,胡茬湛青,神色悽惶,形容消瘦了不少。
全貴妃換過一身素淨衣裙,彆著幾支素色銀釵和白色絹花簪鬢,露出柔婉容色,屈了一膝,道:“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皇帝微微頷首,道:“貴妃起身回話,賜坐。”
全貴妃依在皇帝身邊,相對之下,形單影隻,眸色寂寥,遠遠傳來的哭聲,迴盪在勤政殿裡發出沉悶綿長的聲音。
道光順手翻了翻簿子,半晌之後才輕嘆一口氣,道:“大行皇后喪儀之事,準備得如何了?近幾日公主阿哥,親王福晉舉哀得盡心麼?廷臣上奏追諡得冊文下筆如何?讀起來哀婉麼?”
全貴妃握了握道光的手,冰涼冰涼的手指,捂了半晌,徐徐道:“皇上手涼了,奴才著人給皇上添了一鉢湯婆子,替皇上捂手。大行皇后喪事,奴才率領祥妃、靜妃等盡心舉哀,追諡冊文是當朝文人杜受田所寫,滿蒙冊文是奕繪福晉,當朝第一女詞人西林覺羅氏所書,她乃六宮女官,精通滿、蒙、回、藏文,下筆極是清斐哀豔。”
道光斜倚了倚,他的長吁如嘆,道:“貴妃有心了,杜受田、西林覺羅氏的下筆盡是哀嘆悽婉,有她二人下筆,吾也知心?!?
全貴妃的神色柔緩了,旋即脣上一涼,福了一禮,道:“大行皇后薨天,皇上萬勿多思,中宮薨逝,天下服喪。近來嬪妃、奴才之中偶有幾個說是立後之事,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實在可惡,奴才已經命人掌了嘴,以儆效尤,萬勿風言風語叨擾皇上靜安。”
道光雙眸一片陰冷,他沉吟片刻,手中揉捻著生前大行皇后親手繡紉的一塊芙蓉色手帕,神色冰寒,百般追思,道:“六宮居然有這等心思之人?大行皇后薨逝不過幾天,服喪未過,屍骨未寒,他們膽敢再議中宮之事?簡直是以下犯上,其心可誅!”
全貴妃的笑色像一樹桃花,含悲說切,春風滿懷,她屈了一膝,道:“皇上萬勿動怒,仔細珍重身子?!?
道光靜了片刻,聲音沉沉,卻是一片冰冷,道:“說這話的人,杖殺也不過爲,吾還沒再議立後一事,底下奴才卻替吾做主。全貴妃身爲六宮嬪妃之首,你要嚴禁流言,彈壓妄語,若是底下奴才舌頭不老不實,通通一律杖斃,不得有誤?!?
全貴妃微微頷首,道:“嗻,奴才領旨,定嚴禁流言,杖扼蜚語,不負皇上所望?!?
道光微抿了一盞茶,他的嘴脣笑意漸離,手指著諡號,道:“剛剛文慶、玉璸過來了,內務府和禮部廷臣請示吾爲大行皇后追提諡號慎字如何?這個慎字,從前沒人用過,倒是言謹慎恭順,小心恭謹之意,貴妃以爲如何?”
全貴妃含了溫和的笑意,她覷著道光的神色,福了一身,道:“奴才不敢妄言做主,奴才記得這個慎字,有慎爾優遊,孝敬謹慎之意。大行皇后嫡出望族,一生賢淑,如今驟然薨逝,慎字也確是符合大行皇后賢惠溫淑之性。”
道光以手撫額,笑容淡然,望著全貴妃一身縞素,月色容顏,不禁眼中流了淚,道:“大行皇后自垂髫之年便奉皇考恩命,作配朕躬,從藩邸至六宮替朕侍奉仁宗睿皇帝、恭慈皇太后、三十年如一日,蒙受天恩,今番崩逝,實是震悼,朕欲親臨含殮,奈廷臣奏言朕躬初愈,不宜再勞,懇詞力阻,朕勉爲其請,暫緩前往含殮,且大行皇后生前最重禮法規矩,謹慎小心,爲事端莊,正位中宮多年,克盡恭順,慈愛爲禮,仁德御下,不以皇后之尊爲母族求情謀官,追念孝慎二字之嘉名,實該大行皇后一生懿範淑德?!?
全貴妃含了一絲笑意,替道光斟了一壺素淨花茶,福了身子,道:“皇上如此追思,可見大行皇后一生仁德,大行皇后生前伺候皇上盡心盡責,皇上長情往昔,追憶如前?!?
道光頹唐神色,深深歉然,道:“朕欲親往喪禮,以展悲懷,且自上年以來,朕躬違和,調理經年,近始痊癒,黃御醫言尚宜靜攝沉眷,不可過累,且自三弟薨逝之後,朕悲情難遏,頗覺精力勉強,今夙恙初痊,正當加謹安護。且南方軍務緊要,甚費籌畫,朕外勞形骸,而觸景增悲,更致內傷心氣,實非攝養之所宜,但今大行皇后喪事,一切典儀雖備,而朕躬禮數未周,於理恐有未協?!?
全貴妃溫柔含笑,伸手便往九鼎龍紋爐裡添了一匙香料,道:“皇上多思,皇上聖躬欠安,未嘗康愈,乃是我等伺候不周爲致,奴才深受隆恩,萬事不敢草莽,而典儀曾議聖躬暫安,尚須加謹保護,且大行皇后諸事,俱已遵照舊章,儀文隆備。前下夜皇上已親臨視,若遇祭祀之期再復親往奠醊。勞身累心,形容悲恫,實非所宜,大行皇后喪儀止載皇子及百官應行典禮,無親臨祭奠之儀,有皇子公主朝夕祭奠,若遇祭期,例可遣官致祭,皇上可暫緩停止親往,望皇上憐幸聖體?!?
長春園的夜色十分靜謐,月光一片烏蒙暗淡,田大海攙扶著靜妃的手,低低道:“靜主兒緊著時辰回去,您舉哀哭喪完,嗓子有些啞,回去潤潤,奴才瞧著天兒怕是下雨呢?!?
翠茹爲靜妃撐著風傘,笑道:“是呢,主兒舉哀半日了,實在勞累,今兒趁著全貴妃用膳功夫,才進了一些稀粥,奴才瞧真是心疼?!?
靜妃揉著半個香腮,道:“能不盡心麼?大行皇后薨逝,皇上十分傷懷,若是舉哀不盡心,皇上怪罪,又是一番雷霆風雨。”
田大海點了點頭,道:“真是苦了主兒,說來貴妃實在跋扈,皇上不過委了一句,她便上趕子主持喪儀。”
靜妃扭了扭手腕上的一汪素色鐲子,垂了垂睫,道:“到底人家是貴妃之位,嬪妃之首,怎與咱們說事?皇上對大行皇后恩重長情,連佟佳氏一族都格外矜宥?!?
田大海瞄了一眼周外景色,道:“說來大行皇后薨逝,正經的事兒,主兒得思慮了。苑長青的意思是祥妃與太后走得近,祥妃素來喜愛奉承,主兒得用心了?!?
靜妃轉過了臉來,沉思半晌,道:“祥妃那個賤婢,最是刁鑽刻薄,大行皇后剛剛薨逝,六宮之人難免不動心,大海,你說繼後人選會花落入誰呢?”
田大海低聲道:“回主兒,依皇上性子,誰都能入,連主兒也能入了選?!?
靜妃邁過門檻,回了殿中,便由著翠茹、蝠兒的手淨了淨,緩緩道:“大行皇后生前最重禮法規矩,吾伺候了她那麼多年,連大氣都不敢喘,若說繼後之事,吾家世不高,倒也坐不成,這好事未必輪到吾頭上?!?
翠茹伺候著靜妃擦了手,又爲她手臂上塗了駱駝奶油,才道:“靜主兒多慮,您出身蒙古,從前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皇后,不都出自博爾濟吉特氏麼?旁人能做得繼後,靜主兒爲何做不得?”
靜妃撇了撇素色三寸長指甲,笑道:“好了,說這些沒影兒話有何用?全貴妃、祥妃出身世家大族,全貴妃性子剛烈聰慧,祥妃又是這般任性跋扈,伺候太后還能孝心順服?”
靜妃緩了一緩語氣,道:“六宮之事,自是有皇上、太后做主,咱們管有何用?伺候好六阿哥纔是第一要緊事。”
田大海倒了水,才道:“嗻,靜主兒,您進碗蔘湯吧,一會兒七天舉哀,又是一頓痛哭?!?
夜半深沉,濃雲密密。澹懷堂正殿之中,哭聲不覺,滿殿縞素,哭得久了,連聲音都是格外微弱。
全貴妃攙扶著芝蘭的手,吩咐殿外的幾個宮女,道:“當下備一些蔘湯提神,吾怕年長的福晉受不住熬夜之苦,著御膳房添一些冰片、枸杞、黑棗,還有受不住,身子不好的,就到偏殿安置?!?
三十幾個宮女都答應著下去了,祥妃扶著章廷海的手,在內殿瞧了瞧,神色也冷了冷,便揚聲道:“怎麼,皇上晉了貴妃姐姐位份麼?這般上趕子主持了大行皇后喪儀?”
全貴妃杏眼微瞇,也不做聲,只道:“皇上答允,吾不得不盡心盡力。”
祥妃曼步踱著,只撫著一串鎏銀穗子,微微笑道:“是麼?”
全貴妃臉上如廊下的清冷月色,不覺隱隱含怒,道:“不是麼?祥妃,若論長序,也是吾爲先,還能輪至你頭上?”
祥妃輕哼一聲,別了臉色不再說話。
過半個時辰,已是子時半夜,便是六宮大哭的時候。圓明園深夜十分寂靜,東一側以全貴妃爲尊,俯首跪地,身後領著靜妃、彤嬪、玲貴人、慜常在一衆嬪妃,嬪妃之下是奶孃嬤嬤懷抱幼子。
西一側是祥妃爲尊,身後依次是恬嬪、定貴人、瑺貴人、劉常在、琭答應,個個渾身縞白,生怕哀哭不力,惹了皇上痛聲責罵。
只聽執禮太監一聲一聲高高喊道:“跪、起、興、哀。”
稚子年幼無知,便有奶孃嬤嬤代替痛哭。全貴妃等率領跪下,便可放聲哀哭了。全貴妃哀哀哭了起來,哭訴大行皇后一生賢德,她並未真心啼哭,只是身爲六宮妃妾之首,不得不盡心盡職,嚎啕得喉嚨都啞了一啞。
全貴妃瞥了一眼身後的一衆妃妾,卻聽祥妃連哭聲都十分柔媚,一哭便清麗悠揚,蹙眉撫額,聲聲慟哭,不覺心酸斷腸。
待到舉哀哭禮完畢,已然子時過半,快要轉一天天明。全貴妃最先起身,擦乾拭淨了兩行淚水,拍了拍衣袖上飄落的黃紙紙灰,環視了衆人,道:“下夜淒冷,大家回去安置吧,明日辰時再行舉哀之禮?!?
衆人依著次序便退下去了,芝蘭攙了攙全貴妃一把,全貴妃扶著紅腫痠痛的雙膝起了身,纔要轉身一走,卻聽祥妃曼聲道:“大行皇后喪儀,合該由太后、內務府一力主持,有些人卻是恬不知恥,上趕子奉承起了?!?
定貴人一向膽小,撇開了蜜兒的手,扯了扯祥妃衣袖,道:“祥姐姐,小聲一點兒。”
祥妃卻一臉鄙夷,輕笑一聲,道:“妹妹說差了,從前六宮之中誰最不得大行皇后臉兒?今兒卻說盡心舉哀,真是笑話一般。大行皇后一生賢惠,最不喜旁人嬌縱跋扈,她卻時常來晃,豈非讓大行皇后地下不安,魂魄不寧?”
全貴妃緩緩駐足,卻見祥妃眉飛色舞,鬢髮精妙,嬌豔難說,心下便是一沉,冷了神色,道:“大行皇后薨逝,六宮盡哀,皇上下旨不許嬪妃穿戴華麗,怎得祥妃沒日子伺候皇上,連喪儀之禮都不記得了麼?”
祥妃臉色一沉,正要說話,卻見彤嬪握了握全貴妃的手,翩躚而來。
彤嬪妙目微瞪,笑吟吟道:“貴妃姐姐說得是,祥妃許久不伺候皇上,連皇上心意都不記得了,奴才這就傳了皇上聖耳?!?
靜妃柔怯撫胸,和緩道:“一家子姐妹,怎得傳了皇上聖耳?平白著人笑話了?!?
祥妃鳳眸一冷,託著彤嬪小巧的下巴,脣上勾了一抹笑,道:“大行皇后喪儀在即,彤嬪好歹是小主,怎得把伺候不伺候這等渾話掛在嘴邊,傳了太后跟前,以爲彤妹妹不敬大行皇后,真是不該?!?
彤嬪聞聽太后二字,這才消了跋扈氣焰,低低躲在全貴妃身後,靜默不言。
全貴妃轉了眸色,容色也溫和了許多,嘴上卻是硬氣,道:“你也知大行皇后喪儀在即?祥妃,身爲六宮嬪御,合該與皇上同心同德,這般尖酸刻薄,也不怕惹了底下人笑話?!?
祥妃媚眼如絲,輕俏素麗,福了一禮,道:“嗻,奴才謹記教誨。”
全貴妃神色一片清麗,略略正色,故作沉吟,道:“祥妃,你在御前侍奉多年,有兒有女,且是五阿哥生母,身份貴重。大行皇后靜臥金玉棺槨之中,魂下未靜,未能安眠,你這般渾說,實是犯了皇家忌諱?!?
祥妃月容微清,瞄了一眼,嘴上卻是凌厲不順,道:“皇上並未下諭晉封,貴妃卻這般咄咄逼人,怎得大行皇后薨逝,貴妃也想爭一爭中宮之位麼?”
靜妃忙收了神色,恭了身子站在一旁。
祥妃越發矜狂,她託著雙腮,盈盈道:“貴妃這般氣勢,想來覬覦之心久了,人也輕挑了些,夜深人睏倦,大行皇后剛薨,六宮就有這般好戲,日後還怕會少麼?”
祥妃扶著章廷海的手,一步一踱揚長而去,彤嬪瞧她如此矯情做作,不覺皺了皺眉。
全貴妃忍著心底的怒火,換了一臉溫順顏色,道:“好了,衆人下去安置,明兒辰時再合宮舉哀大哭?!?
這樣烏黑深沉的夜,月光隱沒,流星光轉,圓明園上下處處點著白紙燈籠,白幔素帳。
一路上寂靜無聲,亦是相視無言,望著圓明園長街甬道上,紅牆高聳,綠柳如蔭,蟲蛙鳥唱,魚翔鶯飛,不覺輕嘆了氣。
芝蘭揉了揉全貴妃細柔的肩,道:“主兒受了氣,也實在睏倦,奴才出來之時,著人燉了一壺桂葉紫蔘湯,您身子太虛,這般日夜顛倒,真是難爲了主兒?!?
全貴妃握了握芝蘭的手,溫和道:“多謝你,大行皇后薨逝,皇上顧念長情,就算吾身子虛弱,也要盡心舉哀,免得落了人口舌,再說不敬大行皇后?!?
芝蘭聞言,亦不覺含笑,道:“說來祥妃那些話太難聽了,主兒不必介懷?!?
全貴妃衰敗了氣色,淡然道:“祥妃一貫如此,不想提她了,明兒走一趟御前。”
幾人畢竟勞碌了一整日,便趁著月色光華,急步匆匆回了殿閣中。
祥妃怒火攻心,已是全無睡意,回了內殿換了一身玫紅色蓮葉雙枝琵琶襟褂子,那一身豔紅瑰麗,襟飄帶舞,一頭長髮卸了盡數釵環,她玉容微冷,神色自若,心上一計。
便在八仙福壽梨木桌旁坐下,立時有小紅端了一碗蔘湯上來,道:“祥主兒連日舉哀,許是累了,蔘湯是提前燉好的,當下正是新鮮?!?
祥妃微微抿了一口,便沉了沉臉色,撂下了半碗蔘湯,那湯汁洋洋灑了一桌,道:“賤婢!也敢與我爭長短,今兒算是饒了她,日後她擋我中宮之位,決計不能容她。”
四下奴才宮女皆是唯唯諾諾,畏懼害怕,祥妃便揚了揚眉示意一衆奴才下去伺候。
章廷海才道:“祥主兒萬勿動怒,大行皇后薨天,全貴妃、靜妃勢必會與主兒爭個長短,主兒不得不仔細思慮,行事提防?!?
祥妃拔下頭上銀簪子,丟得好久,揉了揉眼穴,道:“從前大行皇后在世之前,中宮之位連想都不敢想,如今她薨了,風水輪流轉,也該輪至我頭上了。”
翠橘爲祥妃卸了一頭薄發輕鬢,將暗色低沉的三隻耳環也卸了卸,道:“主兒入宮多年,爲皇上生兒育女,如今主兒地位沉穩,又有孃家一力扶持,也該爲五阿哥前程掙一掙了?!?
祥妃擼了擼纏在手上的翠色琺瑯花鐲,低垂丹鳳,眼掃春花,道:“是該掙一掙了,皇上喜歡四阿哥那個病貓,連著靜妃母子也格外寬宥,還說六阿哥聰慧過人?庶子低賤,黃口小兒,怎有五阿哥一般健壯結實。大行皇后早早過世,也倒成全了?!?
章廷海接過了翠色琺瑯花鐲收了妝奩裡,揉了揉祥妃的香腮,舔著舌頭,笑道:“若大行皇后尚在人世,主兒哪兒有時機掙一掙出路?大行皇后出身顯貴,即便去了,繼立新後也是落在主兒身上,憑她全貴妃也配?”
祥妃瞥她一眼,對著一把菱花銅鏡梳了梳頭,笑色吟吟,道:“這個賤婢,處處與我使勁,皇上允了全貴妃主持喪事,連著她孃家鈕鈷祿一族也跟著水漲船高。她出身素不如我,不過仗著皇上恩寵,嬌縱罷了。”
章廷海笑了笑,低頭道:“皇上器重祥主兒娘族鈕鈷祿氏,您身下有兒有女,不比貴妃、靜妃差,眼下主兒當著衆人眼面作了筏子瞧了,瞧貴妃還能得意多久?!?
祥妃面上一冷,慢慢舀了舀蔘湯汁子,輕輕抿了一口,道:“中宮之位勢必要爭,太子之位也不容忽視,大行皇后一生無子無女,抱憾終身,羞愧而死。若我成了中宮皇后,膝下之子生生從庶子超撥爲嫡子,這是何等尊貴?!?
翠橘替祥妃捶著肩,笑道:“嗻,主兒做成了皇后之位,那五阿哥也生生成了嫡子,倒是比四阿哥那個病貓,六阿哥那個鬼猴尊貴多了。”
祥妃目色清媚,沉思半晌,轉頭道:“等下去挑一些珠翠首飾,錦緞料子,送至朝中廷臣之嫡福晉府上,再挑一些珠飾送與這些日子舉哀的福晉命婦、封誥夫人手中,能進宮爲大行皇后哭靈舉哀,都是有頭有臉的功勳之門,滿洲世家,勢必對我爭奪中宮之位有益無害?!?
章廷海頷了頷首,答應了一聲,笑道:“主兒思慮周全,奴才萬萬想不得,奴才明兒再下去挑來。”
祥妃潔淨的手腕上轉了一轉,柔婉一笑,道:“明兒是頭七,望鄉回臺,哭靈舉哀甚是辛苦,吩咐御膳房,多備下幾碟小菜,再傳封誥福晉、貝勒夫人來我這用膳?!?
翠橘福了一禮,笑道:“嗻,奴才遵旨,天不亮,奴才這就著人去置辦?!?
祥妃閉了閉一雙秀美狹長的杏花桃眼,她臉色如春,眉深似鎖,卻是一臉算計神色,笑道:“無論中宮之位,還是太子之位,必須是我們母子,來日誰若擋我之路,我必不會心慈手軟,早早料理了她?!?
大行皇后薨逝第七天,澹懷堂的梓宮外雲板之聲連叩不斷,一片縞素清白,哀哭聲四起,叩首起伏,大喪啼哭。宗親親王,內外福晉,皇子公主,先是俯身叩首,盡心舉哀,全貴妃更是率領一衆嬪妾,祥妃、靜妃等俯身於衆人之間,起身俯身,哀哭叩首。
全貴妃身後是祥妃、靜妃、恬嬪、彤嬪、定貴人……,一衆嬪妃御妾,命婦福晉,皇子公主,一樣的渾身縞素,一樣的梨花落雨,一樣的不勝哀哭。
忽然只聽前頭微微有些驚動起來,便有陸忠海大聲放哭,翠雯低聲驚呼,道:“王嬤嬤殉了大行皇后!王嬤嬤殉了大行皇后!”
祥妃跪在前面,立時膝行上前,惶惶道:“王嬤嬤殉大行皇后,這等忠貞之事,快去回了皇上、太后?!?
靜妃眼眸如波,溫柔的眼眸哭了一哭,她柔聲細語,道:“大行皇后薨天,想來王嬤嬤顧念大行皇后多年恩情,才如此殉情葬主?!?
忽聽王嬤嬤驟然殉主,壽寧公主、綿愷皆是一臉震驚,哭訴道:“王嬤嬤伺候了大行皇后二十多年,如今斷然殉主,可見王嬤嬤深義長情?!?
王寶財媳婦低聲道:“昨兒王嬤嬤還與我說笑,今兒卻殉了大行皇后,真是少見?!?
翠蕓躲在身後,以手遮面,道:“你知道什麼?主兒薨了,王嬤嬤日夜啼哭,起先主兒替王嬤嬤打算了後路,說是回王府伺候寶銀,可她一貫剛強嘴臉,怎能伺候一個奴才?
王寶財媳婦忙道:“王嬤嬤倒也可憐,一生無兒無女,卻落得如此下場?!?
潘玉友媳婦湊近了身子,道:“如今大行皇后薨天,寶銀怎得沒來磕頭舉哀?她一向孝敬大行皇后,如今這般,倒不見她影子?!?
翠蕓笑了笑,道:“聽說寶銀撥了側福晉伺候王爺,說來我等都是奴才,人家卻一步登天?!?
待到王嬤嬤殉主消息傳了勤政殿,道光才用了一點膳,躺在炕上眠了一眠。
順喜聽了也是一臉震驚,正答應著要轉身進去傳話,忽見簾影一動,一個人影閃了進來,道:“奴才請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道光醒了醒,見李長安跪伏在地,沉聲道,“起身回話,何事來傳喚朕?!?
李長安道:“回皇上,澹懷堂梓宮來報,王嬤嬤忠心耿耿,已殉了大行皇后?!?
道光、碧綺對視一眼,眼中流出一絲震驚之色,不禁道:“王嬤嬤殉了大行皇后?何時之事?”
李長安低了首,道:“回皇上,大行皇后驟然薨逝,王嬤嬤日夜啼哭,身子消瘦了大半。昨兒是大行皇后薨逝第六天,內外舉哀,卻不見王嬤嬤舉哀大哭,翠雯與奴才一起尋王嬤嬤,這纔在屋子裡發現了王嬤嬤屍身,服了砒霜殉了大行皇后了?!?
碧綺望了一眼道光,福了一身,道:“回皇上,王嬤嬤與大行皇后數年長情,如今殉了,可見王嬤嬤忠貞不二?!?
道光凝神片刻,啞了啞喉嚨,道:“李長安,你去安排內務府好生安葬王嬤嬤,她爲人雖是跋扈刁鑽,卻伺候大行皇后三十多年,盡心盡責,從未有過差池,再賞她母家三十兩白銀,寥表皇家天威。”
李長安一面答應了一聲,忙道:“奴才領旨,奴才這就下去傳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