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病亡離世

“快看啊，太陽被天狗吃了一半了啊！”長安街上，人們驚呼，紛紛跑出來向天空觀看。

地節元年(公元前69年)的最後一天，出現了日偏食。當太陽一部分被月球擋住日偏食發生之時，人們看見後，雖然心裡都感到是一種兇兆，將有不祥之事發生，但沒像以前那樣驚恐慌亂不已，這是因爲京城官吏百姓都已經知道，主持朝政的霍光已經病情十分嚴重、時日不會很多了。

宣帝下令給有關官員，組織民衆在京城街上四處敲鑼打鼓，讓士兵排列對著天空一起發射弓箭，還在多處點火燃燒竹子，爆裂畢剝發聲。

進入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春，霍光病危，宣帝帶著皇后霍成君來霍府看望霍光。

這時的霍光人已形同骷髏，全身筋脈嶙峋，白皙的國字臉黃幹黑廋，那雙能看得見人心底的雙眼深陷無神，玉樹臨風的他成爲一副骨架躺擺在牀榻上，鑽心的疼痛使他忍不住發出一陣陣痛呻……

這就是那個主持西漢朝政多年的能臣重臣權臣，令朝廷上下、社稷內外、包括宣帝自己都敬畏不已的大司馬大將軍嗎？

宣帝和皇后霍成君一見，巨大的悲傷不禁一下從心頭涌起。宣帝坐在牀榻上，拉著霍光已如枯樹幹枝的手指，淚流滿面；皇后霍成君哭得像個淚人，伏在母親霍顯身上泣不成聲。

“皇上、皇后，不要爲老朽傷了龍鳳之體。”霍光睜開眼睛，望著宣帝和小女兒霍成君微聲說道。

“大將軍！”

“父親！”

宣帝和皇后霍成君同時喊道。

“你們都出去吧，讓老臣和皇上說會話。”霍光慢慢側過頭，對皇后霍成君、霍顯等人說道。

聽了霍光這話，皇后霍成君、霍顯等往外走去，霍顯出門之前，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不安地望了望霍光和宣帝，然後遲疑著挪步出去。

“皇上，老臣已經時日不多了。今日可能就是我與皇上最後一次面談了。”霍光看見皇后霍成君、霍顯等人出去後說道。

“大將軍，您不要這麼想，您會好的。”宣帝安慰說。

“謝謝皇上！《論語》裡講，‘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天，老臣有幾件事要向皇上直言相奏。”霍光老淚流出。

宣帝聽霍光這樣一說，眼淚又流出來了，說，“大將軍直說無妨。”

“老臣不到十五歲時，兄長霍去病就帶我來京入宮，從此深受皇恩。可兄長霍去病早年病逝，他的兩個孫子至今沒有封侯。我死後，懇求皇上從我的封地中分出三千戶，封兄長霍去病的孫子霍山爲列侯，以祀奉我兄霍去病的香火。”

霍去病死後，他的長子霍嬗襲承了冠軍侯爵位，可霍嬗在隨孝武皇帝出巡泰山封禪途中暴病早亡。朝廷規定侯爵只能傳給兒子，不能傳給弟弟和侄子。霍嬗作爲嫡長子繼承了霍去病的爵位，但他沒有孩子，所以他死後襲承的冠軍侯爵位就廢掉了。霍去病另外一個兒子爲霍去病繼承了香火，生了霍山、霍雲，這兩個孫子雖在朝中任官，但霍光卻沒有讓他倆封侯，所以就一直沒有爵位。

“大將軍放心，朕一定爲他倆封侯。”宣帝立即點頭應準。

“深謝皇上隆恩。”霍光聽到宣帝不但答應爲霍山封侯的請求，還主動提出爲霍雲封侯，嘴角抽搐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接著對宣帝說，“皇上，當年蘇武大人奉命出使匈奴被扣留，面對匈奴單于多次威脅利誘誓不投降；後被遷到北海邊牧羊，歷盡常人難於忍受的艱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節不屈。後來他兒子蘇元因參與上官桀一夥謀反被處死，在老臣的堅持下，沒有將蘇武大人逮捕問罪，只是免官回家。如此忠義之臣，懇請皇上給予恩顧。”

宣帝早在民間就聽說蘇武感人的事蹟，心想這正是教育朝廷官員忠義的一個典範，連忙說道：“這樣好的臣官，理應得到好的安排，不能讓他受到虧待。”

宣帝后召見蘇武，見他通悉典章制度、出使持節不降，又任爲典屬國，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因蘇武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只令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日入朝，尊稱爲“祭酒”。祭酒原是用來稱呼古代饗宴時酹酒祭神的長者，後亦以泛稱年長或位尊者併成爲一種官名。宣帝知道了蘇武以前在匈奴發配時，曾娶匈奴婦人生了一個名叫蘇通國的兒子，見漢匈關係改善，想要通過漢朝使者用金銀絲綢把男孩贖回來。宣帝同意並安排辦理此事，蘇通國隨漢使回到漢朝被命爲郎官，並讓蘇武弟弟的兒子也入朝爲官。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蘇武去世，宣帝將他列爲未央宮中麒麟閣十一功臣圖，彰顯其節操。

霍光說了一會話，額上沁出虛汗，渾身又感覺疼痛，他雙眉緊皺，用力大口大口喘著氣。

宣帝看見，拿起旁邊的巾帕擦著霍光臉上的虛汗，說道，“大將軍休息吧！”

“不，皇上，老臣還有話要說。”霍光趕忙拉住宣帝的手，喘著氣說。

宣帝猜想後面的事情更爲重要，趕忙說，“那您就說吧！”

霍光直瞪著眼睛，想了一會流淚說：“皇上，老臣有件事，有件事，有件事一直想跟皇上說，可我……”

“什麼事？到這時候了，大將軍您有什麼話就告訴朕吧！”

“皇上，這皇后，皇后，皇……”

“老爺，皇后正在外面爲您及我們霍家悲痛傷心啊！”霍顯突然闖進來說道。原來這霍顯一直躲在外面偷聽，當聽到霍光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說到皇后，她料到霍光是要向宣帝說出自己指使女醫淳于衍毒死皇后許平君的事情，就趕忙闖進來打斷。

宣帝看到霍光說到這事的表情狀態，又見霍顯不顧君臣之禮突然闖入打斷，心裡猜想到很可能是要說出皇后許平君的死亡真相，這時他惱怒地看了這位岳母一眼。

霍光聽到霍顯突然闖進來說的話，明白她話中的潛臺詞，長長嘆了一口氣，改口說道：“皇上，皇后是老臣的小女，自幼嬌慣，任性無知，看在我一直效忠朝廷的分上，懇請皇上原諒保全。”這時，霍光已是老淚直流，接著說道，“還有我那不大中用的兒子等。”

“朕明白。”宣帝失望回答。

“你出去吧，我這時還清醒，我還有話跟皇上說。”霍光一語雙關地向給自己擦著淚水汗水的霍顯說道。

“皇上，您認爲光祿大夫丙吉這人如何？”霍光在霍顯出去後向宣帝問道。

“朕感覺他見識才能過人，爲人極爲厚道。”宣帝立即回答。

霍光仰著點了點頭說：“他一貫內斂低調，從不張揚自耀，更不爭名要官，雖說在朝中擔任光祿大夫、給事中，卻一直在老臣身旁做著長史的事情。”

“大將軍派他兩次迎立新君啊！”宣帝插話。

“皇上，您不知道啊，他不僅向老臣推薦了皇上您，而且還是皇上您的、您的……”霍光嘴巴張開，喉結顫動，一口氣接不上來。

“我的什麼？”宣帝急忙問道。

“他是皇上的……救命……救……”霍光用盡全身力氣沒有將“之人”說完，便陷入昏迷狀態。

“大將軍！”宣帝急促呼喊。

“老爺！”

“父親！”

皇后霍成君、霍顯等聽到宣帝呼喊聲，連忙進屋流淚喊道。

宣帝看望霍光回去的當天，就下詔任命霍光的兒子霍禹爲右將軍。

這是霍光入朝任官後，在生命的最後與最後輔佐的君王的最後一次面談。

這次面談，由於霍顯故意闖入打斷，失去了生命垂危之際的霍光向宣帝說出真相，得到宣帝原諒赦免毒害皇后許平君的最後機會。

二

三月初，霍光飲食不進，大部分時間處於昏迷狀態，氣竭形枯，命若懸絲，已經進入生命的最後時日。

“大將軍好！”金日磾含淚向他走來。

“大將軍好！”田千秋拱手向他問道。

“霍光，你也來了啊！” 桑弘羊譏笑著說。

“親家，你和劉弗陵將我上官家滅族，可你也逃脫不了滅族的報應！哈哈哈！” 上官桀大聲獰笑。

“啊！”霍光從昏迷中驚醒過來，一身冷汗。

他已經與宣帝作了一次面談，將他覺得沒有得到應有好的安排，一直掛在心裡的兩個朝廷老臣向皇上講了。他雖處於病危之中，但他心裡很清楚，從宣帝即位以來的情況判斷，在朝廷的人事安排上，他不能說，也不必說。之所以他不能說，因爲他知道宣帝的性格心理，他這時向宣帝建議加以信任重用的人，極有可能在他死後被認爲是自己的心腹親信，往往得不到信任重用；之所以他也不必說，因爲他知道宣帝在選人用人上，注重品行操守，注重才學能力，注重經歷業績，絕不會把平庸無能之輩、奸佞邪惡之徒提拔重用。

霍光到了此時，纔開始感覺到自己過去對家人及家族教育約束太少，偏愛縱容過多，擔心他們在自己死後不知會發生什麼樣的行爲，出現什麼樣的命運，千萬不要出現夢中上官桀的詛咒啊！

他趕緊在清醒之際，對家人及家族重要成員打招呼，說囑言。

他對霍氏家族成員最抱希望是侄孫霍山、霍雲。他首先叫來這兄弟倆，兩隻手分別拉著兩人說道：“你們不要只哭，聽我說話。你們爺爺霍去病十七歲被任爲驃姚校尉、封冠軍侯，十九歲被任爲驃騎將軍，二十一歲被任爲大司馬，他將國家安危和建功立業放在一切之前，從來不曾沉溺於富貴豪華，斷然拒絕孝武皇帝爲他修建的豪華府邸，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爲？’，皇上前些時來看望我，又答應封你倆爲侯。你倆一定要深記皇恩，像你們爺爺那樣忠於皇上、忠於國家，以繼承他的基業。”

“叔爺爺，您放心吧！”霍山、霍雲點頭而去。

他最不放心的是兒子霍禹。當他看到兒子霍禹一貫志大才疏、驕橫狂妄，本已傷心失望，素來父子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但畢竟是自己唯一親生的兒子，要靠他來繼承自己的血脈和香火。他望著霍禹憂慮說道：“我現有八個子女，只有你一人是男孩。在你哥哥幼小被仇人毒死後，我和你母親對你格外寵愛，甚至是放縱，以致造成你任性驕狂。我一死，你就是我霍家在朝廷裡輩分最高年齡最長官職最大的人了，皇上看在我多年輔政快要死去的情分上升你爲右將軍，你的一言一行都事關霍家安危。你一定要記住老父的話，謹言慎行、遵規守法，特別不要得罪魏相、蕭望之他們。兒啊，千萬不要成爲第二個上官安啊！萬一感覺不對，你就辭官回家吧！”

“您放心，兒子自有辦法。”霍禹漫不經心答道，“我纔不會辭官回家呢！”霍禹低聲咕噥著。

“唉！”霍光望著霍禹出去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

他認爲最危險的是妻子霍顯。他躺在病榻上時常想起貌美舉嫺、溫柔惠良的原配妻子，想起了她爺爺在霍顯陪伴妻子進京時說的話，說觀看霍顯面相恐怕後有妲己之害。自他知道霍顯指使女醫淳于衍毒死皇后許平君的事情後，確實感到了她私慾貪得無厭心腸狠毒無比，不知她在自己死後還要做出什麼壞事出來。他對霍顯說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話啊！我感覺皇上對許皇后的死已深有懷疑，並且懷疑是我們霍家人乾的。上次皇上來看我，我本想向皇上說出真相，以望他看在我是個病重將死之人求他，能夠寬赦你，又被你打斷，讓我猶豫了。我死了之後，你也不是什麼大將軍夫人了，切勿仗著是皇太后的外婆、皇后的母親再做壞事。無情最是帝王家。你要經常想想呂后及呂氏家族、衛皇后及衛氏家族的事，一定不要因爲你而使我霍家子女不能保全啊！”

“老爺！”霍顯用巾帕擦著眼睛不語。

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三月庚午，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離世了。

西漢從此結束了霍光執掌國柄的時代。

宣帝得知後，喜悲交加，馬上下詔：“已故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值宿警衛孝武皇帝三十多年，輔佐孝昭皇帝十多年，遭逢國家大難，親自堅持正義，率領三公九卿大夫制定長久國策，以安定國家，天下百姓全靠他而得康寧。功德偉大，朕很讚許他。免除他後輩子孫的徭役，把他的封爵采邑範圍加以規定，世世代代沒有人能與他相比，功勞如同蕭相國。”

霍光的安葬規格極高，很是風光。

宣帝與皇太后親自前往霍光靈堂進行祭悼，親自參加他的喪禮，詔令按皇帝的規格厚葬霍光。

宣帝命令太中大夫任宣和五個侍御史一同拿著符節操辦喪事，中二千石級別官員都在墓地設立臨時機構，負責辦理修建霍光墓室的有關事務。

宣帝賜給霍家金錢、帛絹絲綿，繡花棉被一百條，衣服五十箱，玉璧、珍珠和金鏤玉衣，梓木內棺、楩木外槨、黃腸題湊各一副，隨葬的外藏樅木槨十五副。

黃腸題湊即槨室四周用柏木枋即方形木堆成的框形結構，是帝王一級使用的槨室，等級最高。黃腸是指墓葬的材料和顏色，堆壘槨室所用的是去皮後的黃心柏木枋；題湊是指墓葬的形式和結構，木頭皆內向，槨室四壁所壘築的柏木枋層層平鋪疊壘，一般不用榫卯，全與同側槨室壁板呈垂直方向，若從內側看，四壁都只見枋木的端頭。

用來懸在屍體上的溫明，即古代以漆器製作的喪葬用具器，形狀如倒置的方桶，由四面的左、右側板、背板及頂板組合而成，側板上有馬蹄形缺口，背板有方孔，頂板盝頂式，並向前伸出，頂、側內面皆嵌銅鏡或琉璃璧。

出葬載著霍光遺體的轀輬車，是古代的一種四馬駕馭的臥車，設有帳幔，上開窗子，可以根據氣溫開閉，使車內或溫或涼。車上用黃緞覆蓋，轅左插上羽飾大旗，派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兵列隊一直到達茂陵，來爲霍光送葬。

徵發河東郡、河南郡、河內郡三地的士兵挖掘墓穴，築起墳塋，蓋起陵墓祠堂，賜給霍光謐號爲宣成侯，並設置看護的園邑三百家農戶，派長史、丞掾按照舊法侍奉守護陵園。

霍光墓與武帝茂陵東西遙遙相對，附近有李夫人、衛青、霍去病、金日磾等人的墓葬，都是武帝的陪葬墓。

霍光安葬後，宣帝爲報答霍光擁立自己做皇帝的大德，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封霍山爲樂平侯，命他以奉車都尉頭銜統管尚書事務。此外，還下詔允許霍光的夫人霍顯及諸女隨時出入宮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