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高杉晉助與神原凪的相遇是在一個美麗異常的傍晚。
那一天,夕陽西斜,將河畔的小徑染成滿目的橙黃色。
不知名的鳥在暮色的空中飛翔,又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邊。
而他就是在從私塾回家的路上發(fā)現(xiàn)她的。
在那天,外表看起來與他年齡相若的神原凪留著一頭茶發(fā),穿著白底紫紋的和服,一雙半垂的金色眸子斂著河水的波光。
也不知道是被夕陽渲染還是什麼,她的臉頰微微潮紅著。
她就那樣挺直腰桿站在河邊,彷彿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不知道是什麼風把她吹來的,她就固執(zhí)地站在他們村入口外的河邊,平靜地看著前方。
“……喂,你是從哪裡來的?”
於是,本著年少時期的滿腔孤勇,當時抱著許多教科書的高杉晉助又禁不住搭話了。
他的聲線帶著對女孩的好奇,也帶著那個年紀男孩獨有的直接和不加修飾。
……
002
當時,他還相當記得,在他唐突地搭話之後,本沉浸在風景中的女孩似是被嚇了一跳。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後來才知道要轉(zhuǎn)過身來與他對視。
而他也是那刻才得以把她的臉看清楚。
女孩長著一張標緻的娃娃臉,一雙金色的眸子純粹又溫柔。
茶色的長髮隨著風的吹拂在她身後輕輕飄跩,又有幾根髮絲似是融進了暮光裡。
那是他與她的首次視線交匯,他認爲她好看得叫他出乎意料,但更驚訝的卻在後來。
因爲,女孩在看見他的臉之後,嘴角竟然勾起一個相當平和的弧度。
並且,她的眼神竟流露出一種,壯似看見故人般的安心的情緒。
……安心?爲什麼會她會在看見自己的瞬間,就流露出這樣一個懷念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想要刨根究底,可是,就在他要往前走向她的時候,被她捷足先登了。
而她當時說的話,至今爲止還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畢竟,當時的他貌似聽見她這樣說了——
“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很高興。”
什麼的。
……她,到底在說什麼啊。
……
003
那一刻,高杉晉助是那麼拼命的絞盡腦汁,希望能夠確認她當時的話語內(nèi)容。
只是,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她已經(jīng)先發(fā)制人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笑意盈盈地對他掏出一張紙條,上頭書寫著的地址就正是他居住村落的一所廢棄的木房。
她禮貌地讓他帶她去,可愛的笑容叫他一剎那忘記了所有戒備心。
於是,他也只能充當短暫的良好村民,帶著女孩走到那條他甚少涉足的街道,直至她開口表示不用再送、讓他回去。
“真的不需要我?guī)氵M去嗎?”
高杉晉助抱著私塾的課本滿臉擔憂地詢問:“這小巷過後人煙稀少,不熟悉村落的人都會迷路。”
這可不是他的危言聳聽,而是村民都知道的事情。
他實在擔心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會在裡頭迷路。
只是,面對著他友善的關(guān)心,女孩也只是抿著脣微笑搖頭。
“不用了,這前面的路我認得。”她笑起來,眼神清亮:“謝謝你給我?guī)贰!?
而高杉晉助縱然還是心存擔憂,但眼看女孩都這麼拒絕了,自尊很高的他也沒打算死皮賴臉地跟上。
所以也只能就那樣看著女孩拐進那道僻靜的小巷,漸行漸遠。
而高杉晉助怔怔地看著女孩,方纔傍晚邂逅時的畫面在他腦海裡快速閃逝。
想起那系在女孩身上的種種謎團,本打算就那樣打道回府的他,還是邁出一步難得很沒形象地在街上大喊——
“喂,你還沒跟我說你的名字呢!”
他的嗓音青澀,而那個被他叫住的女孩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瞧見他臉上的一絲急躁,反而笑了。
她的語氣溫和。
“我叫做神原凪哦。”
在夕陽橙黃的光芒逐漸褪去之時,她金色的眼瞳依舊清澈好看。她就那樣遙遠地看著高杉晉助,良久又說。
“我想,我們肯定會再次見面的吧,晉助。”
……
004
——肯定會再次見面。
女孩的這句話就像是魔咒那般緊緊地纏繞著他。
自從那天在漫天橙黃的顏色下相遇,高杉晉助就總是白日夢見她的身影。
到底他那天有沒有聽錯?
她到底來自哪裡,是準備搬進村子的人嗎?
那爲何當時她孤身一人、沒有任何家人相隨、也沒有攜帶著任何包袱呢?
她是從哪裡來的?她要去哪裡?
當時,“神原凪”的名字就那樣烙印在他的印象當中,甚至到了一個叫他在劍術(shù)訓練中分神、再被阪田銀時用木刀敲中腦門的程度。
這讓他額門處紅腫起了一大塊不止,對決輸了的他還得私底下頂替阪田銀時的打掃工作。
這怎麼看都是神原凪的錯了吧。
高杉晉助有些鬱悶地握著私塾裡唯一一把掃帚,正要再次下手,他就忽而感覺到一股凌厲的殺意朝著他襲來!
他下意識用掃帚去抵擋,卻還是被人直面餵了一顆拳頭。
“好痛!”他驚呼一聲,掃帚應(yīng)聲倒地。
他委屈得馬上伸手去揉那立馬長出來的腫包,又有些哀怨但尊敬地喊了聲:“松陽老師?怎麼突然揍我?”
“沒什麼,爲師只是想看看你還能不能感覺到痛楚。”
那個忽然出現(xiàn)在他身後的私塾導師吉田松陽眼裡噙著笑。
雖然他的拳頭兇狠,但話語卻是對他的包容:“原來你還知道痛。那爲什麼今天在爲師的劍術(shù)指導科上,沒有專心對決?”
“啊,那個是……”
高杉晉助頓時有些無奈。
對啊,該怎麼說呢?
一直以來,他要有任何的疑難都會直接請教吉田松陽。
所以此刻老師也應(yīng)該是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而特地來開解他的吧。
高杉晉助望著他,眼神有些猶豫。
他實在不肯定當不當講。
反之,那個男人始終以慈祥又包容的眼神望著他,私塾窗外溫煦的暮光灑落在他的一頭長髮之上,好一段時間,高杉晉助才鼓起勇氣詢問——
“老師,你說我應(yīng)該對一件與我無關(guān)的事情尋根究底嗎?”
而面對高杉晉助的詢問,吉田松陽只是微微一笑,垂眸耐心回答。
“或許,自從那件事讓你產(chǎn)生這種程度的在意開始,就並非是與你無關(guān)了吧,晉助。”
……
005
如是者,在聆聽了最信任的吉田松陽的意見後,那天放學後,高杉晉助就作出了年少時期最爲厚麪皮的決定——
那就是依照著腦海裡對女孩手中地址的記憶,去把女孩找出來。
而也或許是吉田松陽的話給了他勇氣和藉口,高杉晉助步向小巷的步伐只是越來越快。
他迫不及待想見到她,從她身上得到一切問題的答案。
只是,那時候的他永遠也不會想到,他這一週以來在腦海裡幻想的千萬個與女孩重逢的方式,一個都沒中。
他也是把一切事情想得過於單純了。
畢竟,在那天的黃昏裡,當他穿著木屐飛奔到那個唯一與她有關(guān)的線索時,他在夕陽下見到的……
竟就是女孩手執(zhí)以血鑄造出來的刀刃,再將一隻形態(tài)極度醜陋的怪物一分爲二的畫面。
他還記得那一幕——
當時,穿著同一套和服、身手敏捷的神原凪從街巷的屋頂上一躍而下。她那一頭美麗蓬鬆的茶色長髮在風中揚起,以血鑄造的長刃從怪物的頭顱開始往下砍,只見一道紅色的刀痕劃過,那頭怪物就被瞬間一分爲二了。
而女孩隨著怪物的消逝遊刃有餘地落在地上,然後,當那頭誇張的怪物在女孩面前化爲一塊石頭之後……
高杉晉助又瞧見,女孩手執(zhí)的那誇張的血色長刃在空中變異著形狀,最後又像是活物一般匯聚起來,倒竄回女孩手心的傷口內(nèi)。
那道滲血的傷口在她手掌心觸目驚心,而爲了不讓人看見,女孩又用上繃帶將傷口遮擋起來。
“……”
跟蹤而來的高杉晉助實在無法解釋剛纔自己肉眼所見的一切。
所以說那是什麼?
用血液塑造出來的武器、幾乎有木房那麼高的怪物、還有神原凪戰(zhàn)鬥時與那天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你…不是人類嗎?”
注意過來,他就已經(jīng)把這句話詢問出聲了。
也不設(shè)想自己這魯莽的發(fā)言或許會刺激到她或是爲自己招惹危險。
所以他也是在把這話說出口後才知道後悔的。
但也幸好,在聽見高杉晉助的問題,那個女孩只是像那天那樣轉(zhuǎn)過身來,在漫天的橙紅之下,朝著他勾起一個純粹的笑。
“嗯,我並不是人類哦。”
“但是,請你不要害怕,因爲我…是絕對不會傷害晉助的。”
她笑容恬靜地對他解釋。
而自從那一刻開始,高杉晉助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在私塾裡素來以冷靜穩(wěn)重見稱的他,會因爲女孩的片面之詞,而對她卸下來所有的防備心。
並且從此,把一切思緒與注意力都牽在非人的她身上,萬劫不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