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17:50。
從美國L城飛來的飛機並沒有如同乘客所預想的那樣停靠在廊橋旁,而是停在了遠機位。封聲揹著雙肩揹包裹緊了羽絨服跟著人羣下了舷梯,又擠上了擺渡車,這才覺得稍微暖和了一些。
他抽了抽鼻子。
機場空曠,這裡的風似乎比市內的更加凜冽刺骨一些。
好不容易進了機場樓內,又排隊入關,封聲才一邊走著一邊拿出手機,換上國內的sim卡,開機。
這張卡已經將近三年沒用過了,雖說一直都沒有停止交費,但是顯然接收信號的速度要更慢一些。過了好半天,手機才終於收到了信號,他劃開通訊錄,一邊翻找著電話號碼一邊站在傳送帶前等行李。
這張sim卡是幾年前的,本身裡面就存貯著一些電話號碼,此時同手機通訊錄內原本的姓名號碼交雜在一起,讓他尋找某人電話的工作變得困難起來。目光下意識一掃手機屏幕,在看到某個乍然出現的名字的時候不與自主地停頓了一下,這是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無論是三年前還是現在。
封聲下意識地抿了抿嘴脣,大拇指向左一劃,毅然刪掉了這個名字。接著,又若無其事地向下劃著,終於找到了他在尋找的人的姓名:謝子輝。
電話響了兩聲才被人接起,“喂。”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背景音裡充滿了車輛鳴笛的聲音。顯然,這人正開車在路上。
“輝子,你不是說過來接我,怎麼還沒到?”他的語氣裡由著一股理所當然的蠻橫。
電話那頭的謝子輝也不生氣,只是沉著地說:“機場門口這邊有點堵車,你在哪兒?”
封聲撇了撇嘴,一邊往行李傳送帶上張望一邊說道:“在等行李。”
“哦,那你等下拿了行李就去樓上出發口,5號出口,站在那裡等著我,我也省得去停車場了。”謝子輝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封聲將電話從耳邊拿開,瞪著手機屏幕鼓了鼓嘴,才收起了手機。剛巧這時他在行李傳送帶上看到了自己的箱子,忙擠進去拿了箱子出來。
國際到達廳內,很多人舉著牌子在自動門外等待,有人焦急也有人心不在焉。封聲拖著箱子,目光從這些人臉上掃過,他知道,這些人裡沒有人是來接他的。有人的目光不期然落在他的身上,他悄悄偏過臉,避開了衆人的視線。
從他離開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但是他卻不能確定,會不會有人在這偶然的一瞥中,認出他隱藏在墨鏡下的臉。
是的,他曾經很有名,無論是在事業方面,還是在私生活方面——想到這兒,他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直升電梯上的人很少,除了封聲之外,還有一個穿著時髦的妹子,和一對看上去很樸素的母女,他們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4層到達廳作爲目的地。穿著時髦的妹子在同人聊微信,而那對母女中的母親卻在不停地催促女兒,“快再給你爸打個電話,問他到哪裡了。”
“他都說了馬上就到了!”女兒略顯不耐煩地頂了句嘴,卻還是拿出手機,開始給父親打第N個電話。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了4層,電梯門緩緩打開,穿著時髦的妹子當先推著行李車出去了,那對母女緊隨其後。封聲站在最靠裡最角落的位置,拖著行李箱,最後一個邁出了電梯。
他找到5號出口,走出機場的電動大門,只覺得外面的寒風突然拍到他臉上,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真是冷啊!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也只有在黑夜的遮掩下,他纔敢摘下眼鏡,看著門口或停或走的車輛。
他突然想起,其實自己並不知道謝子輝新車的車牌號——但是顯然謝子輝早就開的不是三年前那輛他不只一次坐過、甚至開過的車了,他記得去年秋天的時候謝子輝似乎還同他炫耀過換車的事。
他正猶豫要不要再給謝子輝打個電話,好歹問問他新車的車牌號是什麼,卻突然被一聲汽車的鳴笛聲驚醒。他擡頭一看,一輛純黑色的SUV剛好停到他面前,車窗降下一半,裡面露出謝子輝棱角分明的臉。
封聲揮手同謝子輝打招呼,謝子輝在車內一揮手,示意他動作快一些。他這才拖著行李箱走到車後,汽車後蓋已經自動擡起,封聲把自己的箱子放進去,轉身拉開副駕駛位的門,坐了進去。
“走吧。”一陣熱風撲面而來,他身體向後一靠,雙腿舒服地交疊在一起,繫上了安全帶。
謝子輝一言不發地開車,車子出了機場區域,轉上五環,封聲才懶懶地問他,“咱們去哪兒?”
“定了包間,帶你去吃晚飯。”謝子輝冷淡地回答。
封聲得到答案,勾脣一笑,也不再開口。他不問謝子輝在哪裡定的包間,也不問一起吃飯給他接風的人都有誰。他相信謝子輝,謝子輝絕對不會選擇一家不合他封聲口味的飯館,也絕對不會叫來他討厭的人。
這是他們兩個之間不用言明的默契,也是他對謝子輝的信任——他們從初中起就是同窗,上了大學之後曾短暫地、純潔地交往過一年時間,大學畢業之後又及其自然默契地退回朋友的身份。但是,這段經歷並沒有影響到他們兩個之間的情誼,所謂“分手之後還能做朋友”,這句話用來描述他們兩個的關係簡直再合適不過。
之後才發現,“朋友”或是“兄弟”,纔是他們之間最合適自在的關係。
有時封聲也會想,或許他和謝子輝之間的那一段其實並不是愛情。說起來可笑,從確定關係到分手的不到一年時間裡,他們甚至連吻都沒接過。
這樣也算是交往嗎?封聲總是忍不住懷疑,但是他依然喜歡這麼對人介紹他和謝子輝之間的關係,“他是我的初戀!”嘻嘻哈哈的,無論對方信或不信,他都已經先一步說服了自己。
至於另一個人——他甩甩頭,側過臉看著窗外的霓虹,在暖風的助力下昏昏欲睡。
下班高峰期時的五環也是堵車堵得最喪心病狂的地段,10分鐘沒能往前挪進一百米,這讓謝子輝也有些煩躁。他伸手戳開車載廣播,主持人磁性的聲音在車內響起,“這裡是FM908,我是主持人景楓,今天我們請來的嘉賓是今年的金龍獎影帝,譚爭鳴,他將陪伴我們度過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希望聽衆朋友們能夠喜歡我們的節目。”
想不到會聽到某個名字的謝子輝劍眉豎起,他用餘光瞥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封聲:封聲閉著雙眼,似乎已經在飢餓和疲憊雙重摺磨下睡著了。
即使這樣,謝子輝依然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廣播節目中,譚爭鳴正在向聽衆們做著自我介紹,他再次伸手,打算換臺或是關掉廣播——卻有一隻手,突然擋在他的手前。車上只有兩人,這隻手屬於誰顯而易見。
剛巧前車又停了下來,謝子輝也猜下剎車,扭頭看向封聲。
封聲已經睜開了雙眼,目光清泠地看著前方。“聽聽啊。”他若無其事地笑著,眨了眨眼,目光幽深,“金龍獎影帝,小譚這幾年是發展的越來越好了。”
電臺節目裡,主持人正在採訪譚爭鳴,“譚影帝去年去好萊塢客串出演了大片《先行者3》,我們都知道這部電影即將在聖誕節檔期在全球同步上映,影帝不在這邊爲自己的這部電影宣傳一下嗎?”
“喲,竟然還演上好萊塢的電影了。”封聲的眼神愈加嘲諷。
謝子輝忍不住開口問他,“他去好萊塢客串,你在美國都不知道?”
“我爲什麼要知道?”封聲整個人都瞬間變得凌厲起來,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人家混的可是好萊塢,我只不過是個過去進修的大齡學生而已。”
“那就不知道吧。”好不容易車流往前動了,謝子輝一打方向盤,SUV順著輔道下了五環,往市裡的方向開去。“他客串好萊塢大片這個消息,當時在國內傳的挺熱鬧的,我還以爲美國那邊也一樣熱鬧呢。”
這話,不動聲色地就村了譚爭鳴所謂的“進軍好萊塢”不過是個花錢買來的噱頭而已。在美國沒有任何水花,在國內炒得再熱鬧又如何?等到電影上映,若只是“中國特供”地露個臉,可就是大笑話了。
封聲原本僵硬的背脊又軟了下去,他放鬆地聳了聳肩,將頭靠到了車窗上。“李盛鈞也不過就是這些手段了。”語氣中難掩的不屑以及厭惡,讓謝子輝下意識地瞥了他一眼。
若說封聲對譚爭鳴的態度,是逃避似的不願想起、不願提及,那對李盛鈞就是刻骨銘心的恨了。
而謝子輝也不難理解:任誰對自己的宿敵也沒辦法喜歡得起來的。更何況,是夥同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坑過自己,甚至逼得自己不得不背井離鄉的敵人。
他砸了砸嘴,將車拐到了一條小路上,似乎打算抄近路穿城而過。“要不你先歇會兒吧。”他若無其事地換了電臺,這次,封聲並沒有再反對,“今天晚上就我和小軒兩個人給你接風,你就算揉著眼睛炸著頭髮進去,小軒也不會笑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