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夜,朔風(fēng)凜冽。
一輪寒月從濃濃的烏雲(yún)之中悄悄地探出頭來,俯瞰著夜下的關(guān)西山河。
只見關(guān)西道上,峰巒綿亙,白雪皚皚,草木皆冰。
無數(shù)人馬,宛如陣陣疾風(fēng),向東飛馳,直撲關(guān)西要地龍山。
一面陡峭的絕壁在雪原之中巍然聳立,宛如擎天利柱,傲視蒼穹。懸崖位居龍山以西百里之遙,被當(dāng)?shù)氐拇笏诬娒駟咀魃谔窖隆n櫭剂x,此處乃是關(guān)西軍打探敵情的地方。
崖上怪石嶙峋,虯鬆狂舞。圓月隨著寒風(fēng),衝破雲(yún)層,冉冉移上崖頂,只見崖邊忽地冒出一匹黑馬。那馬身段矯健,通體烏黑,鬃毛整齊,雙耳豎立,四蹄佇立,一動不動,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崖上的一位白衣劍客。月色溶溶,緩緩移至劍客身上。只見那劍客年方弱冠,面如冠玉,器宇軒昂,豐神飄灑,白衣翩躚,此刻左手拿著一把華麗的劍鞘,右手緊握劍把,劍藏鞘中,蓄勢待發(fā)。
他昂首蒼穹,目視圓月,眼射寒光,口唸劍訣:
“身如疾風(fēng)捲殘雲(yún),劍似長虹貫寒江。
騰空展翅入蒼天,落地歸根兩茫茫……”
忽然只聽噌地一聲,他右手一動,劍纓飛閃,霍地拔出鞘中的那柄三尺長劍。劍射寒光,無比悽清,耀眼奪目。
冷風(fēng)驟起,碎雪瀰漫。劍客大喝一聲,步履疾趨,運劍如風(fēng)。
劍鋒霍霍,刺、挑、削、砍,白影飄忽,雪塵狂舞。
他一口氣連施一十七招,剛到第十八招時,倏地騰空而起,旋轉(zhuǎn)幾圈,俯身疾墜,“噗呲”一聲,長劍刺破地上的積雪,身子竟然鑽入雪中。
須臾,地上雪浪翻滾,他伏於雪中,宛如地蛇一般向崖邊的怪石遊竄而去。
“蓬”地一聲巨響,崖邊怪石訇然碎裂,四處飛濺。白衣劍客從飛石之中凌空躍起,一式“鷂子翻身”,然後雙足落地。
風(fēng)拂雪舞,他傲立雪中,白衣翩翩,瀟灑無比。
黑馬見狀,不由一怔,四蹄亂蹦。
他背對黑馬,右手握持劍把,將雪白錚亮的劍身橫貫眼前,嘴角微笑,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化作一柄劍指,從劍身上面輕輕一抹而過。
突然,劍身中間泛起一絲裂痕。裂痕逐漸變長,劍刃霍地斷爲兩截,前端一截,嗤地一聲,掉在足前,陷入雪中。
白衣劍客見狀,斂容蹙眉,搖首嘆道:“又是一柄無用的廢鐵,我稍一用勁就折斷了。劍者,乃劍客之魂。如果一名劍客沒有一把絕世好劍,即便他武功再高,也絕對成不了一名真正的劍客。想我四歲開始習(xí)武練劍,歷經(jīng)十六年,一連折斷四十餘柄長劍,竟然難以尋得一把名家寶劍,真是可悲。”話音一落,衣袖一揮,手中殘劍“嗖”地一聲,化作一道耀眼的寒光,向身後黑馬飛將而去,嗤的一聲,陷入一根松樹之中。
黑馬以爲殘劍直奔自己,驚慌失措,奔騰起來,意欲脫繮而去,只見殘劍插入樹中,方纔止住馬蹄,耷拉腦袋吁吁喘氣。
白衣劍客聞得黑馬受驚,回目淺笑,走至馬前,伸手輕撫馬鬃,湊近馬耳柔聲慰道:“夥計,不好意思,剛纔嚇著你了吧!”撫摸片刻,又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耗費三年光陰,現(xiàn)在終於將太祖門的‘霹靂劍法’這一十八招全部練會。這最後一招‘殺手鐗’,我練了半年功夫,直到今晚才悟出了其中的真諦,真是妙不可言啊。江湖傳言,劍術(shù)分爲三重境界,第一重是修其形,第二重是修其神,第三層是形神兼?zhèn)洹?磥硇逕拕Ψǎ氤錾袢牖^非朝夕之功,所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夥計,你說我說的對麼?”
白衣劍客與黑馬相交數(shù)載,朝夕相伴,情深義重,自己閒時,便對著黑馬傾訴衷腸。
誰知那黑馬聽他一番高論,竟然緘默不語,只是睜目凝視,張口喘氣。
白衣劍客見他傻頭傻腦,嘻嘻一笑,道:“你不想說呢,那就算了吧,反正今晚我高興得很。爹爹今晚派我來這哨探崖打探敵情,還好沒有任何異狀。”慶幸之餘,左手從馬背上抄起一個小酒罈,右手拔去壺塞,舉起壇來,仰首痛飲。
頓時,一股清冽的酒水飛瀉而下,滴在他口中,濺起無數(shù)酒珠,幾絲細流順著他頜頸汩汩下淌。
頃刻功夫,一罈酒盡,他面色酡紅,逸興遄飛,酒意微醺,酣然而笑,便信手將那空酒罈拋下懸崖。
忽然,只聽一陣陰森森的悽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他心中一瘮,循聲望去,只見朦朧月下,一隻詭異的夜梟向崖邊緩緩飛來。夜梟喚作鴟鳥,又名貓頭鷹,古來稱爲不祥之鳥。
他遙視夜梟,心中一驚,疑道:“咦,這不是歐陽賢弟豢養(yǎng)的那隻夜梟嗎?眼下這檔子,它來幹什麼?難道是送信?”想及於此,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胼入口中,鼓起腮幫,打了一記響亮的唿哨。
夜梟聞得唿哨,發(fā)現(xiàn)崖邊發(fā)哨之人,振翅飛近,在他頭頂不斷盤旋。
他仰望夜梟,笑道:“夥計,別怕,你下來吧,大家都是自己人!”說罷伸出左手攤掌相迎。
夜梟呱呱一叫,息翅駐足他的掌中。
他端詳夜梟一陣,右手輕撫其頭,問道:“夥計,歐陽賢弟一向可好?我與他三月未曾相見,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倒是對他朝夕相念,不知道他心裡還可曾記得我這個義兄?”一語未終,只見夜梟右足綁有一封信函,忙用右手取將下來,藉著微弱的月光,發(fā)現(xiàn)上有火漆封緘,黏著紅色禽羽,又寫了“十萬火急”四字。
他見了書信,心頭一凜,醉意頓消,驚道:“歐陽賢弟用夜梟傳書於我,說明一定出了大事。”言及於此,腦海裡便浮現(xiàn)起義弟面容來。那歐陽賢弟乃是一位江湖浪客,居無定所,四海爲家,生性豪爽。三年之前,二人在長安邂逅,情投意合,從此義結(jié)金蘭,肝膽相照。後來白衣劍客在關(guān)西隨父從軍戍邊,歐陽賢弟便經(jīng)常喬裝打扮,潛入敵國刺探軍情,並以鳥獸傳遞軍情,甚是隱秘。二人密約,彼此以夜梟傳書喻示危情。
白衣劍客柔聲道:“夥計,辛苦你了。這大半夜的,賢弟還讓你爲我千里傳書。”說罷將夜梟放於馬背上,從馬鞍的布袋之中摸出一塊鮮豬肉,給他餵食。
白衣劍客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桿火摺子,鼓腮吹燃焰火,撕開信封,取出信函看閱,頓時面色慘白,震道:“強敵入侵,關(guān)西失陷,這可十萬火急啊。”見那夜梟食盡豬肉,又從袖中掏出一塊碧玉翡翠玉鐲,晶瑩剔透,放於夜梟面前。夜梟見了碧玉翡翠玉鐲,盯了他一眼,即刻啄在喙上,看來平日裡已被主人訓(xùn)得十分純熟。
白衣劍客凝視著夜梟綠幽幽的雙目,正色道:“夥計,你回去告訴歐陽賢弟,我很感激他爲我千里傳書,書信我已收到,以這隻翡翠玉鐲爲證。這玉鐲是前唐宮禁之物,至少也值一千兩碎銀,算是我給你的酬勞。還有,替我向他問好。天色很晚了,你快去快回吧。喔,夥計,你要一路小心!”說罷,右手輕拍夜梟頭頂。那隻夜梟精通人性,似乎聽懂他的話語一般,陰森一叫,振翅離去。
白衣劍客將書信、火摺子一併放入懷中,忽聽崖下傳來陣陣馬蹄之聲,勢如雷鼓,於是循聲探望,只見無數(shù)隊人馬陸續(xù)奔至哨探崖下面的楊林之中歇息。
他探視片刻,大驚失色,暗道:“不好,是草原八部的人馬!”耳畔忽地傳來下面轟隆的馬蹄之聲,回首見黑馬昂首欲嘶,忙用右手按住馬嘴,低聲道:“噓!夥計,千萬不可出聲,強敵來襲,看來我們得立馬返回軍營給爹爹報信纔是。”說罷,一躍而起,跨上馬背,解開繮繩,右手執(zhí)鞭,策馬東行。
黑馬背駝劍客離開懸崖,四蹄生風(fēng),勢如迅雷,在曠野之中疾奔八十餘里,衝進一片森密的楊林之中,又奔二十里地,來至龍山腳下的虎賁營營地。
前面營帳密佈,燈火煌煌,寨門緊閉,寂靜無聲,寨門處十餘名軍健手握樸刀,身背弓箭,巍然而立。
白衣劍客胯馬揚鞭,向寨門一路飛奔而去。
一名守門軍健見狀,厲聲喝問:“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龍山軍營?”其餘軍健聞驚,齊眼望來。
林中陰暗,衆(zhòng)軍健難辨來者面目,劍客報信急切,也不答話,依然縱馬前行。
十餘名軍健見來者不言,疑是敵至,盡數(shù)涌出寨門,矗立一排,張弓搭箭,向來人縱箭飛射。
嗖嗖嗖,一陣亂箭猶如雨點般激射而來。
劍客揮舞馬鞭,將箭羽盡數(shù)拍打回去。亂箭倒轉(zhuǎn),插於寨門之上,猶如一排整齊的麥苗。衆(zhòng)軍健見他身手超凡,驚怒不已,一齊發(fā)喊,挺刀上前,欲要圍攻。
此刻劍客縱馬跨過鹿角,馳入寨門,“籲”地一聲,在衆(zhòng)人面前提繮住馬。
一名軍健驚聲叫道:“原來是林公子!”衆(zhòng)人聞言,急忙斂刀收箭。
劍客翻身下馬,向衆(zhòng)人抱拳笑道:“各位兄弟,今晚我悄悄外出軍營打探敵情,事先沒同各位招呼,甚是抱歉。眼下我身懷緊急軍情,報信急切,適才擅闖寨門,著實魯莽,得罪之處,還望各位兄弟見諒。”
一名軍健道:“林公子說哪裡話來,我們剛纔有眼不識泰山,險些放箭誤傷了公子。”
劍客笑道:“放心,無論你們多少箭矢,也休要傷我肌膚分毫。”
一名軍健笑道:“是,是,公子武藝高超,我等不敢小視。既然公子身懷緊急軍情,還是請入寨門再說吧。”衆(zhòng)人趕緊開道,讓他入寨。
一名軍健上前,牽過黑馬,栓於馬樁之上。
劍客也不多言,向中軍帥帳疾步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