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一點鐘,一點半纔到!你是不是男人啊?怎麼市井婦女身上的致命缺點你全都有?害我吃了閉門羹,你居然想拍拍屁股走人?”
談仲書努力擦了把汗,戰戰兢兢地辯解道:“據體育局提供的消息,集訓中心四點之前都是開放時間呀,誰會料到大門控制電路會出故障呢,這不能算我的錯吧?”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看似文秀的丫頭骨子裡完全是一隻不折不扣的母老虎,頭腦精明,精力旺盛,辦事雷厲風行,多次化裝混跡於社會底層,發表了許多鮮爲人知的真實報道。出道至今還不滿三年,卻已憑藉其獨特的觀察視角和不要命的工作熱情成爲本城名記中的一員。
說起來,《茗報》創刊時間悠久,報道內容一直以奇聞佚事、犯罪新聞爲主,被老百姓戲稱爲“茶餘飯後報”。由於文章格調不高,讀者相對流動,常淪爲車站碼頭和超市門口小販叫賣的廉價商品,銷售量尚可,在新聞界的口碑卻不佳。自從方伊明的加入,新聞真實性和第一手資料開始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幾年下來,幾乎全盤否定了創刊之初“娛樂、新奇、廉價”的定位。想當初還有不少元老到老闆面前嘰嘰歪歪:現在不是蠻好麼,她想推翻您老的統治自己當老大啊。這些人大約佔了報社工作人員的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是向著方伊明全力支持報社改革的:這些千年不化的老頑固早該下臺了!佔著茅坑不拉屎!以爲別人沒有上廁所的正常需要啊。剩下那三分之一如談仲書流,有老奸巨滑看風使舵者:政變這種東西可不好玩。誰知道呢?看看吧;有自命清高置身事外者:咬吧咬吧,不好好做新聞,就會起內訌,一羣狗東西;還有就是談仲書這種在方伊明的淫威下敢怒不敢言者:我強烈抗議方伊明上臺!我強烈抗議……我抗議……我……我……沒意見,沒意見,哈哈。
各種聲音爭論不休之下,老頭子終於說話了:“我年紀也不小了,既沒老婆又沒孩子,報社又不能帶到棺材裡,是該找個年輕有爲的繼承人了。小方啊,你就放手幹,大不了以後你再白手起家罷了。”這話一說出口,再沒有人敢提一個反對的字。這樣的境況下,方伊明順利完成了報社的改組,將《茗報》改名爲《GOSSIP》日報(中文意爲閒話、流言蜚語),以社會新聞爲主,80%的新聞出自本社記者的親身採訪,並且結合一些時尚元素,力求提高新聞質量和報紙品位的同時儘量做到“視角平民化”。以全新面貌出現的《GOSSIP》日報在一年之內訂戶突破五萬,還不包括零售業績在內。當然報社工作人員的薪水也水漲船高,長了三倍都不止,人人歡欣鼓舞,當初的牢騷埋怨和心理不平衡早丟到爪窪國去了。如今的曼城新聞界沒有人會不知道《GOSSIP》奇蹟和方伊明以揭露社會陰暗面爲主題的金牌專欄“黑鏡頭”。前不久,L頻道甚至邀請她擔任了該頻道收視率第一的法律節目《STOP》的特約記者。
方伊明心情惡劣的原因說來很複雜:其一,談仲書工作上出這種叫人抓狂的低級錯誤不是第一次了;其二,名人是她討厭的三大采訪對象之一;至於其三麼,就比較私人了,最近她和葉悠然爲了她工作的事鬧得不太愉快。換工作嗎?那等於叫她換一張臉,連她親媽都會認不得她。
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哪件事情導致了她的煩躁,爲了讓自己脾氣發得正大光明,她開始努力回想談仲書在她手裡幹壞的每一件事。想起來這小子真不是當記者的料,要不是看在他廣博的歷史知識和深厚的漢語言文學底子的面上,她早就叫他一邊涼快去了。叫也叫了“仲書”,就該老老實實“種樹”去,讓他跑外勤真是老頭子的失策啊。
發覺方伊明在自己臉上瞄來瞄去,談仲書就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方伊明的目光就象是一把雪亮的BUCK獵刀在尋覓戰機,隨時隨地都會迎頭“唰”地輕輕來一下子,他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想到這裡,他立即露出諂媚的笑臉,不動聲色地慢慢往後退以策安全,一邊道:“哈哈……有什麼我可以做的?”
哼,他還有臉笑?方伊明勉強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惡狠狠地道:“哈什麼哈,你最好快點給我想法子進去,今天見不到正主兒,我跟老頭說扣你全勤獎!”
“不要啊……”談仲書好象聽見心臟上的鐵箍繃開了口子,這個月他的獎金歷經劫難就只剩下全勤獎這一項了,他的基本工資歸老媽管,泡妞基金全部來自獎金和微薄的兼職收入。天啊,這不是要他這個月悽悽慘慘獨守空房嗎?他爲難地看著那扇三米多高的大鐵門好一會兒,忽然間冒出個狠念頭:“爬進去。”
這話既出,便遭纖纖玉手一火鍋蓋。談仲書眥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發覺打他的人是採訪小組的另一位組員小敏,立刻憤怒起來:“你?你也敢打我!”
小敏笑嘻嘻地湊到他跟前,低聲道:“我這是給你提個醒兒。你想啊,這種餿主意聽在她耳朵裡能落個什麼好?”
談仲書一聽怒氣收了大半,不住偷看方伊明的臉色,卻見母老虎正在那裡若有所思地摩拳擦掌哩。
他不由自主打個冷戰,縮到小敏身後小聲地問:“你看她是想打我一頓呀,還是打算翻牆進去?”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方伊明已經繫好了揹包,緊好了鞋帶,走到鐵門下站定,細細地觀察落腳點。
“真的要爬進去啊?”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我不爬誰爬?你?還是你?”方伊明回過頭,手指指到兩人的鼻子上,“等電路維修人員趕過來晚飯都涼了,你還指望那些大牌明星等你?”
這一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蒼白書生,那一位是風吹吹就壞了的嬌嬌少女,相比之下她雖然稱不上孔武有力,至少神經堅韌堪比夸父,頭腦靈活差擬孔明,按老頭子的話來說是能者也,可結果往往就是能者多勞。書上不是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她既勞心又勞力,怎麼還老是受人奴役,吃這種苦頭?歸根結底,她不過就是個“勞力者”,老頭子纔是真正的“勞心者”,一句“我信任你”就教他們這班小毛孩子“士爲知己者死”了。
她一面怨聲載道,一面手腳並用大刀闊斧往上爬,三下兩下就到了大門的頂端。小敏細聲細氣地喊著讓她小心,還不時地拍手喝彩,贊她攀巖功夫一流。
“少來!下次別再讓我學猴子上樹就阿彌陀佛了。”方伊明沒好氣地朝下喊,這時她已經成功地跨過了大門頂沿進入另一側,用一種極不文雅的姿勢在往下滑。幸好她沒有淑女的執著,運動裝拒絕了****的可能,安全第一嘛,至於形象已經是次要問題了。
就在她篤篤定定往下溜的時候,談仲書忽然冒冒失失地衝過來,雙手穿過鐵欄桿亂拉她的褲腿鞋子,並且用一種尖銳而壓抑的聲音朝她低喊:“看你的後面!下來,快下來!”
首先方伊明在生活上是個粗線條的人,其次她雖然知道談仲書不喜歡自己,卻吃定這小子沒有當奸角的本錢。因此她在失去平衡時想到的是: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以至於姓談的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下此毒手。
幾年的暗訪,方伊明吃過苦頭不少,卻也學了許多逃生技巧和旁門知識。她在瞬間調整了身體姿勢,身體蜷成一團,雙手護住頭部。上帝保佑,讓她青幾塊意思意思就行了。
咦,怎麼身上一點不疼?
慢著!好象……下面好象有人?
方伊明慢慢對準了焦距,頓時被眼前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嚇了一跳,特寫也!她立刻支撐起上半身,拉開兩張臉的距離,怒道:“喂!太誇張了吧,就算想看清楚我死了沒有也不必靠那麼近嘛。”
下面的人摸了摸俊臉上被噴到的幾點口水,無奈道:“這位小姐,是你自己突然從上面撲下來的。姿勢倒是很科學,如果不把我當作人肉墊的話,大概也不至於摔到手斷腳斷那麼嚴重。說起來你該鍛鍊了,該胖的地方就讓它胖起來,以後再跌交的時候也有個緩衝過程,不那麼容易受傷啊。”
方伊明剛聽到第一句就大怒,後面的話也就沒太在意。什麼“撲”下來,她是不小心“掉”下來的。“撲”是主動、有目的,“掉”是被動、包括被謀害的可能在內,她難道很高興摔個大字在地上麼?思路伸展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他“人肉墊”的話,這才發覺自己正大馬金刀地趴在對方身上,趕忙爬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身上的灰塵。
鐵門的另一邊,談仲書面如死灰,身體似要癱倒,雙手緊緊抓住門的欄桿,哭喪道,“我太緊張了我,我不是有意拉你的腳呀!小方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