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外的雪粒還在簌簌落下,沈安之攥著衣角的手早已沁出冷汗。方纔在帳篷裡得知團團“殺猴王”的詳細計劃時,她第一反應就是來找葛文鬆,這幾年竹海修行和這幾日並肩作戰,他總能在她慌亂時給出最穩妥的主意。
可剛轉過帳角,那抹刺眼的赤紅就讓她腳步一頓。
葛文鬆的帳篷前,一隻赤焰鳳凰正斂著雙翼,尾羽上的火焰明明滅滅,將周圍的積雪融成細小的水窪。
那是黃山特有的“赤焰靈凰”,只在宗門遭遇特重大事情時纔會現世,尋常連宗門弟子都難得一見。
而不遠處的老柏樹下,靈機子正手持一封泛黃的信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葛文鬆站在對面,玄色外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平日裡總是帶笑的臉上,此刻竟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文鬆?”安之的聲音比雪粒還輕,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目光在鳳凰與信紙間來回打轉,心口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這是怎麼了?”
葛文鬆轉過身,眼底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掩飾,有焦慮,有不捨,還有幾分她從未見過的慌亂。他將信紙遞過來時,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紙張邊緣已被捏得發皺:“黃山來的急信,說……說宗門結界異動,讓我立刻回去。”
安之接過信紙,指尖觸到冰涼的蠶絲紙,上面的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每一筆都帶著緊迫感:“黃山南麓結界現裂痕,魔氣外泄,愛徒文鬆速歸。”
落款是黃山掌門的私印,紅泥還未完全乾透,顯然是連夜寫就。
她忽然想起在竹海初遇時,葛文鬆說過黃山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掌門更是將他視作親傳弟子培養,如今宗門有難,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可胸腔裡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卻像被雪灌滿了似的,連呼吸都變得滯澀,安之下意識地攥緊信紙,指腹摩挲著那些熟悉的字跡,腦海裡突然閃過無數畫面:在竹海晨霧裡,他手把手教她握劍,說“劍法要穩,心更要靜”;在神山雪洞,他把唯一的披風裹在她身上,自己凍得鼻尖通紅;在龍鼎山隘口,他擋在她身前,劍光劈開襲來的魔箭,說“安之姐姐,有我在”……這些點滴像刻在心上的烙印,明明纔過去不久,卻已讓她習慣了身邊有這麼個陽光坦蕩的少年。
“那你……什麼時候走?”安之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她不敢擡頭看葛文鬆的眼睛,怕看見他眼底的不捨,更怕自己會忍不住挽留。
“赤焰靈凰連夜就能趕路,我……我收拾下東西就走。”葛文鬆的聲音低了些,目光落在安之凍得發紅的耳垂上,忽然想起在霧凇林裡,他不小心擦過她耳垂時,安之耳尖瞬間泛起的紅暈;想起在雪洞,她發現自己動心時,慌亂得說不出話的模樣;想起每次打完仗,她總會偷偷把最好的那塊烤餅塞給他……
這些畫面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閃過,明明是些細碎的小事,此刻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葛文鬆連“保重”兩個字都說不出口。安之深吸一口氣,猛地擡起頭,將團團和猴老表的事一股腦說了出來,語速快得像怕被打斷:“團團和猴老表要殺峨眉山的老猴王,他們說這是創業,可老猴王是靈脈所化,是峨眉的鎮山神獸,它這是闖大禍了……”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底的焦慮藏都藏不住:“我怕我攔不住團寶,更怕……。”
葛文鬆聽完,倒是比她鎮定些。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安之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像一道暖流驅散了她心底的寒意:“你別慌,老猴王活了上千年,要是真想對團團和猴老表下殺手,他們根本走不出峨眉山。”說完他頓了頓,目光飄向蜀山的方向,語氣裡帶著幾分瞭然:“依我看,老猴王是手下留情了,或許是想給小猴子教訓,讓他明白靈脈神獸的分量。”
“可猴老表爲什麼非要殺它?”安之不解地皺眉:“團寶說老猴王佔著位置卻不幹事,成天就躲在猴王洞……或許,或許不止這些。”
葛文鬆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沒有說話,但臉上卻寫滿了擔憂。
安之有些小氣憤的說道:“這潑猴,偏偏把團團帶偏了,讓它以爲這是創業,真是……”說完,安之再次看著葛文鬆。
此時的葛文鬆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遠了,明明該擔心黃山的事情,該著急收拾行李,可腦海裡反覆浮現的,卻是在竹海的那些日子,晨光穿過竹葉落在安之的髮梢,她練劍時認真的模樣,兩人坐在竹編老人的院子裡啃著烤餅,聽著遠處的鳥鳴;她偶爾會鬧小脾氣,卻總會在他受傷時,笨拙地給他包紮……這些細碎的時光,像裹了蜜的糖,甜得讓他捨不得放手。
“安之姐姐,”葛文鬆忽然握住安之的手,掌心的薄繭蹭過她的指腹,帶著熟悉的溫度:“團團的事,你別太自責,它現在雖然叛逆,可心裡還是向著你的,只要你好好跟它說,它肯定會聽。”說完他頓了頓,聲音裡多了幾分鄭重:“等我處理完黃山的事,就立刻回來幫你。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峨眉山,把那潑猴抓回來,好好教訓一頓。”
安之點點頭,眼眶卻有些發熱,她望著葛文鬆眼底的堅定,忽然想起在轉山時,僧人說的“萬物皆有因緣”,或許他們的相遇,也是一場早已註定的緣分。
風捲著鳳凰的火焰,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帳外的雪還在下,可她心裡清楚,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已經不一樣了。
葛文鬆轉身去收拾行李時,安之站在原地,看著那隻赤焰鳳凰,忽然覺得它的火焰不再刺眼,反而多了幾分溫暖。
她摸了摸腰間的斬妖劍,劍身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是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