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白釉面具的小丑。終於要脫掉戲服
——迎接她的。是另一個面具
一
“你要是能上那所省級中學,媽媽此生死都無憾了。”我從小媽就這麼說。
我叫劉惜,家裡很窮。爸媽都是工人、工地的工人。可是我還是不爭氣、成績永遠居中。或許我腦子真的積水吧、儘管我很努力、很努力。可是,一切都是白費的。
關於我是小丑的這個說法,從小學開始就有了。
剛入學、我沒朋友。
——原因是。我是個外地的窮孩子、
說不準當地的語言——被人笑、衣服破破爛爛——被人指手畫腳、整天瘋瘋癲癲——被老師罵。我的頭總低著,但是眼淚會在我入家門的那一刻停止。
“媽,我回來了!”抹乾眼淚,撲向媽媽疲憊的身軀。
一樣熟悉的舊房子的氣息。我最愛的紅瓦頂水泥牆、我最愛的爸爸媽媽。
“呵呵、寶貝回來了啊。等著啊,媽給你做飯!”走向狹窄的廚房。“今天學校怎麼樣啊?”
“同學們對我可好了!還給我糖吃那!”我掐著手臂,不讓自己哭出來。“老師又表揚我了呢。”
——事實上,今天我又被他們抓弄了。
——我的眼淚在世界上是最廉價的吧?
“我就知道我們家惜兒最棒了!”媽媽端出一小碟青菜。還是一餐素菜。我習慣。
這就是我的家。小巷裡的平房、
小學生活像穿過綠陰的飛鳥,頭頂有朦朧的雲在流動、
——我還是那個小丑劉惜。
說到悲慘和可憐。我不得不提起另一個人物。
——小圓。我們班的二號小丑。
他是一個大好人。別人說什麼他都會去做、
——乖得就像一隻狗
記得那次他被關在陽臺。可以透過玻璃窗看見他焦急的樣子、
他們像圍觀耍猴的庸人。可是他們就是以此爲樂的、
小圓沒有說話。他透過門縫、
“你們。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請你們吃雪糕。”
大家愣住了。我衝上前把門拉開、
——你快走!
他愣住沒有動。
“我請你吃。。”
話沒完。他又被人拉回了陽臺。
“謝謝。”那雙澄澈的眼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或許我們還小,不懂事。但是這種侮辱性質的捉弄有時真的會讓人爲此難過。要是小圓被人打哭了。他們就看著他哭著搖著別人的肩,笑聲讓他的脖子更紅了。我很想上前給他力量,但是這隻會讓我也再次變成小丑。
他們無聊的時候,就會玩我。拉去高年級那裡開玩笑——被人用籃球砸、愚人節又被整——最後出醜的仍然是我、走在一起總被擠出來。。。
夏天再次被熾熱燃燒。天空沒有云,只有會發光的夢想像太陽在炫耀。
我對著太陽發誓:我。劉惜!一定要讓你們對我豎起大拇指。讓你們羨慕。我一定要考上它!
爲了這個偉大的夢想。我躲進了圖書館、那裡沒有嘲笑。沒有愚弄。
——那裡孕育了我的未來。
直到六年級、我終於可以擡起頭了。因爲我考上了媽媽總掛在嘴邊的那間中學。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撞開了人羣。一邊走一邊跳。
他們羨慕妒忌的眼光、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當我打開家門、爸媽的屍體躺在客廳的地板上。一把血跡斑斑的菜刀放在旁邊。
還是這個紅瓦泥牆的記憶地。怎麼那麼淒涼?一切彷彿隨著他們的逝去就被抽空了。倏地、什麼都沒了。
我呆呆地站著。經過的街坊驚叫起來、
腦袋嗡嗡地轟鳴。我感覺世界失去了重心、要坍塌了。
警察和鄰居衝進了家,一下子變得好擁擠。感覺不能呼吸、於是我就坐在了地上。看著他們叫來叫去、把爸媽搬上救護車。我一直沒哭、直到看到了他們的死亡報告。
“死者是被利器所傷。兇手入室搶劫未遂、”陰冷的燈光。每個人都沒說話、
“據兇手交代。死者在搏鬥時緊緊抱著一個木盒、裡面是十萬元存單。”
我小心地打開這沾滿血跡的舊木盒。裡面有一張紙條、
惜兒。這十萬是給你備不時之需的、爸媽沒給過你什麼好吃好穿的。這點積蓄、算是我們給你留下唯一的東西。
——任何人、任何都不能取代他們的擁抱。
我抱著盒子縮在角落。身體因哭泣而顫抖、
眼淚卻好像流乾了。只有斷斷續續的抽噎、
我感覺被瞬間抽離。真空裡沒有溫暖幸福、
任何人這時候的關心只會讓我更難過。我並沒有怨恨、我誰都不怪。因爲我是個小丑、一個永遠都帶著面具、穿著寬大戲服做著傻傻的動作、不停摔倒還說沒事的小丑。
——如果小丑哭了。你會認爲他在搞笑嗎?
上天沒在捉弄我。他是在考驗我、告訴我。如果我還是現在的我,我就永遠只能做個小丑!
我!劉惜。對太陽發誓。我不做小丑!
二
“惜兒啊。我這簡陋了點,你還習慣吧?”
白得發亮的四壁。把人影照得慘白、頭頂閃耀的白熾燈伴著風扇吱吱呀呀的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裡遊動。
“不會,比我家好多了。”
——細胞開始變酸。一直涌上喉嚨
“惜兒、你父母的十萬塊積蓄,我會原封不動地幫你存著。給你讀書。”姨媽是唯一願意接受我的人,是我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姨媽。這個假期我會去打暑期工,你不用擔心我的。”對於一個月薪只有3000、要供房養母的姨媽來說。我無疑是個負擔,可是就算是拖累也好。姨媽終歸是咬牙把我從舊家拉了回來。
“真是委屈你了。這麼小就。。哎、不說這些了。惜兒,以後我會很忙,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說完姨媽就背上包關上了門。
嘭。我擡起頭站在不大的房子裡、‘只要擡起頭。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劉惜!你要加油!爸媽。爸媽都在看你那!你要爭氣!做最驕傲的小丑!”聲音一陣一陣地迴盪在四面發白的牆壁。
嘭。關上門。我走向了門口的工作介紹所。
沒有能把衣襬吹得飛揚的風。只有能把人的心都照透的光。
“你好!請拿來看一下。謝謝!”擦乾不斷流出的汗水。我抱起傳單走向人行道。
“這孩子這麼小就出來打工了呀。”路人奇怪的眼光讓我感覺全身不自在。又是那種小丑的感覺。我低下頭轉身走了。
——候鳥被囚禁在孤獨鑄就的鐵籠裡。它眼中燒不盡的烈火、要比那日光還要亮
眼前就是一所中學。一座承載多少夢想的建築、
它的一切看上去都籠罩著毛絨的光圈。
加油劉惜!離初一隻有幾個星期了、離你夢想的完美生活、你自豪的身份只有幾個星期了!
“請拿來看一下。謝謝!”夢想或許就是我唯一的力量了吧。
——不管了。我一定要擡起頭!
三
“惜兒啊。恭喜你啊。今天你就要成爲一名真正的初中生了!”姨媽爲我整理好衣服。把早餐塞到我嘴裡。“快走吧!”
“嗯嗯!”嘴巴說不出話。我已經激動得快哭了。終於、終於來了。
跑著來到了學校。似乎我是最早的。學校的大門半掩著、吱呀地被我推開了。沒有一個人的教學樓很是陰森。
隨處可見的蒼天樹讓人異常放鬆。
我扯平衣角。興奮地注視著最高大的那一棵、
——榕、樹齡:81年
“嘿!”一個穿著正式的大人叫住了我。“同學,你來得太早了吧。回班裡坐著吧。”
應該是老師了。“老師好!”
“你好。你是幾班的呀?”她走進了、帶著迷人的微笑。從未覺得老師如此和善。
“我。。我是。”忽地想不起來了。忙去看通知。“哦。我是4班的!”
“那真巧了,我就是4班的班主任呢。跟我來吧。”
她走在前面。
影子被日光拉得好長、清晨的微風把她的裙襬吹得像盛夏盛開的潔白花朵。頭髮彷彿都能流動、從頭頂嘩啦啦地流到我腳下。
我迷醉地閉上眼睛。感受好聞的洗髮水香味和颯颯的清風、
——陽光硬生地刺痛眼皮。
——像聖母的禮讚、從縫隙滲進靈魂的魂池
過了大概十幾分鍾。人漸漸多了。都是被家長陪著來的帶著爛漫笑容的初一新生、
他們書包上的標記燙紅了我的臉。
我背的只是掉色透光拉鍊生鏽的舊布包。
他們的是耐克新款防水熒光單肩挎包。
“大家都來齊了嗎?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林冉。是你們的班主任。請多指教了。”她微微地點點頭。在黑板上寫下名字。
班裡異常地安靜。大家好像都很怕生、分座位時。我仔細地看了班上的每個人。沒人有笑容,只有一臉的不耐煩和羞澀的緊張。
“沒什麼事的話。大家就先放學吧。”林老師簡單說了幾句。沒人有什麼熱情的反應。這讓我有些不習慣。
人羣便一鬨而散。我沒看到以前的同學,這最好。
被我擋在抽屜裡的布包顯得刺眼。
——別人異樣的眼光讓我覺得壓抑。
所幸我並不讓人注目。
爸媽。你們看到了嗎?我真的考上這了。你們看到了嗎?嘻。女兒是不是很厲害。你們在上面要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
升到頭頂的太陽把臉照紅了。風把樹上的綠葉吹得發顫。
——心情就像被放逐的氫氣球、從軀殼裡一直升到宇宙。
四
“嘿!你叫什麼來著?”
——她好漂亮!眼睛像洋娃娃、嘴脣粉嫩、皮膚白皙。看著她、時間都會暫停。
“我。我叫劉惜。你呢?”她是第一個找我說話的人,在我看來有些太過幸福。
“我叫任研。交個朋友。”她伸出了手。有種不由分說的霸氣。
“嗯!”她。就是我初一的第一個朋友?我不敢相信了。像我這種樣子、不應該是和一些同樣普通的人做朋友的嗎?
看著窗外的梧桐發了會呆、那種綠,綠得彷彿要把這世界都染綠似的。你看多了,你就會覺得眼睛都變綠了。
“嘿!交個朋友怎麼樣?”我把手伸向旁邊的女孩子。
“嗯。”她的皮膚像是被光分子浸泡過。帶著眼鏡。額頭上綴著隱隱約約的痘印。在我看來跟我一樣普通。不錯!
“你叫?”我往她那邊靠近了些。
“樑慕曦。”她的表情很僵硬。讓人覺得吃了什麼生硬的東西
“很好聽的名字!我叫劉惜。” 朋友不怕多、就怕沒朋友。
“嗯嗯!”好像就沒話說了。、
太陽瞄準了角度。把所有能量都聚在一起、
——瞄準這班新生、發射。
直到軍訓。我和慕曦剛好站在一起。話便多了許多。我們便從天談到地、從男談到女。可是她這人、有些太羞澀。總是我說一句、她附和一句。
——她讓人感到壓抑。無聊
不遠處的梧桐樹發出微弱的蟲鳴。一會停了、一會又涌進你的思想裡。
任研站在很後面。她就像個巨星,身邊總是有著羨慕的目光。她能夠跟我說上幾句話實在太幸福了。可是她總在我充滿期待的時候就突然離去。
有幾個旁邊的女生總愛開我玩笑。比如把我的帽子扔來扔去、我便在她們之間跑來跑去。她們的笑聲好刺耳。
——我眼眶一下子紅了。
劉惜、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堅強了?你不是小學的你了!你不是小丑!
這麼想著。我停下來。低著頭、帶著不可拒絕的憤怒。“還給我。”
“不要!哈哈。”她們笑著跑開。我該不該追呢?如果我追了。我還是那個劉惜吧?
不知名的鳥在頭上嘎嘎地叫著。在我聽來只是嘲笑!
我站著。突然想起了什麼、
“愛還不還!”我敏捷地摘下她的帽子。扣在頭上
時間凝固了那麼幾秒。
“還回來!”女生嬌嗔著跑過來。
——胃裡一陣噁心。
走向濃重得壓抑的樹蔭,我還能感覺到身後他人複雜的目光像聚光燈打在我身上。
候鳥自由了。它被自己所解放、
不遠的地方。一個好看的男生默默看著這個倔強的女生。
他嘴角的弧度。明亮而悲傷
——像末日前的太陽。
“她好拽。”身後的一句不知是恭維還是刻薄讓我的腳步停頓了。
有人叫住了我。
“做個朋友唄!”她是個蘑菇頭的女孩子。動作大大咧咧、牙齒潔白整齊,就跟她的白襯衫一樣耀眼。
“好!”這個朋友總該適合我了吧?
“走!我請你喝東西、”她拉著我的手。心裡莫名一陣感動。還沒問她的名字、可是我就想永遠這樣了。
“我叫房燁。”她連我想問什麼都知道。幸福感從手心涌到頭頂。
——吞沒般的溫暖滿足、
“幸福來得太突然就是災難。”
神經突然調出這句話。我打了個冷戰、這幸福的確很突然。但這真的是災難嗎?
——我不要、我不要再那麼不幸了。
媽媽。爸爸。請你們保佑女兒我交的這個朋友是最好的!謝謝。女兒想你們了。
五
“劉惜。惜惜、幫我去買只水啦、你最好了。”房燁翹著腿。把錢扔給我。
“嗯。你要喝什麼?”想到昨天的感動。我撿起錢、
“可樂!快點。渴死了。”我走的時候、她只是悠閒地閉上眼。樣子讓人不屑、
當我喘著氣從後門跑進來時、她嘴角輕蔑地上揚。
“房燁!你的可樂、”我就這麼看著她大口大口地喝。加上運動後的體力流失、
——我的腦細胞告訴我
——我缺水
“唔?你要喝?”她看我這麼看著她。瞇上了眼。
“自己買吧。”她吐的每一個字都像冷霧。逐漸凍結了我的知覺、
“辛!一起玩。我跟你說哦。。”她走向了陽臺、楊子辛就在那。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光是看樣子就知道、不算漂亮但很耐看。笑起來有酒窩、眼睫毛像兩把刷子。
“你就這麼扔下你的朋友?”楊子辛看了看我、
此時我像個被遺棄的玩偶。在陰暗的角落——等待不會到來的幸福、
“哎呀。沒什麼的。她又不是沒別的朋友。繼續跟你說啦。。。”房燁、怎麼會這樣呢?
“劉惜!幫我也買水好不好?諾。這是錢。快點哦!”又有幾個女生圍上來把我從思緒中拉回。什麼?我成送外賣了?
“這。我。。”我不要做小丑、但也不是奴僕!
“要喝自己去買。我沒這責任、”或許我很拽。又有多少人能理解?理解我這種受不了壓迫、受不了嘲笑。心理極度扭曲的我、還有朋友嗎?
“切。、以爲自己是誰啊她?!有病吧?”身後、女生跺著腳撒嬌。
那個男生路過窗邊。空中懸著的手、半張著嘴。
——不要這樣對她。
他望著女孩的背影發呆。心裡不是滋味
我跑上天臺。在這裡,所有嘲笑與不安只會化作渺小的塵粒被自尊彈到大氣之外。只有被夢想照耀著的自己,能感受到。
“劉惜!你到底是什麼啊?!小丑?奴人?哼!你什麼都不是吧?”聲音順著風從樓頂墜落。
“有時候。我們都會迷失自己吧?劉惜。我叫夏米、交個朋友!”
宇宙間、就會有彼此吸引的靈犀吧?一個你從未見過,但是一旦見到就覺得十分熟悉的人。她是夏米。雖然長相普通,但是笑容很甜、雖然身材一般,但是親切可愛。我從未在班裡注意過她、
——因爲如果你看到她。也只是看過而已。
“當然!”當你被人嘲笑誤解時、有個懂你的人是件多麼快樂的事。我握住了夏米的手。她微笑時有兩個酒窩、
“劉惜。你沒事吧?”夏米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眼神裡、我們在訴說彼此。我在她的眼眸裡看到了自己,還有我們的靈魂在嘶喊
夏米你好!我是劉惜、好像我們早就認識了。怎麼不早點見到你!你都躲哪去了。不過、謝謝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跑出來了。
爸媽、你們看哦。這是夏米、我的朋友。和別的不一樣、你們幫了我看清了現實。不是每個朋友都像你一樣需要你的吧?但我覺得夏米跟她們不一樣!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她沒有大小姐的嬌貴氣。甚至、我覺得、她跟我好像。
一切都要看下去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