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第四章 送別

自師父去後,郭復一個人在島上住得久了,沒人跟他說話,漸漸養成了極靜的性子。

後來來了林平之,那麼小小一個人兒,郭復怕他悶,也不知如何看顧小孩,便只好和他吵嘴,吵著吵著,自己倒像個孩子似的,反而平之漸漸大了,好多事情都開始順著他來,他倒覺得苦悶了。

曲非煙像是另一個小平之,雖然不和他吵,但是那活潑勁兒,他很是喜歡,因此很寵著她。

曲洋寄情山水,不太管她,曲非煙便見天兒的往大佛巖跑,纏著郭復教她做菜。

郭復每日換著花樣的教,曲非煙就每日變著花樣的吃。吃得臉都圓了一圈,郭復才明白過來,這哪裡是學做菜,分明就是找個由頭,讓他做菜給她吃嘛。

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甘之如飴。教曲非煙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以前教小平之的情形,簡直別無二致。

好容易曲非煙終於做出來第一樣菜,是一鍋山雞蓮藕湯,雖然看著雞肉柴了些,湯裡的油也多了些,蓮藕也切得大塊了些,但如果這第一碗湯是給他喝的,他還是會很滿意的。

可是他上午才見曲非煙在熬湯,心裡期盼著,下午就看見她連鍋一起端了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拿給林平之了。

他正氣呢,曲非煙又把湯抱了回來,哄著他把剩下半鍋湯喝了,又咚咚咚地跑了。

郭復抱著空鍋,一下子氣全消了,只是始終不太滿意。

曲非煙的廚藝,在禍害完東邊林子裡的雞後,終於見長。林平之也在第四十八次喝到雞湯的時候,長舒了口氣,總算不必再暗示自己喝的全是水了。

曲非煙眨巴著眼睛,盯著林平之把雞湯喝完,才露出個大笑臉:“平之哥哥,今天的雞湯怎麼樣?你每次都說好喝,我自己都嘗過的,今天可不許再騙我,一定要給點兒建議才行。”

林平之雖然覺得雞湯喝得已經很膩了,但今天的雞湯確實較之以往大有進步,於是仍一如既往地打了個嗝,稱讚道:“好喝。”

曲非煙滿意地笑笑,拉他起來:“我們去捉蝴蝶吧?”

“秋深露重,哪還有蝴蝶?”

“有的,有的,你跟我來嘛。”

曲非煙拉著林平之往大佛巖跑,兩人穿花過林,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到了大佛巖底下,林平之擔心遇見郭復,又給他趕走,問道:“師父會不會在上面?”

曲非煙示意他小聲,自己也低聲說道:“來的時候,我見郭爺爺睡了,我們小點兒聲,別吵醒他就行。”

他們躡手躡腳地走,慢慢挪到一處山壁前。卻見那山壁上有一個巖洞,不時有蜜蜂蝴蝶,不辭長遠的飛來,全飛進那巖洞裡。有時從巖洞裡也會飛出來一兩隻,都飛得七上八下的,像是醉了。

曲非煙小跑上去,伸手便捉住一隻蝴蝶,回頭笑道:“他們真蠢,飛都不會飛。”

她把蝴蝶捧在手心,那蝴蝶也似是真的醉了,臥著不動彈。

林平之以爲蝴蝶死了,拿手戳了一下,蝴蝶才懶洋洋地扇了幾下翅膀,表示抗議,但還是不願飛走。他把鼻子湊過去,聞了聞,又站到洞口嗅了嗅,果然都聞到一股同樣的清香。

“洞裡應該有什麼東西,香得很,把它們都引來了。”

“去看看就知道啦。“

曲非煙興沖沖便往洞裡跑去,林平之點燃火摺子,緊隨其後。

巖洞並不很深,但容人站立還是綽綽有餘。

進了洞內,只見兩邊石壁上掛了幾盞銅油燈,林平之一一點亮。火光一盛,就見許多蝴蝶蜜蜂都圍著一處地方在飛,逡巡不去。他們上前去看,只見一塊大石上,放著幾個泥封的罈子。

離得近了,曲非煙手裡的蝴蝶聞著了味,扇扇翅膀,又飛起來,晃悠悠地落到罈子上。

“好香啊,裡面裝的是什麼?”

曲非煙蹲在地上,也湊過去聞。

林平之想了想,猜測道:“應該是酒。”

曲非煙有些好奇,戳了戳其中一個罈子,只覺得裡面滿滿當當的。

“酒也能這麼香嗎?”

林平之也蹲下來:“我沒喝過。不過以前師父喜歡喝酒,他喝酒的時候,我總能聞到一股香氣,就跟這個味道差不多,不過淡很多。後來我不讓他喝了,怕傷了他老人家身體,就再也沒見他喝過。沒想到,他居然還偷偷的藏了幾罈子。”

曲非煙拿指頭從泥封上揩下一層泥來,伸到林平之眼前:“不是藏的,應該是新釀的,這泥還沒完全乾呢。”

林平之恍然大悟:“難怪最近師父神神秘秘的,除了教你做菜,全不知在幹嘛。”

曲非煙狡黠一笑,抱起一個罈子:“平之哥哥,你想不想嘗一嘗?”

林平之聞著那香氣,料想那酒一定很好喝,倒真給勾起幾分饞來。他嚥了咽口水,決定還是拒絕:“這不太好吧,叫師父發現了,又該罵我了。”

“這好辦,你在這等我。”

曲非煙放下酒罈子,急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拿著一根草進來。

林平之不解:“非非,你這是要幹嘛?”

曲非煙嘿嘿笑道:“待會兒你就知道啦。”

只見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來,一展開,裡面是幾根鋼針。她捻了一根,往罈子上刺去,慢慢在泥封上磨出一個小洞。直到刺破了底下的布,她才抽出針,在衣服上抹了抹,收起來,又拿起那根草管,順著剛剛磨出來的小洞,插了進去。

她抱起罈子,拉著林平之坐在大石上面,咬住那草管露在外面的一端,長長一吸,酒液便順著草管給她吸入肚中。

“哈,真香啊!”

曲非煙滿足地叫了一聲,把酒罈子遞給林平之:“平之哥哥,你也試試。”

林平之捧著罈子,有些猶豫,他並不糾結於偷酒喝這件事,惹師父不快的事情多了,並不怕多添這一件,捱罵便捱罵吧,何況不一定被發現。只是看著那草管子,想到曲非煙剛剛纔把它含在嘴裡,現在又要換自己,竟隱隱有些肌膚相親的異樣感覺。

他心跳得很快,微微紅了臉,轉頭去看曲非煙,就見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這昏黃的光裡,像是兩顆明珠一般,讓人忍不住的盯著看。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曲非煙的臉上已經微微坨紅,更添了幾分可愛,又生出些大人才應該有的嫵媚來。林平之看得口乾舌燥,連呼吸也粗重了些。

曲非煙看他遲遲不喝,問道:“平之哥哥,你怎麼不喝呀?”

林平之給她一聲哥哥叫得清醒了,臉也羞臊得通紅,好在燈光昏暗,能略作遮掩。他埋下頭,叼住草管,慢慢吸了起來,儘量使自己不再去看她。

平之從來沒喝過酒,只覺得這酒喝到嘴裡,香甜香甜的,不知是不是所有的酒都是這個味道。那酒上勁很快,他只喝了幾口,便覺得頭有些暈。他兩眼迷濛的去看曲非煙,卻見她已經靠著自己的肩睡了。

他把她輕輕扶到懷裡,讓她的頭枕著自己的腿,然後勉力坐著,免得驚醒了她。沒一會兒,平之也沉沉睡了。

這一覺好長,他們醒來時,天已暗了,銅油燈裡的油都燒盡了。

他們在黑暗裡,各自紅著臉,把巖洞裡收拾一下,努力恢復原樣。出去的時候,兩人牽著手,一路都沒說話,聽著這靜夜裡的蟲兒互訴心腸。

郭復早已經做好晚飯,且和曲洋吃過了。他原意要和曲洋一起,等這倆小孩回來,訓斥一番他們晚歸的行爲。

曲洋卻擺擺手,吃完就抱著他的琴走了。走時還搖頭晃腦的,嘴裡哼哼唧唧的唱著:“我與你自幼本相愛,青梅竹馬兩無猜——”

郭復到底沒有責罵他們,還給他們把菜熱了,只是嘴裡一直嘟囔著“臭小子不知道回來做飯,倒要我老人家給你煮”。

兩人不敢接茬,偷偷笑著把飯吃了。收拾碗筷時,郭復似是聞到了什麼,忽然問道:“你們身上什麼味?”

林平之不知如何作答,曲非煙倒是機敏,笑嘻嘻地道:“我們去花叢裡玩了,滿身都是花香。”

郭復便也饒過他們,沒再深究。

林平之第二天心裡還惴惴的,怕郭復發現他們偷喝了酒。連著兩天沒事,便也漸漸忘記了,又恢復了每天練劍玩耍的日子。

如此秋去冬來,轉眼自曲非煙上島,已經大半年過去。

今冬得天垂憐,有幸下了場雪,整座島上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曲洋大概真的老了,天寒地凍的,就窩在屋子裡烤炭火,悶了就彈彈琴,便也是一天。

郭復倒不怕,不管風雪嚴寒,依舊一件單衣,在雪地裡健步如飛,看不出過了今年就要九十八了。

曲非煙知道曲洋畏寒,和林平之在山裡早早燒了碳,開窖取碳那天,兩人都弄了一身灰黑,衣衫是要不了了,因此還被郭復罵了一通。

那天兩人一起去河裡洗澡,脫了衣服,看見對方黑黢黢的身子,漏出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纔想起男女之別來,兩人羞紅著臉,抱著衣服分開去洗了。

之後幾天,曲非煙沒理平之,平之也不敢和她搭話,倒叫郭復好生稀奇,疑心這形影不離的倆小孩吵了嘴,還偷偷問曲非煙,平之有沒有欺負她。曲非煙當時紅著臉跑開,心裡只覺得郭爺爺實在太不正經了些。

好在冬天一來,便把一切少年少女的心事,掩藏起來。

小孩當然也是不怕冷的,雪稍稍停了,兩個人就跑到雪地裡,撒潑打滾的玩。就是平之玩累了,常常要望著濛濛的海面出神。

曲非煙知道他在想家。早前她便知曉了,平之並不一直是在島上生活,反而每年都要回一趟福州的家,與家人團聚的。家人尚在,這也是平之不正式入門的緣由。

十歲那一年,林平之和父母出海遊玩,遭遇風浪,迷了方向,在海上漂泊許久,又害了大病,幸而最終船隻在桃花島擱淺,爲郭復所救,後來爲了養病,就在島上住下,更是被郭復收做記名弟子。

曲非煙只知道林平之家裡是開鏢局的,規模如何,並不清楚,林平之自己也不甚關注。後來把名字說與曲洋,才知道福威鏢局大名鼎鼎,託祖上的餘蔭,生意做得很大,但林平之並不以此自矜。

說到底,除卻父母外,他於鏢局裡的其他人,已無太多印象。

離家久了,就會想家,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湯圓和餃子,也都是很容易做的菜餚。

曲非煙不知道福建人過冬喜歡吃什麼,因此每一樣都做了些。

她熬了紅糖薑湯,用來盛芝麻湯圓,又向郭復討來秘訣,用前陣子自養的雞配鮮人蔘熬了一鍋高湯,把人蔘、豬肉和蝦剁成泥,加上蔥花,與熬出的雞油一齊拌好,包成餃子,煮出一鍋雞湯人蔘餃。

郭復和曲洋都對著餃子大快朵頤,讚不絕口,林平之倒是吃著湯圓,喝著薑湯,覺得心裡和胃裡一樣暖暖的。他沒告訴曲非煙福州過冬節並不吃湯圓,更不吃餃子,而是吃一種叫做米時的小吃。

他媽媽愛吃甜,因此家裡的廚師華師傅做這小吃時,都要裹上拌了糖的米時粉,軟糯香甜,便和這湯圓差不多,雖然他並不常在家,因此很少吃。

但也許——他是有兩個家的。

有兩個家的人,去另一個家,便意味著要離開這一個家,無論到哪,都是離鄉。

天氣放晴沒多久,海上平靜下來,和船家每年約好的日子就到了。

一艘海船停在曲洋來時的岸邊,林平之和曲非煙的行李早收拾好了,一起裝在一個小箱子裡——他們要一起去平之家裡。曲洋雖然也要乘坐這艘船回去,但上岸以後,並不與倆小孩同路,他要轉去衡陽,等待摯友金盆洗手之後,一起回返島上,就此隱居。

曲非煙跟著爺爺走南闖北慣了,並沒有多少離別的感覺。林平之則是每年往返,知道自己還要回來,因此無甚傷感。兩人站在船邊,興致高昂的朝著郭復揮手。

曲洋坐在船頭,將琴橫在膝上,彈著他的離別之曲,高歌道:

“浙江秋,吳山夜。愁隨潮去,恨與山疊。塞雁來,芙蓉謝。冷雨青燈讀書舍,怕離別又早離別。今宵醉也,明朝去也,寧奈些些。”

這曲子並不太合時節,也許他只是酷愛音樂,因此總要彈點曲子,郭復卻從中聽出了一種別樣的思緒。

那是一種前路未明,此去之後,或難再聚首的愁緒。

這或許真是一次長久的別離了。

林平之和曲非煙還在船頭上喊著:“師父(郭爺爺),等我們回來!”

年輕人大抵總是如此,並不以離別爲意,總覺得此生還很長,還有很多再相聚的時間,因此分開時,若還含著再見的希望,那麼便是高興的。

兩道年輕的清麗之聲在海上回蕩好久,直到帆影模糊,終於消失在海面。

郭復一直站著岸邊,就這麼望著,直到兩眼模糊,揉揉眼睛,確定船影不見,挺直的身子一下有些垮了,像是放鬆下來,又像是真的老了。

“哼哼,偷我的酒喝?”

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巧的酒葫蘆,嘬了一口,習慣地左右一看,確定沒人偷偷看著他,要抓他個現行,隨後才一臉愜意的品味了許久,抻著懶腰往回走去。

“兩個小鬼頭和一個瞎彈琴的走了,終於清靜了。”

只是熱鬧過後的清靜,總歸還是太清靜了。

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一章 相識第四章 送別第七章 圍殺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六章 遇難第二章 拜師第七章 圍殺第五章 風波第二章 拜師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七章 圍殺第十章 秘聞第八章 逃亡第八章 逃亡第五章 風波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五章 風波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六章 遇難第八章 逃亡第四章 送別第一章 相識第一章 相識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十章 秘聞第一十四章 雙劍坐鬥採花賊第三章 學劍第十章 秘聞第三章 學劍第二章 拜師第十章 秘聞第五章 風波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五章 風波第八章 逃亡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三章 學劍第三章 學劍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一十四章 雙劍坐鬥採花賊第九章 追,殺第四章 送別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八章 逃亡第九章 追,殺第七章 圍殺第四章 送別第十章 秘聞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八章 逃亡第一十四章 雙劍坐鬥採花賊第八章 逃亡第十章 秘聞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八章 逃亡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三章 學劍第七章 圍殺第一章 相識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四章 送別第二章 拜師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六章 遇難第四章 送別第一十五章 利息、彌補第十章 秘聞第九章 追,殺第五章 風波第五章 風波第三章 學劍第四章 送別第五章 風波第八章 逃亡第一十三章 回雁樓頭名回雁第一章 相識第四章 送別第四章 送別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十章 秘聞第六章 遇難第一章 相識第三章 學劍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一十一章 劍譜第四章 送別第一十二章 獻劍第六章 遇難第一十二章 獻劍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乌恰县| 邵阳市| 新野县| 方山县| 长沙县| 南郑县| 平谷区| 运城市| 德昌县| 石渠县| 囊谦县| 嵊泗县| 江阴市| 天长市| 吉水县| 温泉县| 玉林市| 建宁县| 鄂托克旗| 高淳县| 新和县| 樟树市| 娱乐| 武宣县| 偏关县| 澎湖县| 忻城县| 高雄县| 衡阳市| 台南市| 丘北县| 突泉县| 海口市| 陇南市| 龙口市| 曲水县| 诏安县| 旌德县| 桃江县| 堆龙德庆县| 漳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