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鮫綃織就的潔白紗衣，戴上白色的面紗，再一次地面對著鏡子，將全身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很好，我對自己此刻的狀態十分滿意。

鏡中白煢姐姐的身影漸近，我垂下眼簾，假裝沒有看到她面上深深的不捨與哀傷，轉過身來拉著她冰涼的雙手，“姐姐，你看我這樣漂亮嗎？”

“很美！”白煢姐姐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決定了嗎？”

白煢姐姐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我做出了決定是絕不會回頭的，她這麼問，也只是心裡抱著萬分之一的期望罷了。我不忍再看她，轉過身望著鏡子裡安靜站立的美人，“其實姐姐心中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我知道，雖然你平常乖巧柔順，但若真遇上了事情，你卻比誰都要決絕……可我心裡總是還存著那麼一絲縹緲的希望——儘管我知道，讓你改變主意的機率十分渺茫，但我捨不得你，他已經……這是無法挽回的了，你難道也要如此……令我傷心嗎？”眼淚順著她潔白的臉頰滑落，我鼻頭微酸，眼裡似乎有水氣氤氳。但我不會再哭了，對於一個心死之人，哪裡還有什麼感情可言？

“姐姐莫再哭了，青漓哥哥會心疼的！”我努力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想著通過打趣她來將這種悲涼的氣氛驅逐開來，然而這並沒有效果。白煢姐姐沒有笑，她只是深深地看著我，而這種無聲的挽留，更令人無法拒絕，也更令人覺得心傷……

“姐姐，你是最明白我的……在這最後的時刻，你一定要我傷心難過嗎？”我的內心深切地嘆息著，那是爲了白煢姐姐日後再也見不到我而悲傷。但是她有青漓，總有一天她會振作起來的，我相信，時間可以沖淡一切；而我，已經沒有人再將我捧在手心裡了。

“也是，結局既已註定，何必弄得如此傷懷？”白煢擦了擦的眼淚，努力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總要高高興興的纔好！”

我微笑著挽了她的手，向著屋外走去。

到達玄夢幻界之外，我停住了腳步。

白煢看我駐足不前，還以爲我回心轉意了，然而在她的笑容尚未露出之際，我轉過頭來望著她道：“姐姐，你和青漓哥哥就送到這裡吧！”

“不行！”白煢姐姐一臉的堅持，“無論如何，我都要送你過去！”

其實我心裡又何嘗不願，他們能陪著我走過這一段路程？然而，我必須一個人離開。因爲我明白，若是白煢姐姐看到那一幕，她恐怕會更加難以忘懷，或許每夜都將被噩夢驚醒——這種痛苦，我不願再留給任何人！

我笑著對白煢說：“姐姐，我只想一個人去見他……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姐姐可願成全了我？”在白煢愕然的神色中，我看向她身後站著的青漓，此刻的他，因爲痛失好友而變得憔悴不堪。但他還有要保護的人，所以我知道，他是不會頹然太久的。

他的眼睛望向了我，目光中紛繁複雜的感情，我居然看得懂？那眼神裡，有淡淡的不忍、不捨，還有一絲感激和欣慰，我想，他應該是明白我的意思。

我向二人點了點頭，“白煢姐姐，青漓哥哥，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的……我們……都會過得很好，所以你們不要擔心了……好好生活，我祝你們二位白頭偕老！”

我轉身決然而去，驀然回首中，最後一眼看到的便是，白煢泣不成聲地靠在青漓的懷中，我的心中忍不住一陣刺痛，在飛向空中的同時，最後一句話也從口中飄出：“你們一定要珍重……忘了我們吧！”

我觀察著四周的景象，這裡就是他最後一刻呆過的地方？我睜大眼睛仔細地看著，努力地想把這些景象印在我的腦海裡。我要記住它們，這周圍的樹，白色的霧氣，天空中的雲朵，飛翔的鳥兒，腳下的小草，還有……那隱在了雲霧下方、看不真切的崖壁，我想，這些東西都充滿了他的氣息，我一定要記住它們！

我站在崖邊，直到那天邊的夕陽逐漸落下，萬物霎時籠罩在一片薄薄的夜色之中，腳下那蕭索的懸崖隱約可見，彷彿被人用利劍從一邊削下似的；懸崖下方深不見底，只能在模糊夜色之中，朦朦朧朧地看到其被大片的濃霧遮掩住，給人一種錯覺，彷彿那霧氣只是一塊軟綿綿的雲朵，可以承受得住那筆直墜下的力道。

若是真的，那便好了！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我以前總是不理解，人爲什麼要嘆氣？然而似乎這幾天，我嘆息的次數，竟然比白煢姐姐的還要多得多！

時間到了！

當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師父明明可以過得很好，卻也選擇了這麼一條路！

預期的害怕並未出現在心底，甚至一絲也沒有！我想想便恍然了，因爲在人的心底，永遠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而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再也沒有什麼能夠令我感到害怕了！

我靜靜地回憶了這短暫而又充實的一生，突然發現，我的回憶，全部都是同他連在一起的，我們之間的記憶早已融爲一體、密不可分！回憶裡有些當初被我忽略過的，現下都已經清晰明瞭。我這一生都過得十分快樂，沒有什麼值得後悔和遺憾的——除了一件，那就是，直到他跌入那萬丈深淵，我才突然明瞭自己的心意。

從前我什麼也不懂，不懂得他對我的心意，也不懂得爲什麼他一次次地爲了保護我，而頻頻瀕臨險境——我只當他是好人，卻從不多想。白煢姐姐告訴我，他一直在等我，等著我長大，等著我明白……然而，當我真正明白了之後，他卻再也感覺不到了……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我知道是誰害得他如此，但我心中卻絲毫沒有一丁點兒想要報仇的念頭。因爲我知道，報仇——只有他在才被賦予著意義，他不在，我又何必去報仇？

我只想陪著他，無論哪裡都好，只要我們在一起……我想，他必然是願意我陪著他的！

那黑黝黝的深淵，似乎就是通向他所在之路，我張開雙臂，想著自己如同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花，緩緩飄向崖底，飄過那嫋嫋白霧，飄往著他的所在。

心頭驀地閃過初見那一日，他溫和的笑容。我相信，那將是我一生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