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帳燈。
月色如暮,映著河面倒影越顯皎潔,清風沙沙輕拂著河畔略顯猙獰的銀杏。樹巔烏鴉呀呀而鳴,好似也要觀賞著盛大燈會,卻不知自己此刻在世人眼裡是怎麼個萬般不應景。
長廊遠處,一緋色長裙人影跌跌而來。一步三瑤,一行十晃,手中酒杯搖搖灑灑,溼了血色羅袖。庭樹飛鳥好似被這般豔色驚鶩,一飛而散,只留一道赤色人影在庭廊回渡。
“清風緋衣,月落搖情……多年不見,琴姬還是這般嫵媚,玉顏不改,只是不知這些年又有多少人爲她失了心魄?!蓖ダ攘硪欢?,有所思一飲杯中濁酒,拿起摺扇在手中拍了幾下笑道。
“像她這般癡情的種子世間已經很少了,不過她對御風的這份情還遠不及我對她那把琴的朝思暮想啊……”一旁別如鶴兩指玩轉著玉杯,也不看琴姬一眼。聲音低沉,略帶傷感。
話間,琴姬已然走到他們身前。妖嬈的身姿,滲血的緋衣,額間一點硃砂,重眉粉黛,紅纓點鬢,和著凝脂般的膚霜。本就魅人的她這身裝扮更顯嬌豔,也似乎向世人傾述著她的孤寂。
白皙的手端起杯中濁酒一飲而盡,擡頭看著樹巔自嘆道:“縱是玉顏,也不及這寒鴉之色,再美的皮囊沒了人欣賞還有什麼意義……”聽著像是悲傷的話語,琴姬眼神卻沒有絲毫波動,好似只是被她重複過無數次的臺詞一般。
“鶴兄你既不懂琴也不知樂理,卻總對我那朱弦琴念念不忘,若琴姬沒記錯的話這些年來每次見面你總會念叨它?!鼻偌Юw手在空中稍稍一揮,一把通體斑斕的琉璃仙琴出現在石桌上,纖細的紅色琴絃上肉眼不可見的銘文來回流動,映著她一身赤色,好似在講述過往一段美好而又不堪回首的往事。
琴姬伸手觸摸著緋色琴絃,心不由一陣猙痛,晶淚差點奪眶而出。
閉目,仰首,截斷過往萬緒千愁。
“嘖嘖,你雖通曉琴樂之理,這些年來也曾一人一琴昂首萬里無人,但卻從未見你因它而快樂過。哪像我,雖是歡喜卻也只是說說而已,有些東西得不到倒是好事……”別如鶴輕飲一口,閉目微搖著頭說著,看似甚是享受。
“今年的燈會,比往年隆重了許多,卻是少了些許活氣,也不知他在那邊可否遭罪……”
萬家燈火,恍若一道星河映著中央水面,花船撐蒿而過,在寂靜的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柔波,讓整個畫面活了一般。
畫面太過美好往往能勾起內心最深處的記憶,琴姬一語,有所思與別如鶴相視一眼皆盡沉默。
景色依舊,物是人非。三年前的那個夜晚與今同樣闌珊,鎮元紫火現世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大勢力爲據其己有而大打出手,縱是往日同道情意在它面前也同樣顯得那般無力。上邪山首席大弟子御風混戰之中故意敗陣,將其已得手的鎮元紫火讓給同樣身負師命的絕天宮琴姬北堂緋纓。
宗主震怒,將御風關於上邪山閬檯面壁至今。
三年。茫茫別離,思量難忘,千般苦楚無處話淒涼。自責,憤恨,牽掛,萬般思緒終成殤。
“我想去看看他?!憋L乾眼角的她,沒表現出絲毫衝動,對著有所爲與別如鶴輕輕說道。
“這才三年,何況也沒什麼不好的消息傳出來,說不定他是在裡面閉關呢……還是說,你自信當初用朱弦傷了他?”別如鶴把玩著隨手從亭邊摘下的走馬燈,搖著頭漫不經心說道。
一字成殤,別如鶴最後一句話似乎有勾起琴姬強塞在心底深處的記憶,眼眸裡一絲痛苦劃過。
“琴姬你考慮好了,真要是過去十有八九會與他們起衝突。不過不管怎樣,若是你決定去,我陪你一起!”有所思一邊合扇一邊說道。
琴姬不語,輕足一點迎著月色消失不見。
上邪山,世人無盡嚮往之地,在世俗眼中那裡每一粒泥土都有著沁人的靈氣,每一縷陽光都能都祛除世間疾苦,他們是神仙一樣的存在,福澤萬民。
夜深露更重,月夜下的上邪山雲霧繚繞,層巒疊嶂,亭臺樓閣高低起伏若隱若現。三道人影突然出現在山門不遠處樹下,藉著月影,他人自是難以發現。
“我和有所思倒是可以走進去,只是你,這山門上的結界……”
“我絕天宮與上邪山對峙這麼多年,要是連他們的宗門都進不了,豈不淪爲世人笑柄。”只見琴姬伸出纖手,掌心出現一顆青色珠子,看起來卻是極爲普通,與平時孩童玩耍的珠子無異。但想及琴姬身份,有所思與別如鶴倒也沒有什麼懷疑,也不待琴姬破界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就這樣看似極爲普通的珠子,琴姬將其反手推向山門。沒有絲毫意外,好似一圈漣漪,淡黃色的光幕上一道“門”就這樣出現。
……
“掌門師兄,御風師侄在閬檯面壁已有三年,縱是當時他的作爲令人失望,也間接導致了老掌門的失敗,可三年過去,也該恢復御風師侄自由了,畢竟也是本門大弟子身份?!?
拂塵殿後,韋長老看著遠處閬臺方向對身旁上邪山宗主谷留君說道。
“師弟真以爲我那般狠心麼?也只是讓他與塵世隔絕一段時間,靜思己過,放下一些不該有的情分而已?!惫攘艟荒樅掼F不成鋼的表情,轉身看向閬臺方向。心底卻對御風有一絲感激,當時他知絕天宮琴姬也參與鎮元紫火的爭奪,而御風幾人個琴姬交情人盡皆知。
之所以力推他這個徒弟前去,就是因爲對其心性極其瞭解,不然的話,若是他人前去真將紫火帶回,只要老宗主成功,就算他依舊上位又怎可能在偌大的上邪山萬人之上而無一人之下。
“也該是放他出來的時候了……”
長亭十里,秦樓楚館,偌大的上邪山琴姬三人如入無人之境,倒是琴姬,風過留香。
“原以爲這上邪山內會有層層防衛,但不想這般無趣。”疾行中,別如鶴環顧四周,靜寂無人。
“這裡是修道之所,又不是什麼皇宮大內,修道之人豈是凡人可比,誰吃飽了撐的跑這裡偷雞摸狗……你也算一人物,聽你這話怎麼感覺像出沒見過世面的書呆子嘴裡出來的?!庇兴计沉怂谎?,漫不經心道。
“無趣……”別如鶴回了有所思一個鄙視的眼神,便緊跟琴姬而去。
清風微起。拂塵殿內谷留君手執白子,點落九宮,早已將韋鬆逼得舉步維艱 。
谷留君轉頭看向一面黃鏡,捋了捋鬍鬚這才說道:“看來有些人還是等不住了,既然有客來此就不可讓世人說我上邪山待客不周?!?
緊隨琴姬身後的有所思突然停下腳步,左耳微動,目光環聚四野注視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他心中不解,他三人進來這麼長時間,已算深入,作爲正教之首的上邪山不可能發現不了他們。
三人皆是第一次來上邪山,琴姬心繫御風自然不會在意,何況上邪山本是大教,自然不懼遭襲什麼的??v是與絕天宮對峙多年,但雙方都不曾主動挑釁。
不過閬臺已經遙遙在望,畏手畏腳也非大丈夫所爲。就在有所思踏步緊隨其上之際,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三人面前。一身灰色長袍,清瘦髯須,一柄兩指劍扶地而立。
三人雖是第一次來這上邪山,卻也是認出了眼前此人,正是上邪山大長老韋鬆,在修真界也算是叫的響的人物。
“三位小友來我上邪山怎麼不遣人通報一聲,也好我們盡地主之誼招待諸位。”收去長劍,負手捋須的韋鬆暫時收斂驚人氣息,三人頓時輕鬆了一大截。雖然說他們自恃不凡,是年輕一代的翹楚。但在眼前老者面前還是要差上不止一截。
“原來是韋長老,看前輩的意思是暫時不會動手對付我們三個了麼?”琴姬鬆開指上琴絃,看著曾有數面之緣的韋鬆對此結果也毫不意外。
在這樣一個自恃正教支柱的上邪山,作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長老來說什麼世面沒見過。
但事實卻證明琴姬錯了,韋鬆只是不屑自己動手罷了。
“出來吧,先陪三位貴客活動活動筋骨,稍後再問責他們擅闖之罪?!痹捨绰洌廊擞俺霈F,皆是青衫長劍。
再無它言,琴姬,有所思與別如鶴三人已經對上各自對手。
一時間,劍氣橫空,琴濤蕩世。六人難解難分,琴姬三人皆是詫異,修爲與他們三人不相上下不可能籍籍無名。
一旁的韋鬆好似看出他們的不解,呵呵笑道:“他們三個只是負責宗門警戒的外門弟子。三位小友莫要讓老夫失望啊?!?
一聽到此,琴姬三人皆是來氣,傻子都能聽出來這話言外之意。
琴姬十指撫琴,一波波音濤化爲利刃直擊對手,對方劍氣如虹尋其琴姬要害,兩者皆不是有進無退。
再看有所思化扇成刃,身法之快大有龍蛇之姿,縱是對手強健所發之招卻不曾近他分毫,對手身著衣衫卻早已被有所思點成棋譜。
而別如鶴那邊,儘管對手如何發招他卻一直踏著凌虛步法行行閃閃。結果一時不防,肩頭被對方劍氣觸及,頓添初紅。
“想逼我罵髒話是吧,念你只是一看家護院的讓著你罷了,竟敢傷我。”在好友面前丟了面子的別如鶴猛提元氣,右手間一支玉蕭浮現迎上了對方闊劍。飛沙走石間三招不至,玉蕭洞穿對手闊劍,持劍之人飛身三丈之外,若不是留情洞穿的怕不只是劍了。
現場只剩一人與琴姬久持不下,可見此人修爲遠在之前兩人之上。
萬千劍束刺向琴姬光幕,劍盡幕破。
“不差。但若想以此敗我還不成氣候?!?
琴姬言語不爲持劍者所動,只見他縱身懸空沉喝:“旋拂天淚”隨即一柄巨大光劍橫空而出,極速旋轉刺向琴姬。
極招而至,琴姬無懼,但看她懸琴仰身不見十指只聞琴音。
“神魔泣世”只聽四字成言,現場頓時萬分肅殺,魔影紛紛。
招至,劍碎。再添新紅。
“好,好,好。看來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呵呵!”韋鬆點頭,並示意三人下去。然後朝琴姬三人走來。
“別以爲有所背景,我就會不計較這擅闖之罪。你們來此之意我也明白,無非就是想救走當年背叛師門的罪人?!表f鬆捋著那三五寸的鬍子,看著琴姬不緊不慢的說道。
“不過,你們真要是想圓你們的大義,我便成就你們的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