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鐵漢甲在崩潰。
無數創口在和空氣的劇烈摩擦中，被撕扯、擴大，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一片片、一塊塊地剝落下去。
無數細小的空間碎片如同冰雹般撞擊在機關戰甲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深坑和劃痕，叮噹作響的聲音，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一些大的空間碎片砸中或者擦過寧拙，都讓他身軀劇震，五臟六腑彷彿都被攪碎，鮮血不斷從嘴角、破損的戰甲縫隙中溢出，染紅了青熾的衣襟。
這還是他的五臟都經過靈神術的改造，有超乎尋常的耐受力。否則這樣的極劇飛馳、轉折等等，早已讓他大量地內出血了。
空間風暴如同張開巨口的洪荒兇獸，帶著足以碾碎山嶽、扭曲鋼鐵的沛然巨力，一直緊追在寧拙身後，貪婪地吞噬著每一寸殘存的空間。
直到來到地肺濁氣的極限處，這才戛然而止。
歸寂曲徑已經徹底消失。
空間風暴彷彿開始了自我吞噬，在幾息的時間裡，徹底抹平一切動盪，化爲一片深邃死寂的虛無。
隨後，這片虛空被海量的地肺濁氣侵蝕、灌注，最終全數淹沒。
這裡又變成了一片雄厚的地氣障壁，但這一次，寧拙可沒有第二根燭體，可以製造出第二個歸寂曲徑了。
事實上，太素散形尺的光雁也在第一次構造通道之後，就黯然消散了。
它還原成了尺子的本來模樣。
寧拙不會白紙城主的法術，無法憑藉自己施展出光雁。
就連他使用這件重寶，都很吃力。畢竟，這可是法寶級數，而寧拙自身的法力質量過差，只有築基級別。
寧拙抱著青熾落地。
蒼鐵漢甲發出刺耳的哀鳴，隨後背甲大面積碎裂、剝離，然後崩解之勢迅速蔓延全身。
這具全新的機關戰甲根本沒有使用多久，就徹底報銷了！
可見這場生死時速的救人行動，是多麼的驚心動魄。
現在，寧拙還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刺骨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虛空亂流觸感！
他心臟砰砰亂跳，滿臉凝重之色。
這場決戰到至今，他已經徹底陷入被動，瀕臨戰敗了。
而做到這一點的，就是忘川府君本體的一次選擇。冥蛟剪影對準歸寂曲徑，確實無比凌厲、精準，簡直對寧拙、羅思一方達到了一擊致命的戰果！
寧拙表情極爲凝重。
他抱著青熾，卻是回頭遙望，看著雄渾如山壁般的濁氣障壁，他暗自咬牙。
情況相當糟糕。
現在的他和青焦軍在一邊，羅思在另一邊。
濁氣障壁隔絕了軍力輸送。沒有軍力加持，羅思那邊能支撐多久?
“之前的猶豫是不應該的，也是不值的！”
寧拙心中感嘆：“不知道這一次驚險逃亡的時候，我向羅思的神識傳念，有沒有傳達到他岸邊去？”
他需要羅思繼續支撐，來拖延時間。
時間非常關鍵！
他太需要時間了。
“青掩大人！！！”青焦軍中傳來一片哭嚎之聲。
“青熾！！！”又有鬼族修士急切地飛向寧拙。
而焦麻生父也飛到了祭典軍營的上空，連聲喝斥，試圖穩住躁動的軍隊。
寧拙瞇起雙眼，立即意識到青焦軍也非常不穩，瀕臨崩潰！
這支軍隊哪怕新建出來，但也能提供最關鍵的軍力加持。沒有這股加持，寧拙單憑自己，基本上沒有資格上這場決戰的牌桌。
他必須穩住青焦軍！
青焦軍分爲兩大部分，一部分是焦家，這一塊是非常穩定的。但另一部分是鬼族青家，青掩一死、青熾昏迷，讓這部分修士六神無主，十分慌亂，士氣下降到了谷底，就處在崩潰的邊緣了。
神通——人命懸絲！
關鍵時刻，寧拙直接對懷中的青熾種下神通。
他迅速施展法術，偵測、治療的手段輪番施加在了青熾的身上。
“青熾，醒來，快快醒來。”
青熾乃是鬼族，被寧拙、羅思以及青掩捨命相救，傷勢竟然不重，很快就痊癒。
在神通的輔助下，她睜開了雙眼。
短暫的迷茫之後，她眼眶轉紅，迅速泛淚。
寧拙卻直接將她豎直地放在地上，讓她站著，雙手把住她的肩膀：“青熾，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你想要報仇嗎？！”
寧拙喝問，把青熾問住了。
寧拙又喝道：“你爹死了，罪魁禍首就是忘川府君。他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想要報仇嗎？！”
青熾臉上的悲慼，迅速被憤怒、仇恨所替代。
她瞳孔深處冒出青色的火苗，咬牙切齒地迴應道：“報！我必須要報仇！！”
寧拙深吸一口氣，直視她的雙眼：“現在，復仇的良機就在眼前。”
“你需要穩住自己，然後率領青焦軍繼續駐紮，我需要你來幫助我，提供軍力。”
“軍力越多越好！”
“你能做到嗎？青青！”
“只有我們同心協力，才能夠破壞忘川府君的百年大計，還白紙仙城一片安寧祥和，讓你爹不白白犧牲，給所有無辜的被血祭的生命討還公道！”
青熾深吸一口氣，狠狠點頭：“小麻，我聽你的！我們一起報仇！！！”
說著，她的眼中流下滾滾熱淚。
寧拙舔了一下乾燥的嘴脣，面對青熾清澈熾熱的眸光，他有些難以直面。
他轉過視線，看向天空：“我給你施加了法術，能讓你及時獲得我的神識傳念，甚至還能獲得我的法術加持。”
他爲神通人命懸絲打了一層掩護。
“信我！”
“我們還沒有輸。”
“接下來，只要我找到這法陣的破綻，就能再次影響戰局，馳援羅思！”
忘川仙城。
城主府。
“嘿，我又進來了。”曾積德帶著孫靈瞳，化成一灘黑影，如水般在縫隙中流淌，再一次溜進了城主府。
之前，他差點就要遠離城主府。
但在最後關頭，孫靈瞳發自內心的言語觸動了他，讓他猛然驚醒：自己也覺得古怪，爲什麼如此輕易就獲得了忘川渦眼？
很明顯，這是忘川府君故意設局，專門佈置，留給曾積德偷的！
“忘川府君擁有天資流溺忘返，這使得他能夠從忘川長河中汲取他人的修行記憶。”
“所以，他即便是鬼修，也精通儒修，更精通陣法。後兩點完全能從他此次的大動作中看出。”
“但擁有如此深厚的陣法造詣，他卻沒有加設陣法給忘川渦眼。”
“這種佈置明顯就是讓我偷嘛，想要這個把我打發了。”
“然後，又擔心我繼續在這裡偷竊，造成更壞影響，所以發動了佈置，有國力加持的金牌出擊，逼得我狼狽外逃。”
“好好好……”
曾積德暗自咬牙。
忘川府君的這種敷衍，像極了對乞丐的施捨，極大地觸怒了一屆大盜的自尊心。
尤其是曾積德的身邊，還有同門的小後輩。
並且，這個小後輩還被曾積德看重，相當欣賞，認爲很有前途。
將來門中小輩成長起來，回憶今天，必然發笑：門中前輩曾積德也不過如此，被忘川府君輕易打發走了。
這讓他曾積德的老臉往哪裡擱？
報復，必須狠狠地報復回來！
所以，曾積德帶著孫靈瞳又轉身，回到了城主府。
“我要給忘川府君一個印象最深的教訓！”
這一次，曾積德直接領著孫靈瞳，來到了城主府最核心的地方。
對於畫皮羅剎，曾積德仍舊沒有援手之心。
他還是隻想給忘川府君一個教訓，而不是往死裡得罪他。
“咦？這裡的防禦外鬆內緊，佈置了法陣，非常恢弘。卻和周圍的防禦佈局格格不入，古怪古怪。”
曾積德很快就察覺異樣，被吸引過去。
一老一小穿透陣法空間，來到核心地帶，發現了一塊巨石。
石頭粗逾十丈、長近百尺，像是某個生物的化石脊骨。
化石脊骨表面有大量的泥漿、熔巖、植物根鬚等等，還有許多螺旋狀的扭曲孔洞。
巨石深深紮在土地之中，正以一種恐怖的規模，不斷汲取著地肺之氣。
“這個是什麼呀？”孫靈瞳神識傳念，詢問曾積德。
曾積德：“這當是一座土行重寶，正藉助法陣，將力量外散而去。古怪！”
“這般宏大布置，必有大用。”
孫靈瞳在這瞬間，福至心靈，差點就要拍手：“這感情好啊！前輩，那忘川府君如此欺負我們，我們就盜了它，給忘川府君一個深刻教訓。”
曾積德卻陷入猶豫當中：“這……會不會有點得罪忘川府君了？”
短時間內，他辨認不出圍繞著巨石的法陣跟腳。
黑雲空間。
轟隆隆……
一連串的爆破之後，寧拙身穿第三套蒼鐵漢甲，擠進了一片漆黑如墨般的陣法空間。
四周是絕對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黑暗。
身體各處時不時傳來的劇痛，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憊感，都在提醒著寧拙，他方纔驚險逃生的經歷。
沒有時間讓寧拙從容治療了。
他只能帶著傷，爭分奪秒！
慌亂和絕望被死死地壓在心底，寧拙盡全力讓自己冷靜和專注。
“鬼潮漫涌白紙危，孤鴻銜燭破天帷。客星應照文樞北，萬象燈明劫自摧。”
“我僥倖爆破，進入到了陣法內部空間，就該循著‘客星應照文樞北’的指點，到達關鍵位置，進行破壞！”
這是他在祭臺戰場中，就已經想到的破局之法。
此刻被情勢所逼，不得不行此這著了。
寧拙的神識，在這粘稠的黑暗中艱難地蔓延開去。
到處都是濃郁的黑雲，這嚴重阻礙了寧拙神識的發揮。
他立即拋出無數機關鏡子。
神識在鏡子之間折射，迅速擴大偵測範圍。
但仍舊是黑雲，滾滾黑雲。
“該用它了。”
寧拙取出了一個小巧的儲物袋。
白色儲物袋呈現半透明狀，裡面有一團氤氳文氣，散發出一團雪光，透過儲物袋，映照在外。
文光映雪囊！
這是溫軟玉所贈，袋子裡積蓄了他的許多文氣。
“文才相惜相爭……文氣相互吸引……”寧拙心中默唸，小心翼翼地激發文光映雪囊。
雪光猛地一亮，最初只是一團圓球狀的雪光，開闢了黑暗，將寧拙都籠罩其中。
隨即，囊袋本身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微微形變。至於球狀雪光更是指向性變得極其明確，它變成了一個圓錐，錐尖拉伸向某個方向。
寧拙不再猶豫，立刻朝著文光映雪囊指引的方向加速前進。
越靠近目標，囊袋上的雪光就越是凝聚、明亮，如同磁石般被牽引著。與此同時，圓錐狀的雪光體不再那麼尖銳，錐頭越來越鈍，形變成了橢圓。
當寧拙真正抵達，橢圓光體幾乎還原成了圓球狀，光芒穩定而純粹。
寧拙左右觀測，神識籠罩，並未發現異常。
“此地能量流動異常平順，應當是有節點，大陣脈絡都在此交匯、經過，卻又被巧妙地隱藏起來，沒有絲毫外泄。若非文氣指引，根本無從察覺！”
他連續施展偵測法術，片刻後才精神一振。
“這裡定是一處樞紐！”
“但不能確定是我的目標……”
寧拙再次陷入猶豫之中。
陣法不能隨意亂動，不找準真正目標，牽一髮動全身。很可能動了這處，其他的樞紐會面目全非。
想了幾個呼吸，寧拙還是決定先標記這裡，然後在周圍尋覓一番。
祭臺戰場。
噗——！
羅思宛若破麻袋般倒飛出去，一路上狂噴鮮血。
重傷！
地煞濁穢神緊追不捨，揮拳直搗，羅思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躲開。
地煞濁穢神又攀扯地肺濁氣，覆蓋下去，羅思取出符籙，換來驚人速度，再次閃避開來。
他沒有軍力加持，兩大底牌法寶一個被炸燬，一個陷在了地煞濁穢神身上，被後者牢牢吸攝。
陣亡的時刻近在眼前了。
忘川府君隱藏在支流中不再出手，全力消磨冰棺，好取出冥蛟剪。
地煞濁穢神哈哈大笑：“羅思，你個叛徒！你發了什麼瘋，竟然轉投白紙仙城？”
“看看你現在！你投靠的‘公子’已經丟下你，抱著他的心上人，直接跑路了！”
“你就投靠這樣的人？”
“竟然能被灰骨老人忽悠到這種程度？！”
羅思不語，在地煞濁穢神的連續攻勢下狼狽逃竄。
地煞濁穢神失去最後的耐心，獰笑出手：“你先死，灰骨老人也死定了！”
羅思被濁氣禁錮，眼睜睜地看著致命的拳頭就要轟破他的頭顱。
噗！
生死關頭，地煞濁穢神忽然泄氣，拳頭受到影響，偏了方向，打在羅思的肩頭。
羅思傷上加傷，卻終究還是保留一命。
地煞濁穢神驚怒交加，再揮一拳。
噗！
祂再次泄氣，神體宛若破口的氣球猛然縮小。
怎麼回事？！
忘川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