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fēng)中，一個聲音在喊：“柳嫂子！”

回眸，一俊美少年正立在不遠處，搖搖揮手。是秉驕！秉驕，怎麼是你！

“柳嫂子，好久不見！”他彬彬走來，“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一聽說你未死，即便希望渺茫，也要趕來，果然讓我找到了！這一年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在侯府時，多謝你的信任，那一聲感謝，未及言明。“如今我再非柳寵姬，你也無需再喚我柳嫂子了！”

“是，柳嫂子，不，柳女俠！”他俊逸的笑容猶似那年河畔的少年，不過幾載光陰，他也不復(fù)昔日之稚嫩，歲月時光，帶走的不僅有青春，還送來了成熟！

久別重逢，我?guī)麉⒂^軍營，炮臺，烽火臺，操練場，圍場，處處留下我們的足跡，世人皆以爲(wèi)我死了，誰會關(guān)心我的安危？枉我廣施恩澤，到頭來，孤立無援，癡心一片對待之人，更下殺手，浪盡淘沙，肯善待我的，竟是秉驕與已逝的世韻。

“素覺您豪放爽朗，如今入了大漠，這種感覺更甚，與您走在一起，竟如兄弟般自在！”

我大笑不止，我本是須眉，只因爲(wèi)世所累，化成女子，如今在此，更將女子身份忘得一乾二淨(jìng)！

晚間，軍營燃起篝火，慶祝戰(zhàn)勝焉耆，秉驕喝得酩酊大醉，拉住我，道：“柳嫂子，我不遠萬里趕來大漠，只爲(wèi)與你相見，這份真情，你難道不懂麼？還是你明明懂，卻裝得不懂，非要我親口相問，才肯承認？”

我撇開他的手，“你醉了。”

“侯府時，礙於身份，我不能走近，你也說，你已非大哥的姬妾，即便我們在一起，也不算毀壞禮法！你是我唯一難以忘記的女子，因爲(wèi)難以忘記，所以想發(fā)設(shè)法尋你消息，因爲(wèi)難以忘記，所以跋山涉水尋你下落，猜到你在此，拼死也要來大漠一睹，我明白，自己不似大哥，身爲(wèi)侯爵，許你榮華。不要再猶豫了，隨我去吧！我願爲(wèi)你，放棄一切！”

是麼……我的淚，卻如雨絲劃落，滴滴答答，無休無止。

若你早一步來，會不會令人心動？可是，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已非當(dāng)年那爲(wèi)情而生、爲(wèi)愛而亡的柔腸女子，歷經(jīng)霜雪，終領(lǐng)會，情愛如雲(yún)，都是會變的……

“我千辛萬苦來此，只爲(wèi)帶你走。爲(wèi)什麼從一開始遇見你的，不是我？大哥金屋藏嬌，我本不知你的存在，直至那年秋在桂園，我方知你是如此柳氏。可惜太遲了，你已成大哥的姬妾，我只能遠觀，不能移近。你像書畫裡走出的女子，舉止嫺雅，宛若天成，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能走近，明知你滿腹委屈，卻不能上前傾聽，明知你暗自垂淚，卻不能爲(wèi)你擦拭。你我之間，已無大哥，如若時光能倒流，我必趕在大哥之前與你相識，能與你做一載恩愛夫妻，此生無憾。”

時光倒流……我也好想回到從前，回到初入洛都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可惜時光會麼？

“你貴爲(wèi)青年才俊，不必爲(wèi)了一個花殘粉褪的粉頭癡心錯付，能配你的，該是名門閨秀，金枝玉葉，未來的路很長，不要耽於情愛，相信自己，可比秉獻更優(yōu)秀，更傑出。我已不想，與王氏家族有任何瓜葛，多謝你的盛情美意，與俠義相顧了。”

簾兒輕起，天河之上，滿天星斗隔海相望。

天意弄人，枕邊人不是知心人，知心人不在枕邊，若時光能倒退至初出桃源那一年，我不會淌紅塵這條渾水，不會攀侯府這門高枝，不會對情愛傾盡所有，不會一廂情願的癡等。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數(shù)年，沙場纔是歸宿，大漠歲月，兒女情長已如過眼雲(yún)煙，早知放下會如此自在，一早就該割捨。

“挺有魅力，傾慕者都追到沙漠來了！”來鴻纓驟然經(jīng)過，出言譏諷，我淡淡懟之，“他是我親戚。”

“親戚還用你儂我儂的？”

夜色如墨，既已決心摒棄兒女情長，就不該再動搖，庸庸碌碌數(shù)載，早被情傷得體無完膚，怎能再去撲火？

翼日，秉驕酒醒，我邀其參觀大漠，夏日塞上盛景如畫，晴空如鏡流水似翡，躊躇良久，他終開口道：“柳嫂子，我最後再問一遍，你願不願隨我離開？”

我垂眸，昨夜已說的很清楚。

“如果，我是說如果，當(dāng)初你邂逅的不是大哥，而是我，你會不會像傾心他一樣，傾心於我？”他瞪圓了星眸，在我的眸光中探尋答案，我慘笑兮兮，深閨重重，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多謝你、世韻、夫人的垂憐，我纔沒有枉死。若一切能重來，我寧願邂逅的不是秉獻，他貴爲(wèi)一方諸侯，自有佳麗成羣，不似你與世韻，得一人以白首，遇一人以終老。錯的是我，不怪別人。”

沙土瀰漫中，唯有風(fēng)在吼。

秉驕聰敏勝人，自明其意。

可惜時無倒退，韶?zé)o重至，錯過了，即是永生。

傾心秉獻時，不曾朝三暮四，覬覦他弟弟與侍兒；對秉獻死心時，亦心灰意冷，無論是誰，都喚不起一顆已死之心。

情，是奢侈，仙家一生未動情，也可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我懂了。”他垂下頭，單薄的身影在沙塵中漸行漸遠。

原來世上依有重情義的好男兒，只是彼時的我，心中唯有那個賜下一死的秉獻。

我相信換作你，不會那麼絕情絕義，將我打入萬丈深淵，只是移日卜夜，我已不再做少女春夢。

山盟海誓，指天誓日，皆激不起一星波瀾，誓與言，情與愛，皆如海市蜃樓，轉(zhuǎn)瞬即逝。

日後，秉驕啓程，我一直送他至嘉峪關(guān)，方休。他必是真心，才遠赴大漠尋我，可到頭來，猶是一人離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若拖你下水，必連累你見罪於酷吏一黨，我無父無母，自無牽掛，你又何必因此，白白送命？

“怎麼，後悔了？”城下，來鴻纓騎馬而過，我冷哼一聲，“你才後悔呢！”

湛藍色的青空下，芃芃無垠的草原直逼穹蒼，朵朵白雲(yún)如絲綿鑲嵌於天際，隨風(fēng)而聚，隨風(fēng)而散，人之離合，亦復(fù)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