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美的黑夜莫過於上元佳節。皓月隨人行,暗塵香拂面;琴曲誦煙火,花燈映紅顏。未出閣的少女唯有今夜會不掩面上街遊玩。因而上元節便也是男女歡會的好時節。
燕王逛了半條街便覺的興致缺缺。今夜本該是個獵豔的上佳之期,怎奈一路走來竟是連母狗也不見有一條眉清目秀的。
這位燕王乃是靖國當今皇帝的同胞兄長。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也生得一副花心腸。這燕王向來鍾愛美貌,年少時倒也是花叢中的一個香餑餑。折在這香餑餑手裡的芳心自是不計其數。待這燕王暴露色中惡鬼之本性後,即便容貌俊朗地位尊崇也再勾不動幾顆芳心。
芳心既不主動敲門,燕王便開始出門獵豔。仗著他那做皇帝的同胞弟弟,這燕王向來是看中了誰便直接虜進府中。
年前臘八,燕王進宮赴宴。宮宴上小皇帝新封的貴妃一支‘梅花舞’驚豔當場。那貴妃一張俏臉和那身段當真婀娜多姿。燕王不知是被酒醉了頭還是被美人醉了心,搖搖晃晃的要去殿外吹風醒酒。皇帝一向愛重兄長,見燕王酒醉至此便允了。
一舞傾人心的貴妃偎在皇帝懷中巧笑倩兮,當真是讓人又豔又羨。大約是某個回眸激起了某個嬪妃的妒忌,一杯濁酒正正灑在了美人的胸口。身上的舞衣本就涼快,這一杯冷酒更是冰的美人一個激靈。小皇帝心疼美人,允她回後殿更衣等候。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燕王就這樣東倒西歪的闖進了貴妃更衣的內室裡。貴妃拼命掙扎呼喊終是沒能逃過被糟蹋的命運。
事後燕王穿好衣服又回到了宴席之上。這美人喜愛梅花性子也如那梅花一般,竟是拼著零落成泥碾作塵也要將燕王這無恥之徒拉下高位。貴妃當即脫簪素服赤足撲到宴中哭訴,本是抱著必死之心要拉著燕王同歸於盡。這皇帝倒也從容,淡定地下令赴宴的文官擬旨,將這如梅花高潔的貴妃賜給了燕王。
此事第二日便傳遍關凌城的大街小巷。此後關凌城中但凡五官端正些的女子都不敢公然上街。臘月二十,關平侯嫁女。聽聞新娘是專門化了一個讓叫花子都需厭棄的醜妝才上得花轎。如此看來,今日這上元佳節不見美人著實是理所應然。
燕王這一路行來早已失了興致,正待打道回府,卻見前頭一道紅紗飄舞的女子。遠望那衣袂翩翩的紅影,當真是婀娜婉轉仿似弱柳扶風;待近到眼前再看,當真的明眸皓齒閉月羞花。
熒惑一路行來心中一直存著一個疑問。人間的上元佳節是難得的一個能讓未出閣女子走上大街的節日。今日這街上見到的女子卻都是髮髻高挽的已婚女子,且這些女子大多面貌庸陋。一座繁華都城不大可能連一個美貌女子都尋不出來,看來此中定是有什麼隱情。待自己被一個男人攜著一衆小廝攔住去路,熒惑才終是了悟。看來這關凌城不是個太平城啊。
熒惑受青丘庇佑六萬年,做事向來只憑本心。然這本心六萬年皆是憂國憂民的女帝白芙親自培養,是以尤愛鋤強扶弱匡扶正義。青丘無論仙神皆是中規中矩不越雷池半步,搞得熒惑一顆正義之心始終不曾有過放矢之的。奈何老天向來喜愛惡作劇。熒惑一腔匡扶正義的熱血終於有了發揮之地,怎料卻是在被白芙封了法力的時候。看來此番是要赤手空拳同凡人肉搏了。
燕王尋了一晚上才見到這樣一個美人豈能放過。待熒惑停在面前,一雙桃花眼盛滿笑意,邪魅的勾了勾脣角調戲道:“小美人,一個人逛燈會有什麼意思,不如本王與你作陪,你看如何啊?”說著話,一隻手已迫不及待的要摸上熒惑的臉頰。
熒惑正欲折斷那犯到面前的鹹豬手,一隻燃著燭火的蓮花燈卻在斜刺裡衝出來正正打在那隻欲揩油水的鹹豬手上。燕王痛的急忙收回手,偏巧又碰到一滴撒出來的蠟油。痛上加燙,燕王一瞬間受到驚嚇尖叫著後跳了一步。熒惑默默收回正欲擡起的手原地不動。一個身穿天青色長衫的青年男子從天而降落在了熒惑與燕王中間,背對著熒惑,目光凌厲的看著燕王。
熒惑看了看那天青色的背影,再看看那尤在呼痛的燕王,這約莫就是話本里說的英雄救美吧。
燕王本就是圍觀百姓觀察的重點,這美貌的紅衣女子又分外扎眼。此時,這兩人的一番動靜自是引得一衆看客駐足圍觀。這女子莫非不是關凌城中人,竟敢打扮如此豔麗招搖過市,定是不知燕王的爲人。
微轉視線再看適才從酒樓窗口躍下來的身影,那天青色長衫的身影莫不是鎮北將軍龍獄?龍獄將軍守衛北疆七年,戰功卓著威名赫赫。此番回京過年,皇帝更是深恩厚賞。不想這英武的青年將軍卻將皇帝賞賜的金錢留下,美女一概歸還。論在皇帝面前恩寵,怕也只有這位將軍敢與燕王一拼了。可這位龍將軍並非愛管閒事之人。出了衛國戍邊,平日對當街強搶民女之事向來是視而不見。再看一眼那紅衣女子的美貌,衆人了悟。看來終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英雄之所以會拒絕當初皇帝贈送的美人大約是那些美人還不夠美吧。
燕王痛過之後立即發怒,指著龍獄鼻子怒喝道:“龍獄,你竟敢襲擊本王,誰給你吃的熊心豹子膽?”
龍獄負手而立語調平和地答道:“北境苦寒之地,糧草時常不濟,本將偶爾會去打打獵也好給弟兄們打打牙祭。本將喜食內臟,那些狼蟲虎豹包括熊的心肝脾肺腎什麼的尤其是膽,就都進了本將的肚子。”
圍觀衆人聞聽此言無不大笑,就連燕王身後的小廝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燕王回頭怒瞪忍不住笑的小廝,吼道:“笑什麼笑,還不給我拿下?”
幾個小廝面面相覷,終是有一個大膽的站出來問:“王爺,是拿下那女子還是拿下龍將軍?”
燕王險些被氣得當場暈厥,大聲怒吼:“笨蛋,全都給我拿下。”
熒惑也忍不住覺得好笑。此刻那救美的英雄正與一干小廝打作一團。這英勇的將軍身手倒好,一個打十幾個竟是手到擒來,不出片刻十幾個小廝全被疊成羅漢扔在道路中央。龍獄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語氣依然不溫不火道:“燕王殿下,此女乃是本將的表妹,今日之事我們便不再追究,還望燕王殿下好自爲之。”言罷牽起那鮮紅的衣袖便向前走去,徒留燕王在原地暴跳如雷。
青丘小輩有個帝姬喚作零露。零露尤愛閱讀人間話本是個性格跳脫的小姑娘。每每看過一個話本總忍不住纏著熒惑述說話本的情節。那千篇一律美人英雄的故事熒惑聽得耳根都起了老繭,零露卻依然樂此不疲。
零露閱讀的那些話本中的美人無一例外都會愛上救美的英雄。熒惑自認爲自己的樣貌應是擔得起那些諸如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的溢美之詞的。可救她的英雄卻不似話本里形容的一般俊美無雙。這英雄的氣質雖也算得上器宇軒昂,長相卻難以恭維。一臉絡腮長鬚將臉上一道刀疤遮蓋得若隱若現。單看這長相,這救美的英雄長得倒更像一個調戲良家女子的惡霸。熒惑卻不知爲何競本能的想要親近此人。莫不是自己也和那些話本中的美人一般落了俗套?儘管對方相貌不顯,卻依然憑著救命之恩得了自己的芳心麼?
龍獄向來不是個愛管閒事的,擾亂人間秩序是要受天規律條懲戒的。他本是南海小島上的一座望海礁石,化成人形的時候並沒有心臟。他的胸膛裡有一顆凡人的心臟,這顆心除了填補他的缺失也助他收斂的妖氣。因著不是自己的心臟,龍獄向來感受不到那心臟的疼痛。可今日見到這女子的那一刻,胸膛卻沒來由的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