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你們當初給我留言，是去了北方高地?！?

羅南重新坐下來，看著安德烈和妮可兩人率先開口，橘色的火焰照亮他冷白色的臉。

“對?！?

安德烈從一個罐子裡拿出醃凍的冰鱒魚，在篝火上慢慢炙烤，點頭道：“但後來出了些變故，我們輾轉(zhuǎn)便來到了這裡?！?

北方高地在南部，而極北凍土位於整個上環(huán)大陸的最北邊，二者之間相隔萬萬裡，看樣子安德烈兩人遇到的變故不小。

“那麼，你呢？”

安德烈看著羅南，眼中是誠摯的好奇和詢問，妮可在一旁用一隻小毛刷小心翼翼地在烤魚兩面塗上珍貴的蜂蜜。

他們又拿出一些醃製過的，色澤鮮亮的北地橄欖，和塗了蜂蜜的烤鱒魚放在一個銀盤子裡，遞給羅南。

在離火之境的九年，羅南的喉舌被巖漿無數(shù)次地灼毀，幾乎都快忘了食物的滋味。

他隨手撕下幾片鱒魚肉，配藍色的橄欖一同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安德烈兩人也不說話，安靜等待他的回答。

“我也一樣?！?

羅南慢慢將魚肉吞下，一邊回味脣舌間的香氣，一邊平靜地回答：“在你們離開之後，霍德達姆便遭受到滅頂之災，我們也很快離開了。

後來我加入了白銀法環(huán)，再後來又去了中部.這次會來到極北之地，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

“霍德達姆.這名字久遠得我?guī)缀醵伎焱浟?。?

安德烈用手一點點撕著一條沒有塗蜂蜜的烤鱒魚，輕聲感慨，“那麼，其他人呢？

老威爾斯，還有.”

安德烈準確地說出當年圍繞在羅南身邊每一個人的名字。

羅南搖頭，“分開後，我也沒再見過他們了?！?

安德烈輕輕嘆了口氣。

兩人再沒說話，氣氛變得沉悶下來，直至妮可遞過來一個獸骨鑿空打磨成的碩大骨杯，裡面裝滿了棕褐色的液體。

羅南湊進杯口輕輕嗅了嗅，聞到一股奇異的酒味，他欣然接下，衝妮可笑了笑，“謝謝?！?

兩米多高昂藏魁梧的妮可黢黑粗獷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幾分“嬌羞”，快速低下頭去，安德烈拿起另一個酒杯跟羅南碰杯，笑道：“我們能再度重逢，已經(jīng)難得可貴了，你來太巧，正好趕上妮可.”

安德烈話還沒說完，幾道人影突然粗野地從帳篷外衝進來。

安德烈和妮可兩人幾乎即刻飛快站起，安德烈朝來人呵斥，“魯本，你要做什麼？！”

闖入之人中的爲首者大聲回道：“你知道我爲什麼？安德烈，你私通了一名巫師！”

“他是我的摯友，不是你們要找的那種人。”

“你知道王上的命令.”

“我自己會跟王上解釋?！?

進來幾人全是野蠻人，說話的留著一頭綠髮，一綹一綹地搭在肩膀上，他顯然不善言辭，雖然嗓門很大，但三言兩語便被安德烈懟的說不出話來。

比正常野蠻人體型還要大上一圈的妮可朝他狠狠一瞪，他表情微僵地往後退去。

然後丟下一句話，鬱悶地帶人離開了。

“希望你能給王上，還有所有人一個完美的解釋?！?

三人故友重逢的喜悅被一行人的突然闖入給沖淡不少，羅南沒覺得什麼，倒是沙安德烈主動對他道：“一點小問題，我可以解決?！?

“明天就是妮可成婚的日子，戴米恩，你一定要留下來。

今晚你就在這休息。”

說完，安德烈?guī)е菘梢沧吡耍[隱還能聽到兩人出了帳篷後低聲快速交流的聲音。

羅南獨自一人呆在帳篷裡，面對篝火默默將安德烈留下的烤魚全部吃完。

他聽見外面?zhèn)鱽碚f話的聲音，還有腳踩過雪地的咯吱聲，伴隨一聲悠長的號子，一切聲音遠去。

精神力自然散發(fā)，將羅南現(xiàn)如今所在的整個部落囊括進去。

零散的冰屋和獸皮帳篷就像散落在偌大雪地上的積木盒，這個精靈與野蠻人混居的部落，總?cè)藬?shù)只有一百出頭。

此時，大部分人都已安睡，只有幾個守夜的野蠻人正拿著武器在雪地裡忍受著寒風的鞭笞。

羅南沒有刻意去探尋安德烈兩人的“秘密”，九年多的時間，二十三次輪迴入夢，其中羅南在夢中有四次達到黎明階段。

這些入夢時法術(shù)練習，冥想的記憶，正一點點被消化成相應(yīng)的熟練度反饋至他的人物面板上。

不知不覺間，一夜過去。

眼前的篝火早已燃盡，羅南從帳篷裡走出去，剛巧遇上給他送來早餐的妮可。

早餐是一大塊不知名的生魚肉，一點醃製的果醬，還有幾塊用來解膩的凍酒塊。

羅南簡單掃了一眼，詢問妮可安德烈的下落。

妮可剛給他指出一個方向，還沒說話，安德烈便已經(jīng)披著一身的疲憊趕來。

“戴米恩，一起走走嗎？

極北之地的日出是每個人一生不容錯過的風光”

安德烈頓了下，道：“雖然今天稍微晚了點?！?

羅南沒有拒絕，兩人趁著晨色漫步朝部落外走去，剛好碰上值夜歸來的野蠻人，每一個看到羅南的人都用一種震驚且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安德烈卻是視而不見。

安德烈像是趕了一夜的路，熊皮的外套上還殘留著沒抖落乾淨的冰渣。

兩人出了部落，遼遠的冰原在初升之日的光芒下盡染成金，一切顯得寂靜而美好。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戴米恩?！?

安德烈突然開口。

“你說?！?

“你現(xiàn)在”

安德烈認真地看著羅南的眼睛，道：“是不是已經(jīng)是二級巫師了？”

羅南眨眨眼睛，安德烈快速道：“如果你覺得冒犯，可以不用回答。

我只是猜測，妮可跟我說了你們昨天見面時的場景。

她投擲出的飛斧曾正面打爆過一名正式巫師的身體，你能毫不費勁地接下，所以我猜你至少是二級.”

羅南略微思考，最後道：“差不多”

他無法跟安德烈說實話，在昨天見面的時候羅南便感應(yīng)出來，安德烈還停留在學徒階段，黎明對他來說或許都是個傳說，更別說是五級了。

“果然..”

安德烈聽到羅南變相的肯定回答，臉上露出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感慨的複雜表情。

“當初你便是最出色的那一個，你和薇妮西亞出現(xiàn)在樹屋區(qū)都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意外.”

“薇妮西亞？！”

羅南神情微怔。

“不記得她了嗎？”

安德烈俯下身，用手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孩子似的用力朝前丟出去。

“那個用了化妝藥水來掩蓋真實外貌的女孩，她血統(tǒng)高貴，像失落在沼澤地裡的明珠..”

薇妮西亞血統(tǒng)高貴.

羅南聽著安德烈說的話，既意外而又迷惑，他一直不知道薇妮西亞身上還藏著巨大的秘密，從安德烈說話的語氣來看，他似乎是以爲他們都清楚這點，於是很自然地便說了出來。

不等羅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xù)深入探尋，安德烈已經(jīng)將話題轉(zhuǎn)到一邊。

“你應(yīng)該好奇我昨晚到底去了哪裡？”

羅南平靜道：“去見了昨天那個魯本口中所說的王上？”“是?！?

安德烈點頭，望著眼前遼闊的雪原。

“一位統(tǒng)領(lǐng)我們的強大人物。

他的麾下，有類似我們這種的部族大大小小幾十個。

大部分都是野蠻人和雜血精靈，所以他也自稱蠻靈共主。”

安德烈神情肅然地說道，“五年前，北方高地的平靜被黑巫教打破，我和妮可的族人們在絕望之際誤入一個古老的秘境，稀裡糊塗便被傳送來了這裡。

罕格拉斯，也就是屬於偉大蠻靈之王的國度。”

“他是一位明君，願意庇佑我們這些不受世俗所接納的蠻子、雜種，讓我們得以在惡劣的極北之地得以生存。”

“但他尤爲痛恨巫師，這也是昨天魯本帶人來驅(qū)逐你的原因..”

羅南靜靜聽安德烈說完，想了想道：“從你的樣子來看，現(xiàn)在這個問題似乎已經(jīng)是得到很好的解決。”

“是的?！?

安德烈看著他笑起來，道：“我跟蠻靈之王解釋了緣由，說你是我和妮可最好的朋友，他答應(yīng)了你可以在罕格拉斯待上一段時間?！?

“看樣子他很通情達理，是一位好說話的人?！?

安德烈搖頭，“你錯了，他可不好說話。

主要是妮可的面子夠大”

安德烈感慨道：“我在巫師上的資質(zhì)愚鈍，妮可卻是天生的野蠻人驕子。

蠻靈之王很看重她，幾乎視她爲親生女兒，他甚至會親自主持妮可的婚禮”

羅南感到意外，沒想到妮可的天賦竟如此出色，不過仔細想想妮可那遠超一般成年男性野蠻人的雄壯身軀，以及一錘子下去能生生掄爆正式巫師的恐怖蠻力，確實也就不奇怪了。

他當初剛剛覺醒【無垢之軀】，差不多也就這樣了，而且妮可還年輕。

“看來我的運氣是真的不錯”

羅南想了想，道：“今晚，妮可的婚禮，需要我?guī)褪颤N忙嗎？”

“一切早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爲了這一天，我籌備了整整三年?！?

安德烈臉上露出期待和喜悅的笑容，“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和我一同出發(fā)就行了?！?

安德烈轉(zhuǎn)身向後望去，羅南這纔看到他們部落中的人已經(jīng)全部從冰屋和帳篷裡走出，扛著許多的東西，正在妮可的帶領(lǐng)下，朝著雪原的另一個方向進發(fā)。

羅南和安德烈跟上隊伍，在日午時分趕到安德烈口中的罕格拉斯“國都”——一個大概有安德烈部族二十倍大的超大型部落。

就像安德烈說的，那位蠻靈之王尤爲看重妮可。

爲了妮可的一場婚禮，超過三十個野蠻人和精靈的小型部族全都趕來慶賀。

羅南用了點小手段，讓他不至於在野蠻人、精靈、北地侏儒還有幾個他叫不上名字來的種族人羣中看起來那麼顯眼。

婚禮在下午就開始進行，在星月鋪滿夜空之時，婚禮的氣氛達到高潮。

穿一身獸皮鎧甲的妮可猶如戰(zhàn)神一般，下場同時和十個妄想“搶走”新娘的野蠻人搏鬥。

她每擊倒一人，都會在場外的人羣中掀起一陣巨大的喝彩聲。

羅南也看到妮可的“新郎”，一個長得很“漂亮”的混血精靈，外表看著只是少年的模樣，但據(jù)說年齡已經(jīng)超過八十歲。

新郎頭上戴著仙女木和冰石蘭編織成的精美花環(huán)，坐在高高的木頭椅子上，眼神一直緊緊追逐著妮可的身影，爲她每一次的出手而感到自豪或者擔憂。

“卡卡塔是個品性純良的好男人，八十歲對於一名精靈來說也不算是很大的年紀。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愛妮可”

安德烈喝得酩酊大醉，在羅南耳邊絮絮叨叨，推心置腹地說著這些年下來所經(jīng)歷的種種。

事實上，兩人之間的交集並沒有那麼多，但歲月的沉澱模糊且美化了一切，將他們之間的友誼由水釀成了酒。

羅南覺得，妮可的新郎，那個名爲卡卡塔的精靈，和安德烈年輕的時候頗爲相似。

羅南也見到那名傳說中的蠻靈之王。

是個身高足足有三米的魁梧大漢，全身都包裹在無比厚重堅實的盔甲裡，看不清半點樣貌。

諷刺的是，號稱最爲痛恨巫師的蠻靈之王，羅南卻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不止一處的符文波動。

下半夜的時候，慶祝的狂歡中出現(xiàn)一陣小小的騷動。

這會兒的安德烈早已醉得睡去，妮可酣戰(zhàn)至此，且有愈戰(zhàn)愈勇的跡象。

羅南獨自穿過人羣，來到騷動傳出的位置。

然後他看到一個嬌小羸弱的精靈女孩躺在冷冰冰的雪地上，身上和身下滿是鮮血，猶如一朵被踩碎的花。

“.一頭狡猾的冰蜥藏在那道裂縫裡，誰也沒想到。

可憐的瓦妮莎，就這樣被撞塌了胸口.”

有老邁的精靈在女孩身邊一邊抹淚，一邊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女孩的悲慘遭遇。

但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圍觀，表示惋惜，便轉(zhuǎn)身繼續(xù)狂歡慶祝。

在這樣的日子裡，沒有人會爲一個毫無干系，無依無靠的精靈女孩的死亡而多悲傷上哪怕一秒。

羅南看著一點點死去的女孩，她的內(nèi)臟幾乎已經(jīng)完全破裂了。

數(shù)個呼吸後，他走過去，像拾起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般抱起地上的女孩。

旁邊人對他的舉動彷彿熟視無睹，哪怕那個爲女孩之死而不住流淚的老精靈也彷彿根本看不到他。

羅南穿過熱鬧的人羣，在部落外一塊灑滿月光的雪地上將女孩輕輕放下。

然後從迷霧空間內(nèi)拿出各種各樣的材料，快速地調(diào)配，然後在地上仔細刻畫起一個符文法陣。

畫到一半之時，羅南突兀停手，轉(zhuǎn)頭看向一邊。

只見那裡站著一道瘦小的人影，正好奇而出神地看著他。

羅南認出對方的身份，正是此前被他從冰原狼口中救下的雜種精靈少年加爾。

羅南驚訝少年加爾竟然能注意到他，而且還一路跟了過來。

後者被羅南發(fā)現(xiàn)，有些慌張和羞怯地往後退了兩步，羅南卻沒有驅(qū)逐的意思，反而輕笑著低聲開口：“加爾，勇敢的加爾.碎骨，能幫我打一點清水來嗎？

如果還能有乾爽的毛巾就更好了?！?

少年愣了下，而後很快反應(yīng)過來，用力點頭，轉(zhuǎn)身便跑。

羅南目送加爾跑向篝火通明的部落深處，回過頭來，繼續(xù)自己未完成之事。

一個複雜而啥玄奧的符文法陣很快便被羅南銘刻完畢，猶如一條條黑色的蛇在月光雪地上緩慢遊動著組成一個詭秘的圖案。

而死去的精靈少女便躺在這個圖案當中。

這個法陣，來源於阿拉讚的教導。

它的名字，叫做——轉(zhuǎn)生法陣。

羅南支起身子，靜靜看著女孩最後的一點靈魂也從冰冷的屍體中逸出，徹底消散在空氣裡。

然後即刻念起古老的法咒，擡手，將科絲蒂的靈魂給召喚了出來。

科絲蒂的靈魂需要一個軀殼來溫養(yǎng)，不能是屍體，也不能是活人。

眼前這種剛剛死去的少女身體，算是最完美的選擇了。

只能說是恰逢其會。

而且羅南剛剛簡單檢查過死去精靈少女的身體，很幸運的，這副身體擁有巫師資質(zhì)，而且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