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濛濛灰著，丫鬟房就已經空無一人了。
蘇落揉搓著大盆的衣裳，一盆又接著一盆，彷彿永遠都幹不完。
她直起身子，骨頭都僵硬的噼裡啪啦響，將井口大小的木盆裡的衣裳全都晾完，這才得以歇息一會兒。
可纔剛坐下，老遠一個老媽子卻跑了過來，扭著蘇落的衣裳喊道：“這還有一個！”
有一個啥？蘇落一頭霧水，那銅鐵一般的手隔著衣物掐著（zhao）了她的肉，著實難以忍受，她便掙扎著要逃脫。
老媽子朝她的臀|部就是一記拍，喝道：“動什麼動，給我幫忙去！”
幫忙？蘇落看了看四周，瞧見好幾個跟自己一樣的四等丫鬟排著隊，最前頭的穿得棉袍質地最好，應該是府裡頭的大丫鬟，老媽子罵罵咧咧的將她放在了最後，蘇落便跟著一羣人走。
走過西院，便是南方的院子，南院是謝府地位最高的尤祖母住的地方，此刻整個院子上上下下都是丫鬟，還有家丁進進出出的拎東西，大丫鬟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之後，安排了幾人在外頭幫忙，而蘇落與其他幾人則進入了院子裡打掃。
“打掃的乾淨些，老夫人可是有哮喘的，若是犯了，我看你們怎麼拿命抵！”老婆子衝那些偷懶的人威脅，嚇得所有人都手腳利索起來。
蘇落被安排進屋子打掃，一進去，便聞到了還未散乾淨的餘香，這種香氣雖然聞起來甚好，但是卻嗆鼻，裡頭大多數地方都打掃完了，她拿著布頭將裡面的花盆，桌子擦拭了一遍，走到香爐邊上時，她還是停了停手。
此刻丫鬟們都在往外走，她來到古代已經兩月有餘，如果不往上爬，這輩子可能就要死在謝府裡面了，她的想法很自私，可這也是一條冒險的路，猶豫了半晌，蘇落拿起桌上的香爐把裡頭的香灰都倒到了窗外去，從腰上的錦囊裡拿出幾顆自制的艾草，放回了原位，做完了一切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手心裡全是冷汗。
沒過多久，一幫身著各色服飾的女子簇在一起，每個人都笑容滿面的，最年長的自然是老夫人了，她周身圍滿了人，滄桑的臉上也有明媚的笑意，眼眸細長，眼眶周圍佈滿了皺紋，像是個慈祥的老太太，但若細心一瞧她的神色，便會趕到怯意。
春節快要到了，這羣女子自然是外出去置辦新裝束，能讓自個兒相公多瞧上幾眼也是好的，進入了南院，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繆鈴攙著她坐上了主位，其餘人按照各房大小坐下，像往常一樣聊聊天。
最活潑靈氣逼人的自然屬二房的五小姐謝玲瓏了，她嬌笑的說：“聽說今年宮裡頭也有好玩兒的，到時候可不要落下孫女兒啊。”
老夫人笑瞇瞇地說：“不會不會，第一個就叫上你！”
謝玲瓏是二房最小的孩子，老來得子，自然全府上下都寵愛的很，也把這個大小姐寵的嬌生慣養，毫不講理。吐了吐舌頭，謝玲瓏算是滿意了，前些年是因爲還沒及笄，沒有去過皇宮那樣的地方，今年可一定要開開眼界了。
說罷，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麼，拉下個臉對著四房的媳婦道：“怎麼，今年方庭還不想去？”
四夫人扯著帕子斂著失望的神色站起身來：“怕是去不了了，前些日子庭兒寫信回來，怕是趕不上宮裡頭的宴會了。”
“胡鬧！”老夫人骨瘦如柴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扶椅上，臉色成了醬紫，咳嗽了兩聲，所有人都圍了上去，其他幾房的夫人瞪了她一眼，四夫人咬著脣很委屈。
“咳咳咳……咳咳……”老夫人的哮喘從小就有，多年來也沒根治過，想來一輩子都是要跟著她了的，她的年紀已是高齡，本是受不得氣的，偏偏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發作了。
繆鈴拍著老夫人的肩膀，叫人把香爐拿過來，香爐裡頭的是安神薰香，能夠讓老夫人的心神安定些，剛放在案桌上，便覺得味道不對經，繆鈴還以爲自己的嗅覺出了什麼問題，這時，大夫人疑惑地問道：“這香，聞著味道不對勁啊。”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聞了一口，確實不對勁，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那股清香順著鼻子抵達了咽喉，竟是減緩了她的疼痛，咳得也沒這麼厲害了，繆鈴要把香爐撤走換新的，老夫人一把攔住了她，“這香哪裡來的，我聞著好多了。”
繆鈴聞言瞧老夫人的臉色好了很多，便沒再舉動。
“老夫人，這香不是府裡頭準備的，像是有人放進去的。”繆鈴回答。
所有女眷都是一驚，這還了得，這香爐裡什麼時候被放進去的東西都沒人知道，萬一投毒了呢？這一屋子的人不都死完了？
大夫人正色道：“這人一定要找出來，儘管她沒有做錯事，可也不能忘了謝府的規矩。”
幾人隨聲附和的點頭，“沒錯。”
老夫人此刻有些心累，擺了擺手，聲音有些嘶啞，帶著老態的虛弱：“這件事情就讓二房來做吧，我累了，你們都回去吧。”
女眷相互對視一眼，瞧見了彼此眼中的不服氣，這下子二夫人可算是出了頭了，只要將這件事做好了，哪裡還怕老夫人的心向著別房，拉著女兒的手，不顧後頭針尖麥芒的眼光，大步走出了南院。
其他幾位夫人顯然在這裡不好討論，只能靜悄悄地退出去，四夫人看這情形，老夫人八成要向著二房了，她不免覺得在這個大家族，生存下去的艱難，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跟在衆人後頭出去。
老夫人躺在牀|上，繆鈴替她揉著穴，老夫人忽然道：“你將那東西拿給大夫瞧瞧，能用就不用換了。”
繆鈴應下了，又替她揉了一會兒，老夫人漸漸睡熟了，這才輕手輕腳的出去。
這件事，儼然成爲了謝府比較重要的事情，除了二夫人開始查之外，就連丫鬟中也有人開始流傳了，越傳越誇張，越傳越離奇。
蘇落晾完了所有的衣裳，終於能夠安心吃個午膳了，一羣丫鬟坐在一張桌子上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說得就是前幾天的事情。
“哎，你們聽說了嗎？老夫人房間裡的香爐的香被換掉了，二夫人氣沖沖的找兇手呢！”
另一個丫鬟冷笑道：“這裡頭的原因你不知道吧，謝府有三個夫人，你知道爲什麼就只找二夫人嗎？”
“爲什麼？”有人已經好奇地探了探頭，似乎很感興趣。
“妯娌之間的那些事兒啊，這老夫人明擺著就是要給二房甜頭，這你們都看不出來，我看啊，這個人一定會很慘，不僅是二夫人追究，其他兩房夫人都會追究的，只希望到時候不是我們認識的人就好。”
蘇落的心都涼了半截，但是她還是淡定的扒著飯，至少不能在這些人面前露出馬腳。
“難道認識的還會波及不成？”
“倒不是波及不波及，到時候半夜三更，人家回來看你了怎麼辦？”那人忽然睜大眼睛往前一撲，嚇得人都慫了，幾個丫鬟都叫了起來，她才滿意的笑了。
蘇落吃完了飯，起身去休息，幾個丫鬟紛紛看著她出去，續而又討論了起來。
“哎，你看那個蘇子衿，每次都是形單影隻的，你說會不會是她？”
“怎麼可能？你看她那樣子，就知道是個膽小如鼠的，這麼大件事，她會去做？”
蘇落吹著冷風冷靜了一些，手腳都是冰冷的，四等丫鬟穿戴的都是最貧寒的，薄薄的棉衣已經裹不住體溫了，仰天看著天空，她彷彿同冬天的寒冷融在了一塊兒，上天到底是爲什麼要讓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呢。
一步錯，步步錯，蘇落有些後悔之前所做的事情，接下來，應該就是等待死亡了吧。
繆鈴的效率向來很高，拿著香灰就給盧春堂的陸大夫瞧了，陸大夫捏著錦囊裡的香灰捻了捻，又放在鼻下湊聞，續而笑道：“這是艾草，能夠強身健體，緩解咳嗽的好東西，繆鈴姑娘這是……”
繆鈴輕笑，眉間是舒人的笑意，但是眸子中卻不含笑：“老夫人聞了這東西之後好了很多。”
陸大夫點點頭，將香灰放了回去：“確實能夠幫助老夫人，我向來只聞艾草能放在食物中當食材食用，卻沒想過也能用作香料，這辦法確實巧妙。”
“陸大夫言下之意，老夫人可以繼續使用嗎？”繆鈴蹙眉問。
陸大夫笑了，摸了摸下頜的鬍鬚：“當然能用了，倒是比之前的安神香好用多了。”
拿了錦囊，繆鈴告辭了陸大夫，在回謝府的路上，想了很多。
這樣一個心靈手巧的人，是自己以前從沒見過的，繆鈴跟隨著老夫人已經四年，如今也是十九的年華，眼下蹦出來一個人，是要奪去她的地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