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沒想到,”炎盡長老的聲音如同冰錐,率先打破了死寂,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鄙夷,“你璐璐,竟已下作到了如此地步!”
璐璐聞言,眉頭瞬間緊鎖。她做過的、自認“下作”的事情,確實不少。
一時間,她竟無法立刻判斷炎盡長老所指何事——是替大皇子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是借除妖之名中飽私囊?還是……背刺刁德一?不過最後這件,在她潛意識裡,實在算不上什麼“下作”,故而並未第一時間浮現。
“那種腌臢貨色,你竟容他用那般淫邪的目光打量你!簡直丟盡了絕門的臉面!辱沒了絕門的清譽!”炎盡長老面沉如水,眼中怒火燃燒。
若非那胖子溜得快,若非顧忌璐璐可能另有所圖怕壞了絕門正事,他當時就想一掌將其斃於當場!絕門中人,豈容這等齷齪之徒褻瀆!
炎盡長老心中戾氣翻騰。縱然他對璐璐的諸多行事作風都看不順眼,百般挑剔,但歸根結底,璐璐是絕門的人!
她身上打著絕門的烙印!
外人如此明目張膽地羞辱她,便等同於在打絕門的臉,在抽他這位絕門長老的耳光!此等行徑,絕不可容忍半分!
璐璐這才恍然,原來是在說品大人那檔子事。她脣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誚的弧度:“炎盡長老,我這般忍辱負重,曲意逢迎,爲的可是絕門能在京城這龍潭虎穴中紮下根來!怎麼到了您口中,竟變得如此不堪了?”
“忍辱負重?曲意逢迎?”
炎盡長老嗤之以鼻,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
“絕門立足江湖,靠的是手中刀劍斬妖除魔,靠的是門下弟子一腔熱血!什麼時候需要門下弟子卑躬屈膝、出賣色相來換取那點可憐的立足之地了?!京城本就不是我絕門的根基所在!能站穩腳跟,固然是好,若實在艱難,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回我們的地盤去!我不知道你和掌門大人暗中商議了什麼,但我絕不容忍任何人輕賤我絕門聲名!這等辱沒門楣之事,老夫絕看不下去!”
他踏前一步,那雙飽經風霜、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鎖住璐璐,一字一句,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璐璐!老夫今日把話放在這裡!你若因你在京城的所作所爲,污了絕門清譽,敗了絕門的名望!到時候,可就休怪老夫翻臉無情,親自出手,爲絕門清理門戶了!”
璐璐眉梢猛地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炎盡長老真是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
她也冷笑起來,聲音拔高了幾分:“我爲絕門殫精竭慮、奔波勞碌至深夜之時,您在哪裡?我爲絕門未來嘔心瀝血、運籌帷幄之時,您可曾看見?如今,我爲絕門能在京城這虎狼之地爭得一席之地,不得不與這些魑魅魍魎虛與委蛇,您倒是跳出來指手畫腳、義正辭嚴了!怎麼?是您新找的那個幫手,沒順了您老人家的心意,讓您有空閒來挑我的刺了?”
什麼?!
炎盡長老心頭猛地一跳,如同被戳中了隱秘,一股強烈的心虛感瞬間涌上。
他暗中與方羽接觸,本就是想給璐璐製造些麻煩,牽制她的權力。
只是他行事向來直來直去,而方羽似乎也無意過多掩飾,兩人這點勾當,在璐璐眼皮子底下,被看穿實屬正常。
畢竟,整個京城絕門據點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儘管內心發虛,但炎盡長老豈肯在口舌上認輸?他強自鎮定,梗著脖子硬聲道:“什麼幫手不幫手的!老夫不過是看那新來的小子有幾分根骨潛質,隨手點撥指點罷了!休要胡言亂語,污衊老夫!”
“哦?是嗎?”璐璐眼中的譏諷之意更濃,“不知道炎盡長老何時有空,也‘點撥點撥’小女子?我於武道一途,亦有諸多困惑不解之處,正需高人指點迷津呢!”她毫不留情地將心中積壓的怨氣化作鋒利的言辭。
但話音落下,璐璐的神色卻又迅速緩和下來,語氣也放軟了幾分,帶上了一絲語重心長:“炎盡長老,刁德一……他終究是個外人。我們可以因勢利導,暫時合作,但能否長久同心,猶未可知。可您和我,”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炎盡,“我們纔是同出一門的自己人吶!我璐璐可以背叛天下人,卻絕無可能背叛生我養我的絕門!這一點,您心中,應當比誰都清楚,對吧?”
大廳裡,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染坊深處隱約傳來的勞作聲,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屬於炎盡長老的暴戾氣息。
炎盡長老的嘴脣翕動了幾下,最終卻沒能發出任何反駁的聲音。
因爲璐璐這番話,刺破了他所有的藉口,直指核心——無論內部有多少分歧,他們終究是絕門這條船上的人。
這一點,他無力辯駁。
沉思片刻,炎盡長老開口了。
“璐璐,”炎盡長老的聲音沉緩,每一個字都像敲在人心上,“正如你所言,無論你行事如何……欠妥,你終究是絕門在京畿重地的代表,是宗門在此的臉面。這是掌門親自點將,不容輕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璐璐略顯蒼白的臉,語氣更加凝重,“縱使我們私下有何齟齬,那也是同門之內、同一陣營的紛爭。有些事,點到即止,有些線,不可逾越。”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強行壓下心頭因璐璐的膽大妄爲而翻涌的怒意與失望。
那怒火如同熔巖,被他深厚的修爲強行壓制在平靜的表象之下。
“我明白你的顧慮,”炎盡長老轉向璐璐,眼神銳利,“但刁德一此子,老夫確實頗爲看好。此子心性堅韌,天賦卓絕,更難得的是臨危不亂,能擔大任。老夫已有意將他正式引入絕門,收爲關門弟子,親自教導。如此算來,”
他加重了語氣,目光直視璐璐,“那刁德一,也算半個自己人了。你,實在不必對他如此戒備,甚至……行此極端之事。”
今日的炎盡長老,顯然不想再虛與委蛇,話語直白,頗有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意味,要將一切攤開在明面上。
璐璐師姐聞言,細長的柳葉眉立刻微微蹙起,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與煩躁。
“自己人?”她心中冷笑,幾乎要嗤笑出聲。
那刁德一的名字,早已被她親手刻在了必殺名單之上,派出的得力干將乾無此刻恐怕已經得手,那小子說不定早已橫屍在京城某個陰暗的角落,屍骨未寒。
現在談什麼弟子、合作、自己人?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
一絲真正的意外在她心底泛起。她確實未曾料到,炎盡長老竟對方羽如此看重,甚至動了收爲關門弟子的心思!這份器重,遠超她的預估。若是讓炎盡長老知曉,自己這邊已經搶先一步把人給“處理”掉了……
想到此處,一絲極淡的慌亂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竄過璐璐的心頭。
但她久經歷練,面上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只見她眼中那抹驚惶一閃即逝,隨即臉上便綻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恍然與贊同的笑意。
“原來炎盡長老竟有此深意,”璐璐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與一絲“恍然大悟”,“依弟子看,刁師弟的實力與潛力,確屬上乘,若他當真願意歸附絕門,那自然是宗門之幸,再好不過了。”
她嘴上附和得漂亮,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算計。人都已經死了,對炎盡長老這邊,自然是怎麼好聽說什麼,既能穩住局面,又能留下個“深明大義”的印象,方便日後洗脫嫌疑,何樂而不爲?
“這點你大可放心,”炎盡長老捋了捋鬍鬚,語氣中透出幾分自得與篤定,“老夫都已籌劃妥當。待京城這攤子事了結,便帶他回返宗門。老夫這一身絕學,他可是求知若渴,聽得如癡如醉。拜師之事,十拿九穩,他跑不了。”
他想起之前傳授方羽修煉心得時,對方那專注投入的神情,心中更是篤定。
“哦?是嗎?”璐璐師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眼神卻冰冷如霜,“那弟子倒是……頗爲期待刁師弟正式成爲我絕門弟子的那一天了。”期待一個死人加入門派?這畫面,想想還真是諷刺得令人發笑。她心中暗諷,如同毒液流淌。
然而,就在這念頭閃過的下一剎那,璐璐師姐臉上那虛假的笑意驟然僵住,如同被寒冰凍住。她瞳孔猛地收縮,難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大廳門口——那裡,一個本應永遠消失、絕無可能再出現的身影,正靜靜地佇立著!
怎……怎麼可能?!
巨大的震驚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璐璐的心頭,讓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思維幾乎停滯,連呼吸都忘了。那身影,赫然便是……刁德一!
“刁德一?來得正好!”炎盡長老也察覺到了璐璐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轉身,看到方羽,臉上頓時露出笑容,“老夫剛好有要事與你……”
炎盡長老開口招呼之時,門口的方羽已然擡起了右手。當炎盡長老的話說到一半,方羽擡起的右手猛然攥緊成拳,裹挾著狂暴無匹的力量,毫無徵兆地、狠狠地砸向身旁厚重的木門!
砰——!!!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堅固的木門連同周圍的牆壁,在沛然莫御的巨力衝擊下,如同脆弱的紙片般四分五裂,木屑碎石混合著煙塵轟然迸濺,瀰漫了整個廳堂入口!
“刁德一?!你……”炎盡長老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錯愕與不解。明明不久前分別時,這小子還對自己恭敬有加,態度溫和。怎麼轉眼之間,便化身殺神,一副要拆房滅口、不死不休的架勢?這劇烈的轉變,讓他一頭霧水。
“……刁公子?”
璐璐師姐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面上依舊努力維持著那份虛假的驚疑與無辜,彷彿對眼前的一切同樣感到困惑。
然而,在她心底深處翻騰的,卻是如同毒蛇噬咬般的怨毒與憤恨。
當然,這恨意並非針對方羽,而是直指那辦事不利的乾無!
她派乾無去取方羽性命,結果人沒死,對方反而殺氣騰騰地找上門來,這意味著什麼?要麼是乾無背叛,出賣了自己;要麼,就是乾無已死,事情徹底敗露!無論哪種結果,都給了方羽充分的理由,前來複仇!
她不動聲色地向後挪動腳步,嬌小的身軀巧妙地縮到了炎盡長老魁梧的背影之後,尋求庇護。
炎盡長老感受到她的動作,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終究沒有出聲阻止或推開她。
瀰漫的煙塵緩緩沉降,方羽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的聲音,穿透塵埃,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
“璐璐師姐,”方羽緩緩攤開手掌,任由指間沾染的牆壁粉末如細沙般簌簌滑落,與此同時,他那雙不含絲毫溫度的眼眸,已經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牢牢釘在了璐璐身上,“我有時候,還真是……佩服你的膽量。”
“哦?”璐璐師姐強自鎮定,嘴角甚至扯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刁公子此言何意?”有炎盡長老這尊六魄境的大高手擋在身前,她心中尚存一絲僥倖。
她篤定方羽不敢在長老面前公然對自己下殺手——否則,剛纔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時,就該直接暴起發難,取她性命了,何必等到被發現才弄出這麼大動靜?正是這份篤定,支撐著她此刻強裝的鎮定。
“因爲,”方羽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你在派人殺我之後,居然還敢若無其事地待在這裡,沒有立刻遠遁千里,逃之夭夭。”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那柄造型古樸、隱隱透著妖異氣息的長劍。
“說實話,”方羽手腕一抖,那柄妖劍竟發出一聲悲鳴般的脆響,瞬間寸寸碎裂!碎裂的劍身並未墜落,反而化作一道道猩紅流光,如同有生命般迅速融入他的體內!“換做是我,可絕不敢做出這等……自尋死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