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振榮驚疑不定時，旁邊的刁小慧卻有了動作。
她無聲地湊近哥哥，眼神裡帶著某種奇異的焦灼，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宋振榮那裹著布條的斷指處，眉頭深深蹙起。
宋振榮心頭一暖，知道妹妹這是無聲的關(guān)心和擔(dān)憂。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故作輕鬆地笑道：“不打緊！你看令狐姑娘不是恢復(fù)得挺好？哥哥多琢磨琢磨，多練練，總能找回感覺！區(qū)區(qū)幾根手指，還能難倒我不成？“
豪言壯語出口，但他和刁小慧都明白——武道之路，身體一旦殘缺，前途便如同被斬斷了通天梯，日後能維持現(xiàn)狀已屬不易，再想精進，難比登天。
刁小慧聞言，眼中有霧氣飛快氤氳，卻又被她硬生生逼回。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目光如釘子般釘死在緊閉的藥房門上。
所有希望都集中在裡面的丁神醫(yī)身上。
既然能將破碎如她重組新生……那麼，幾根手指……應(yīng)該……並非難事吧？
就在幾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語地等待時，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庭院的月洞門外。
來者是一位布袍老者，身量不高，卻自帶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庭院，彷彿宋振榮、刁小慧、諸葛詩和仍在苦練的令狐香都只是庭院裡的草木背景，根本不值得他投去一絲目光。
諸葛詩心中凜然，反應(yīng)最快，連忙斂衽施禮，姿態(tài)恭謹(jǐn)異常：“見過歐陽大師！“
宋振榮和令狐香也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位能在歐陽府中如此隨意走動的老者身份非同小可，連忙跟著行禮。
然而歐陽大師全然無視了衆(zhòng)人的問候和舉動。
他步履沉穩(wěn)地徑直走到藥房那扇佈滿無形陣法的門前。
隔著厚重的木門，他彷彿能直接看到裡面忙碌的身影。
“歐陽大師！丁神醫(yī)尚在煉藥，不可驚擾……“諸葛詩心頭一緊，急忙低聲提醒。
但話未說完，只見歐陽大師神色平淡地伸出一根蒼勁的手指，指尖懸停，極輕、極快地虛點在了門板上。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蜂鳴震響！
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青色漣漪紋路瞬間在門板上顯現(xiàn)，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幽靜湖面，激烈盪漾開去！
其中蘊含的陣法之力的光芒一閃即逝，一股強大的排斥力試圖將這膽敢觸動陣法的手指彈開！
歐陽大師的手指卻在接觸的剎那穩(wěn)如磐石！
他並未硬撼，指尖青光微轉(zhuǎn)，那足以將常人彈飛數(shù)丈的陣法力量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被他指尖那一點青光輕易抹平，光紋迅速暗淡、褪去，歸於無形。
他緩緩收回手指，低頭凝視著指尖殘留的微弱靈機感應(yīng)，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滿意的弧度。
緊接著，在所有人心跳幾乎停滯的注視下，他向前邁步！
這一次，他沒有推門，更沒有撞門！
他那並不高大的身影如同無形的流水，又或者那厚重的木門只是一層薄薄的幻影！
就這麼徑直穿了過去！
沒有任何光影效果，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力量的碰撞。
彷彿那扇足以抵擋尋常妖王衝擊的木門連同其上玄奧陣法，對他而言，都只是不存在的空氣！
整個小院如同定格。
宋振榮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懷疑是否重傷初愈產(chǎn)生了幻覺！
“剛……剛纔那位大師……他……“宋振榮喉嚨發(fā)乾，聲音艱澀。
“噤聲。“
諸葛詩幾乎是氣音發(fā)出指令，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這座歐陽府裡，任何人對歐陽大師都必須保持絕對的敬畏，他是此處真正的主宰！
無形的壓力籠罩著小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練劍的令狐香也悄然收勢，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分外緩慢。
院中的花草似乎都因爲(wèi)無形力量的籠罩而變得格外寂靜。
大約半個時辰後，“吱呀——“一聲輕響，門開了。
裡面最先走出來的，赫然是那身布袍。
歐陽大師的身影穿過門口。
他步履依舊從容，彷彿剛纔只是散步後歸家，對門外噤若寒蟬的幾人視若無睹。
衆(zhòng)人透過門縫，看到了丁神醫(yī)正在裡面聚精會神的煉藥，根本沒空理會外面的人。
顯然，歐陽大師此行只是來就陣法進行探討指點的。
大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外。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若有若無的壓力，庭院裡的人才如同窒息後重回水面，不約而同地、重重地吐出了胸中憋悶已久的那口氣，凝固的空氣瞬間鬆動了些。
“諸葛大人……“
宋振榮聲音還有些發(fā)飄，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諸葛詩，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敬畏與好奇。
“那位歐陽大師……究竟是何方神聖？恕在下孤陋寡聞，對京城真正的高人……實在是所知有限。“
他雖然也是愚地府一員，但層級不高，許多真正的秘辛根本無從接觸，關(guān)於歐陽大師這等只存在於傳聞中的大人物，信息更是匱乏。
諸葛詩看著那扇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藥房門，又掃過宋振榮和同樣豎耳傾聽的令狐香、刁小慧，明白必須點明大師的地位，免得這幾個新來的不知深淺觸怒了對方，連累自己。“那位歐陽大師啊……“
她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
千府。
正廳內(nèi)外。
日影西斜，將雕花窗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光潔的地板上。
千家府邸的正廳內(nèi)，一派主賓盡歡後的餘溫尚存。
千家家主千重嶽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親自將幾位身著官袍的大人送至廳前門檻外，拱手作別，姿態(tài)恭敬又不失家主風(fēng)度。
“幾位大人慢走，今日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改日定當(dāng)?shù)情T回拜。”
“千家主客氣了，留步，留步。”
幾位大人也含笑回禮，彼此寒暄幾句，這纔在僕役的引路下，消失在通往府門的曲折迴廊中。隨著人聲遠去，大廳徹底安靜下來。
空氣裡殘留著名貴薰香與官袍間薰染過的氣息。
千重嶽臉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斂去，一抹凝重悄然爬上眉梢。
他揉了揉眉心，轉(zhuǎn)身踱回廳內(nèi)，正待深坐思量，一道倩影便如幽蘭般從巨大的屏風(fēng)後翩然轉(zhuǎn)出。
千夫人沈心蓮，步履輕盈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如同貓兒墊著足尖。
她本就生得極其精緻，眉眼如畫，肌膚勝雪，儘管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歲月卻似乎格外偏袒，幾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乍看之下仍如二八年華的少女，明媚動人。
與她並肩而立的中年千重嶽，兩鬢已染上微霜，威嚴(yán)之餘帶著幾分中年男子的倦意。
兩人站在一起，那差異不似伉儷情深，倒更像父親與嬌養(yǎng)的女兒。
然而事實卻是，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已與千重嶽做了二十餘年的夫妻。
二十年光陰，不過白駒過隙。
但在這繁華宅邸裡，沈心蓮心中始終繃緊著一根弦，步步爲(wèi)營，如履薄冰。
原因無他。
她很清楚，自己當(dāng)初是如何替代了那位上一代的千夫人。
那是近二十年前的舊事了。
千重嶽的好色，在京中各大世家中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然而與那些內(nèi)帷混亂、寵妾滅妻的家族相比，千重嶽倒顯得異常“專一”。
他每次換夫人，都極爲(wèi)慎重，每位正房夫人至少都能在這位置上穩(wěn)坐十幾二十年，纔可能被更年輕更得寵的新人取代。
至於能在夫人位上穩(wěn)坐多少年，便全憑現(xiàn)任夫人的手腕與御夫之術(shù)了。
當(dāng)今的沈心蓮，自然是極度自信的。
她篤信無論是容顏、體態(tài)、風(fēng)情還是手段，都遠超前任，整個京城恐難尋出能全方位蓋過她的女子。
儘管如此，她一刻也不敢放鬆對千重嶽的防備，特別是嚴(yán)防他在外面的“偷食”危及她內(nèi)宅女主人的地位。
外面的露水情緣，她尚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quán)當(dāng)不知。
但若有哪個野女人被帶回府裡，便是對她正宮地位最直接的挑釁！
因此，凡是能接近千重嶽、或是千重嶽帶回家的訪客，她都異常敏感，暗中留心。
如今她已穩(wěn)坐千家夫人之位二十餘年，遠超前幾任那些十幾年便黯然離場的“前輩”，按說這位置早已穩(wěn)如泰山。
奈何千重嶽那“十幾年一換妻”的名聲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始終懸在沈心蓮心頭，讓她不得不時時警惕。這便是她此時悄然現(xiàn)身、急迫詢問的緣由。
“老爺，累著了吧？”
沈心蓮聲音軟糯，如三月春風(fēng)，一面體貼地扶著千重嶽在主位上坐下，一面已執(zhí)起溫潤的玉壺，爲(wèi)他斟上溫度適口的茶水，動作行雲(yún)流水，透著多年習(xí)慣的親暱。 шωш ?тt kΛn ?C ○
“今日怎麼請了那幾位大人過府？妾身記著，怕是有好幾年沒見老爺在家宴請他們了。”她語氣輕柔，眼神卻在千重嶽臉上細微掃過。
不料，這話似乎觸碰到了千重嶽的敏感之處。
他瞥了沈心蓮一眼，眼神驟然冷了下來，語氣也帶上幾分不耐：“不該多問的事，就莫要多問。”
那語調(diào)生硬而疏離。
沈心蓮的心猛地一沉。
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態(tài)度？
往日她但凡流露出一點點委屈，千重嶽都是百般溫言軟語相哄的！
千般委屈瞬間涌上心頭，沈心蓮的拿手好戲幾乎要破體而出。
淚水頃刻間盈滿那雙水汪汪的杏眼，霧氣瀰漫，鼻尖微紅，一副我見猶憐、即將泫然欲泣的嬌柔模樣。
若在往日，千重嶽早該心疼得上前寬慰了。
然而今日，千重嶽卻只是冷眼看著，眼神嚴(yán)厲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子，那目光無聲地傳達著清晰的警告：你敢哭出來試試？敢掃興就滾！
這種眼神，沈心蓮二十多年來從未在他眼中見過！
心尖如被針扎，委屈與怒火交織，幾乎讓她當(dāng)場失控。
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薄情郎！
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絕對是外面有了新歡！
可沈心蓮到底不是尋常婦人，她心志極堅，暗中握緊了藏在廣袖下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痛意，竟憑著這股狠勁兒，硬生生將已然在眼眶裡打轉(zhuǎn)的淚水逼了回去！
千重嶽顯然沒料到夫人能如此隱忍，那強忍淚水的倔強模樣讓他心頭掠過一絲意外，隨即升起幾絲熟悉又夾雜著心疼的情緒。
他面上的冰霜稍融，緩和了語氣，探身溫言道：“夫人這是做什麼？實在是方纔與那幾位大人商談之事，盡是無趣至極的官場俗務(wù)，枯燥乏味，夫人聽了必然不喜，爲(wèi)夫纔不想擾了夫人的興致。”
他伸手，似要去撫她的臉頰。
沈心蓮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她懂得以退爲(wèi)進的精髓。
此刻強行壓住心緒，反而溫婉一笑，低眉順眼地道：“老爺說無趣，那定是無趣了。您說什麼，便是什麼。是妾身多嘴了。”
這一退一進之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不動聲色地扭轉(zhuǎn)了方纔的僵局。
千重嶽似乎很滿意她的順服，那份生硬感褪去了幾分：“哎呀！其實也沒多大事，”
他像是被她的溫順勾起了傾訴欲，“就是最近京中出了個所謂的‘面具人’組織，神出鬼沒，專盯著我們這些世家大族搞暗殺！風(fēng)聲鶴唳的，所以爲(wèi)夫才請那幾位大人過府，想探探上面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啊？面具人？”
沈心蓮立刻配合地睜大了眼，聲音裡充滿了無辜少女般的“天真”困惑，恰到好處地滿足了男人的優(yōu)越感。
“那……老爺可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了嗎？妾身聽著好生害怕。”
她身子微微前傾，顯出一副既惶恐又極度信賴夫君能爲(wèi)的模樣。
“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
千重嶽果然受用，挺直了腰板，揮手間彷彿面具人不過是跳樑小醜。
“區(qū)區(qū)幾個藏頭露尾的鼠輩，還能在我堂堂京城翻了天不成？夫人不必掛心。那幾位大人說了，上面已經(jīng)在著手，定要將這夥無法無天的面具人盡數(shù)緝拿歸案，料想不需多少時日，此患即可平息！”
他嘴上說著輕鬆，眼底深處卻隱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