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覺得你變了，可能是因爲(wèi)你和他們想的不太一樣。”
百日宴結(jié)束出來已是下午。
郝迴歸和微笑並肩走在小道上，這曾是他們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湘南已經(jīng)人秋，秋高氣爽，每句話都能聽得格外清晰。郝迴歸呼吸得特別小心，他害怕被微笑聽出自己的心跳非常凌亂。
“今天的你，一點兒都不像你，好像還挺衝的。”微笑看著郝迴歸滿臉貼著創(chuàng)可貼,笑著用手重重戳一下。
郝迴歸連忙向後退：“痛痛痛。”目光不小心和微笑撞上，立刻看向遠(yuǎn)方，“我已經(jīng)憋屈了十幾年，就想找個人吵一架打一架。”
“憋屈什麼？聽他們說，你一直挺好啊。”
“有心事？”
郝迴歸嘆口氣，也不知道該不該跟微笑說。
“嗯......我覺得，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大學(xué)老師這份工作，但周圍所有人都覺得好，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爲(wèi)了誰。”
“你怎麼這麼想，當(dāng)然是爲(wèi)了自己。就像你說陳小武他們變了。”
“你來晚了，你是沒看到他們今天諂媚的樣子。”
“如果他們真諂媚，自己卻很開心，那也好啊。很多人的諂媚都言不由衷。”
“誰要是那嘴臉還會開心啊！”
“你想，小武是生意人，平時巴結(jié)官員還來不及，今天局長親自來，對他來說，是個多大的事。”
“他自已踏踏實實做生意，何必在乎這個。他走到今天也不是靠這個。”
“也許正因爲(wèi)小武是老實的生意人，現(xiàn)在環(huán)境人多嘴雜的，如果不是真心把他當(dāng)人才，局長怕是不會來的。小武說得也沒錯，局長就是看得起他，叮噹高興也是因爲(wèi)這個。”
“即使這樣，需更這麼做作？局長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吧。如果我是局長，肯定不喜歡這樣的人。”
微笑白了他一眼：“別如果了，你這性格，科長也當(dāng)個上。”
郝迴歸硬著頭皮說：“誰要當(dāng)科長，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微笑停下來，看著他，無奈地說：“你啊，陳小武現(xiàn)在的生活是他的選擇，他喜歡纔是最重要的，跟其他人喜不喜歡沒關(guān)係。”
微笑兩句話就讓郝迴歸沒話說。
“不過呢，你今天打了這場架挺好的，看得出來，起碼你還沒有麻木吧，只是有點兒笨。”微笑又笑起來，郝迴歸喜歡看微笑笑起來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被她一笑，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我之前和別人說我就想和人打一架的時候，還被人嘲笑。”郝可歸心裡覺得很溫暖，這麼多人裡面只有微笑懂自己。
“你是挺幼稚的，但幼稚也沒什麼不好。”微笑看著遠(yuǎn)遠(yuǎn)的路燈，臉被光影剪出立體的輪廓。郝迴歸心裡撲通撲通，心跳聲越來越大，都要淹沒掉他的意識了。
“那......這些年，你在國外過的怎麼樣了？”
其實，郝迴歸想問的是：你談戀愛了嗎？有對象嗎？過的好嗎？有什麼計劃嗎？還會回國嗎？但所有問題最終尷尬的彙總成一個“你過得怎麼樣了”。
“還不錯，你呢？”
“我，也挺好的。”郝迴歸笑一笑。
“這些年你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
“嗯，已經(jīng)沒什麼親人了，只有你們。以後可能很難再找機(jī)會回來了。”
“明天就走？”
“你不也是嗎？”
這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雖然面對面，心卻隔著好遠(yuǎn)。郝迴歸知道如果錯過這次，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機(jī)會了 。兩個人一直走到微笑家－街角單獨一片院子。
以前覺得很長的路，現(xiàn)在一會兒就到了。
“房子拿回來了？”
“是呀，終於把這房子拿回來了。”
“還是保姆張姨住嗎？”
“張姨是照顧我長大的，房子拿回來之後，就讓她一直住著，她對這房子也有感情。”
“那就好。我就不進(jìn)去打招呼了。”
“好的。”
“那你進(jìn)去吧。”
“行，那我進(jìn)去了。”
“你......見到你媽了嗎？”情急之下，郝迴歸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然後立刻後悔了。微笑的媽媽是所有人從來不敢提及的，這些年，她自己也從來不提及她。郝迴歸也是從郝鐵梅那裡得知的一點點消息。在微笑小時候，她媽媽爲(wèi)了追求事業(yè)和微笑爸爸離婚去了美國。
“見到了。”微笑平淡的說，“她挺好的，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兒女。”
“那......那你呢？”
“我？我媽說結(jié)婚和感情是兩件事，她和我爸是感情，她再婚只是爲(wèi)了組建家庭。我恐怕做不到吧，這兩件事只能是一件事。”
這是在暗示什麼嗎？郝迴歸還是沒開口。
“你明天就走，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嗯。我還有課要上。你怎麼也明天走？”
“我也安排了一堆事。”
“早知今天這樣的局面，你還不如不回來了。”
“哈哈，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郝迴歸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怕尷尬，怕冷場，怕不投機(jī)，怕讓對方覺的聊不到一起去。可是如果在這麼下去，這次見面又是無疾而終。微笑都說了，以後可能都不會在回來了，再錯過，就沒有機(jī)會了。郝迴歸在心裡面給自己做最後的打氣：郝迴歸，今天你必須告白，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都要告白，因爲(wèi)你要有勇氣成爲(wèi)另一個人－一個敢說出自己心裡的話人，不再被任何人綁架的人！
“微笑！”郝迴歸朝著轉(zhuǎn)身開門的微笑堅定地喊了一聲。
“啊？”微笑回過頭，弄了弄耳邊的頭髮，看著他。
“那個......”郝迴歸突然愣住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微笑右手中指上竟戴著一枚戒指。
“怎麼了？”微笑問。
“額......明天一路平安”郝迴歸把話給憋回去了。
“好的，你也是。”微笑笑一笑。
郝迴歸也尷尬地笑了笑 。
“那我進(jìn)去了。”沉默了兩秒，微笑說。
“進(jìn)去吧。”
“明天路上小心。”
兩個人同時說出了這句話，在相視一笑。
郝迴歸的心像被掏空一樣，但身體好像被塞了很多重物。回到家，客廳很暗，媽媽正坐在輪椅上剛看電視裡播放的《縴夫的愛》。郝迴歸將客廳的燈打開：“媽，以後客廳的燈還是打開吧。”
“大白天的，開著浪費。”
“媽，我累了先休息了。”
房間裡，郝迴歸，腦子裡各種事情交錯著，想起自己帶著希望而來，卻滿腔失望而歸，郝迴歸仍然覺得氣憤，他打開手機(jī)往微信 羣裡發(fā)了一段話：“我非常後悔這次回來，我相信微笑也很後悔，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都變成我們以前最討厭的樣子了。”寫到這兒，他覺得不妥，又補(bǔ)了一句：“當(dāng)然，我也變成我不想變成的樣子。”接著繼續(xù)發(fā)，陳桐，那時你鬥志昂揚，說要考上最好的大學(xué)，做自己最喜歡的事，現(xiàn)在成了給局長拎包的副局長。”
“陳小武，你是有錢了，但在我心裡你還不如賣一輩子豆芽，那纔是真正的陳小武。”
“叮噹，我知道你很滿意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沒什麼好說的。”
“人家微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看著我們演這麼一出的鬧劇，我們對得起微笑嗎？”
“我想起我們高中要畢業(yè)那會兒許的願，我們都希望彼此不要變，多年後還是一樣的，而現(xiàn)在呢，我們卻要這樣彼此厭惡，可笑。郝迴歸不解氣，啪啪啪啪，打了一段又一段，最後又加了一段，“陳小武，你把我打的夠嗆，我很疼，但我並不生氣，我只是遺憾，我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郝迴歸，把所有的憤怒化成爲(wèi)文字一併發(fā)在羣裡希望自己激起層層浪花，澆醒每一個人。
發(fā)完這些，他便退了羣，閉上眼睛，心情難以平復(fù)下來，他的心情既憤怒又興奮，一直逆來順受的他，今晚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指著陳小武的鼻子罵他，和他打架在羣裡說真心話，主動退羣……郝迴歸覺得今天的自己纔是活出了一點人樣。他心裡有一絲遺憾，如果早幾年意識到這個問題，恐怕今天的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迴歸呀，你睡了嗎？”媽媽在外面敲門。
郝迴歸不敢出聲，媽媽繼續(xù)在外面說：“我發(fā)給你的幾個女孩子的資料，你看看你這次回來又很匆忙，能不能後天再回去？介紹人一直張羅著讓你和她們見見面，你說你都個年紀(jì)了，還不結(jié)婚，大家說起來很難聽，你聽媽媽的話，多留一天好嗎？”
好不容易給自己打了，氣的郝迴歸整個人，又像被綁上了鉛塊，被媽媽投入了大海里。郝迴歸沒有迴應(yīng)，媽媽過了一會也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他連忙站起來，悄悄的把門打開，打算出去透透氣。
“你不是休息了嗎？這會兒你還要去哪？”媽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我出去給您找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