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
新一期的《羣像》增刊和正刊同一時間被擺上了各大書店的貨架。
自從4月份那期《羣像》開始連載起北川秀的《且聽風吟》後，東京各個地區的大大小小書店，每逢當月15日，從早上八點開業起，外面就會排起一條又一條長龍。
這些都是慕名而來，靜靜等候第一時間把新一期《羣像》收入囊中的純文學讀者們。
上個月的《羣像》增刊因完美而巧妙的“斷章”，最終以88.7萬冊的月銷量一騎絕塵，雖然沒能打破1995年4月號《羣像》正刊那恐怖的99.6萬冊銷量記錄，但也把包括河出書房在內的其他四家頂尖出版社的雜誌銷量狠狠按在了地上摩擦。
講談社爲了能使這個月的《羣像》更加熱賣，在沒有知會北川秀的情況下就擅自透露了《1973年的彈子球》會在這一期增刊上迎來結局的內幕消息，還提前把《尋羊冒險記》的書名與簡介公佈了出來。
當然，這種飢餓營銷般的運營策略帶來的效益也是巨大的。
東京諸多家書店的店員們甫一拉開卷簾門，就被外面一大波氣勢洶洶的讀者們給嚇到了。
一兩個月前，大家還在擔心奧姆真理教會繼續在東京地鐵上製造恐怖事件而不敢出門，到了今天，好像沙林毒氣事件沒有發生過似的。
男女老少，各行各業的人井然有序的排在外面，然後一波接著一波涌入書店，目標明確——1995年7月號《羣像》的增刊與正刊！
幾乎每十個進店的讀者，就有七個是爲了買《羣像》而來，而這七人都會同時購買正刊與增刊。
除此以外，已經發售了2個月的《且聽風吟》精裝文庫本還在熱銷，總銷量已經突破42萬冊，成功爆菊昔日的銷量冠軍《人間三十年》，榮登Oricon公信榜下轄實體書銷量排行榜的榜首！
而且從目前的趨勢看，除非下半年再出一本類似《且聽風吟》的現象級小說，或者是《球》、《尋羊冒險記》出實體書，否則無人能撼動它的榜首之位。
“找到了！找到了！那臺彈子球機終於又被找到了！”
“開什麼玩笑嘛！早一步買到了不起哦？信不信我撕爛你這張劇透的嘴巴！”
“就是這個味道沒錯！果然只有北川老師才能寫出滿滿的年代感！我就說，大島光的那本《東往》是什麼東西？也有臉敢說是北川老師剽竊了他的創意？聽聽這段，這才叫滿滿的年代感好不好！”
說話的年輕人有些癲狂，拿著那本《羣像》增刊忍不住就高聲誦讀了起來，
“巴黎的‘大沙皇’、藍天、埃菲爾鐵塔、哥德利普的‘國王與皇后’，有八條螺旋上升球道的名機、仁丹胡颳得瀟灑優雅而神情淡漠的西部賭徒、襪帶裡藏的黑桃王牌...
蓋世英雄、怪獸、校園女郎、足球、火箭、女人...全部是光鮮幽暗的娛樂廳中千篇一律的褪色朽夢...”
這一次沒有人打斷他，也沒有人說話，書店內外都安靜的可怕。
大家在細細聆聽，因爲這一段文字不涉及到劇情，他們很有耐心，很有默契的站在那兒靜靜品味。
一種無法言喻的時代氣息撲面而來，宛如舊夢，又像是今天清晨打開窗戶後，溢滿眼簾的霧靄。
彷彿有一頭猙獰咆哮的怪獸沖人羣揮動著獸爪，撕拉一下，在他們的心裡劃開了三道長短不一的裂隙。
然後涓涓鮮血從裡面流淌出來。
“糟糕，我現在突然不敢繼續看《尋羊冒險記》了。好想把《球》帶給我的感動和救贖永遠留在心底啊...”
有人輕聲讚歎，認爲北川秀的《青春三部曲》在這一刻完結也很美好。
人們就是這樣，當接觸到幾近完美的事物時，他們反而會變得憂慮起來。
生怕新的，後續的事物會把這一份得之不易的美好給破壞掉。
讀者們無法想象《尋羊冒險記》該怎麼在《球》的結局上繼續昇華這一系列的主題，讓他們感受到別樣，或者是更刺激的讀感。
1995年7月15日的上午，東京的所有書店都陷入了人潮海洋之中。
他們甚至感覺這一股風潮要比昔日昭和天皇退位，平成天皇繼位時的慶典還熱鬧。
地鐵上，道路上，咖啡館裡，酒吧內，隨處可見捧著《羣像》孜孜不倦觀看的讀者。
原本在出版讀物裡還算比較小衆的純文學在這一天徹底擊潰了漫畫和大衆文學，成了人人討論的話題。
《球》的最後十章掀起的閱讀狂潮以7月15日爲開端，朝著日本全國席捲而去。
一向以中產及以上讀者爲主要受衆羣體的《羣像》再度於多摩地區、足立區等地熱銷，一下子就把河出書房的《文藝》踢出了貨架。
這天下午，北川秀收拾好著裝，拿起挎包，一如往常的坐地鐵去講談社本部。
說實話，看到一節車廂裡有近半數人在看《羣像》時，他覺得有點太誇張了。
《球》的完結會引起閱讀浪潮這事他早有預料，但剛連載的《尋羊冒險記》也能有如此高的熱度，這還是讓他有點始料未及。
《尋羊冒險記》以“尋羊”爲由，講的是一個抨擊資本社會主義和日本政壇右翼分子的虛構故事。
這一篇小說作爲《青春三部曲》的完結之作，風格其實和前兩作稍微有點割裂，不再單純只是他們熟悉的青春戀愛皮。
尤其是裡面套了一些政治元素，還有抨擊政府和財團的隱喻，北川秀始終擔心會讓他現在的這批讀者水土不服。
事實證明，他是多慮了。
地鐵順利到站，北川秀拎包下車，新涌上來的一批乘客也有不少人揣著《羣像》，面色欣喜，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方坐下好好看書。
他本來想再去東京站那個便利店買一杯咖啡喝，但考慮到萬一被店員桑認出身份就得不償失了，只好遺憾的出了站，在街邊的自動販賣機上拿了一罐冰咖啡解饞。
一路來到講談社本部大樓外，又換了一套粉白色T恤加牛仔短褲，頭一次露出兩條白皙長腿的齋藤玲奈早已等候多時，見他走來，便笑著踮起腳揮動雙臂，很是興奮。
看得出來，自從那天接受了北川秀的邀請，決心一起從講談社離職後，齋藤玲奈承受的心理壓力頓時小了大半，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說明這一年半來，她在講談社其實過得十分壓抑和不開心。
“恭喜你，北川桑！看來等《尋羊冒險記》連載完畢，你毫無疑問能成爲一名文學界公認的‘中流’作家。”齋藤玲奈發自內心的替北川秀高興。
大島光1989年獲得羣像新人賞，直到1994年首次拿到了年度暢銷作家的名號，這才正式邁入“中流”作家行列。
而這已經是天才般的進步速度，被業界譽爲十年難得一見的文學天才。
現在的北川秀全方面碾壓大島光，僅僅三個月就走完了他五年的道路，齋藤玲奈覺得天才這個詞彙都不足以形容北川秀，還得在前面加上“百年一遇”這樣的修飾詞才行。
“中流不中流的倒無所謂，我一直覺得沒必要把階級分得這麼清楚。大家都是追求文字，熱愛文學的人，哪有高低貴賤之分？”
這是北川秀的心裡話，他前世是東大的一名文學部研究生，卻從未因自己的學歷或者天賦而感到高人一等或是沾沾自喜。
英雄不問出生。
“而且讓講談社又大賺了一筆，我心裡總有點堵得慌，恨不得立即和他們光速切割了！”
齋藤玲奈聽得一樂，抿嘴輕笑了下，點頭道：“那就走吧，現在就一起去和他們切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