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
北川秀收起寫了一小半的稿子，付了800円的咖啡和點心錢，提著包又急匆匆趕回了講談社。
還沒進大門，就看到光頭專務帶著女小秘和後面幾個點頭哈腰的講談社員工，正憤怒的訓著那位保安大叔。
被罵的狗血淋頭的保安大叔都快把臉貼到皮鞋上了，年過古稀的歲數卻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三四十歲的青壯年當狗一樣訓斥，看的人實在有些心酸。
“光...花森專務！”北川秀跑過去，用打招呼的方式巧妙打斷了他的訓誡。
聽到他的聲音，光頭專務立即換了笑臉，讓保安大叔滾到了一邊，笑著走來：“終於找到您了！北川老師，您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呢？”
“啊，因爲看時間還早，我就在隔壁的咖啡館裡寫書。”北川秀大概知道那位保安大叔爲什麼被訓了，便主動把責任攬了下來，“抱歉，我以爲文學沙龍在晚間舉辦，就想著臨下班再過來找您。”
“您對我道歉幹什麼呢？這又不是您的錯。都怪這些沒有眼力見的保安，明明看到您出去了，也不知道詢問下您的目的地。”光頭專務依舊是那副和藹的笑容，不過他話裡的味道越來越衝，讓北川秀很是噁心。
“唉，現在經濟不好，就是因爲養了這麼多廢物，公司纔會運轉不過來啊。”光頭專務帶著人請北川秀往停車場去，看來是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對了，您沒有吃晚餐吧？”
“是。”北川秀回頭看了眼後方，保安大叔還在對著其他人鞠躬道歉，“對了，還請花森專務不要再怪罪那位大叔了，這不是他的錯。”
“明白明白！您放心，我的部下會把這些事情處理好的。”光頭專務笑著說道，“既然北川老師開口求情了，自然不會再問責他。”
“那就多謝花森專務了。”北川秀和他一起進了輛進口奔馳汽車。
95年的汽車還是那種桑塔納式的長方形車型，車窗旁有一個小按鈕，往下一按車門就鎖了，下面則是一個旋轉手柄，順時針車窗向上，逆時針車窗向下。
說實話，開過後世各種新款汽車的北川秀不太看得上這種老爺車，但在這個年代的日本，擁有豪車代表著你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身份，成功人士的標配。
他決定下筆稿酬發了後，自己也買一輛小車開開！
汽車一路疾馳，光頭專務趁著這段空隙時間希望能說服北川秀接受票房分紅，但一聽說合作方是日活株式會社，北川秀要買斷的心更加堅定了！
日活株式會社，簡稱日活，由1912年創立的日本活動寫真株式會社發展而來，爲日本五大電影公司之一。
石原慎太郎的小說《太陽的季節》被日活的導演古川卓巳改拍成電影，取得過2億日元的票房。
當然，這部電影的成功，歸根結底還是身爲男主角的石原裕次郎和女主強行“打真軍”，讓民衆們產生了好奇心。
就像隔壁那部名叫《色J》的電影一樣。
而這部電影就是日活株式會社對電影行業態度和認知的一個縮影。
日活電影的最大特點，是向好萊塢、法國、意大利電影等“借來”一些“情景”，將這些“情景”在日本的舞臺上以日本爲背景重新包裝，成爲全新的日本電影。
不過到了90年代，日活陷入困境，開始改爲專拍低成本色情電影的製作公司，之後就再也沒有崛起過。
北川秀都能想到《且聽風吟》被日活改編後變成的鳥樣了。
這就和後世隔壁的某些網絡小說一樣，本來還算有不錯的改編底子，卻被垃圾公司和製作人搞得亂七八糟，最後還得原作者出來背個黑鍋，給觀衆磕頭認錯。
還好這是90年代的日本，《且聽風吟》要是改差了，首先被口誅筆伐的就是日活，其次是授權出去的講談社，原作家還會被當做受害者，得到讀者的憐憫。
誰讓日本名作家在社會上的地位斷崖式高呢？
這也是北川秀敢和講談社叫板的底氣，你非要按著我的頭搞事，那我就和你公開撕逼，你看社會力挺我還是你？
眼見勸說無果，光頭專務只好放棄給北川秀洗腦，自己去想辦法和野間愛莉以及版權部的人協商，看給個什麼買斷價合適。
“您確定不去劇組監督和參與劇本製作嗎？”光頭專務還想抓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其實您要是願意去的話，第一編劇可以署您的名，還有女演員這方面，‘枕營業’是...”
“抱歉，不了！我最近得花心思在新書上呢，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比較好。”北川秀果斷拒絕，這一聽就是大坑。
雖然當個風流文豪聽起來很爽，但完全管不住老二的人一定會死在女人肚皮上。
講談社擺明了要自己同生共死，但北川秀才不要呢！
“這樣...”光頭專務只能作罷，隨後又問道，“對了，您的新書也是青春戀愛純文學吧？”
“不，目前暫定爲半人物傳記性質的嚴肅向...也不能說是完全嚴肅，可能還帶了一些荒誕主義色彩的中篇小說。”
北川秀知道這可以用“無賴派”來概括，但問題是現在沒這個流派啊，只能這麼含糊其辭的簡單介紹了一番。
“不是青春戀愛純文學嗎？！”光頭專務驚叫一聲，這年輕人怎麼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要去死磕嚴肅文學了？
這會兒文學界對他的風評可是非常差的！
大家都不覺得他和嚴肅文學搭邊，一個個想著與北川秀的“北川秀風”光速切割，免得身上沾了一身腥——
被業界主流認爲是隻想賺錢的“下流作家”。
講談社對此倒是很無所謂。
沒有獎，花錢就完事了，沒有好的評價，控評不就得了？
關鍵是要能賺錢！
光頭專務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野間常務花了那麼多錢和心血在北川秀身上，就是看重他那一套所謂的“青春戀愛純文學”的吸金能力。
北川秀的態度突然轉變，讓他想起某些得了新人賞就急著往主流獎項靠，最後自不量力被打落塵埃的新人們。
要是普通的新人賞得主也就算了，一年一個，和耗材似的，無所謂。
但北川秀不一樣啊......
“不，因爲有一些不得不寫這本書的理由。”北川秀從對方的態度變化上又感覺到了一絲異味，雖然講談社對自己好了，看起來無比重視了，連專務都親自上陣了，但總覺得，完全不如齋藤玲奈好溝通，“這事我會和齋藤副主編仔細商量的，您不用擔心。”
“齋藤？她被調去俳句專欄了吧。”光頭專務愣了下。
“是，但她還是我的編輯吧，難道副主編的事務會忙到顧不上我嗎？”北川秀疑惑看他，說起來確實升職後，齋藤玲奈似乎都找不見人了。
還有，他也一直挺疑惑的，明明這些事不該由齋藤玲奈和自己對接嗎？
一名公司專務親自來對接確實看起來很有誠意，但幾次接觸後，怪味越來越濃了。
“啊，是是是，這事也得和齋藤說下。”光頭專務糊弄了幾句，似乎不是很想繼續聊新書的問題，就把話題轉向了今晚的文學沙龍。
他說了挺多人名，反正北川秀一個都不認識，就當是完成公司給的任務，順便當面感謝下那位野間愛莉常務好了。
聊了一陣，汽車緩緩停下，卻不是在文學沙龍的舉辦地，而是一座大型商廈。
北川秀更疑惑了。
“一會兒麻美醬會帶北川老師您去打理一下形象，請放心，您購買的所有東西，公司都會報銷。”光頭專務又換成樂呵呵的笑容帶他下了車。
名叫櫻井麻美的女小秘等候多時，然後恭敬的領著一臉懵逼的北川秀進了這棟高級商廈。
之後的事情北川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去又是理髮，又是修剪眉毛和鬍子，然後是買了昂貴的全身套裝備，甚至包括許多件花裡胡哨的男款浴衣與和服。
期間櫻井麻美偷偷暗示了下他可以在更衣室一起研究昆字的上下結構，被北川秀果斷拒絕了。
他實在是對公交車提不起任何興趣。
提著一大堆東西出了高級商廈，北川秀忍不住問道：“這些浴衣、和服是怎麼回事？也太花裡胡哨了些吧？我平時沒有這種穿衣風格。”
“北川老師，這是野間常務給您訂製的私人企劃。”櫻井麻美鞠躬笑道，“您現在是‘北川秀’流派的奠基人，在人生中與許多女性有過各種無疾而終的戀愛，這樣的風格會讓大衆對您記憶更深刻。之後的籤售會，公開演說，也希望您能穿著這樣的...”
“等等...”北川秀看了眼那些袋子，“你說的這是誰？”
不是，怎麼就把書裡角色的經歷和性格往我頭上套了呢？
“是您呀。準確說，是公司希望您對外展示的形象，這有助於您給大衆留下深刻印象，以後的書籍銷售也會更加出色...您放心，所有的成本都由公司負擔。”
櫻井麻美是非常羨慕北川秀的，公司願意爲他量身定製個人形象，承包一切活動經費，連昔日的臺柱大島光老師都沒有這個待遇！
“這是野間愛莉常務的意思？可她沒有和我說呀。”北川秀皺眉，他不反對公司爲了書籍而進行適當的營銷，比如之前搞“北川秀VS大島光”，這話題熱度確實給他的書籍帶來了正向收益。
但你不能什麼都胡來，而且完全不經過我的同意去做這些。
別把我當成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他終於明白這幾天感受到的異樣味道是什麼了。
那是一種看起來被重視，實際上完全不被尊重的感覺。
野間愛莉這個名字這些天聽了好多次，但人呢？
所以人在哪裡呢？！
櫻井麻美不好接話了，她也只是奉命行事。
“算了，一會兒沙龍上我和野間常務直接說就好了。”北川秀擺手，不爲難這輛公交車了，“這些東西都退了，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