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南方的一座城市,以製造業著稱,後來被譽爲世界工廠,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1997年冬天,夜已深沉,工廠的機器喧囂轟鳴聲,此時降到最低。荔枝園旁的土屋裡,找了整天工作的雲楠、邱成、漁偉、牛孟、唐大山,在只墊了張草蓆的地上酣然如睡。
“嘭嘭!”突然傳來粗暴的踢門聲,夾雜著吼聲:“開門!查暫住證!”
正在夢裡的雲楠一個激靈驚跳了起來:“查暫住證?糟了!”他急忙踢了踢旁邊的邱成,壓低聲音叫:“快起來!治安隊來查暫住證了!”。
“什麼,查暫住證?!”邱成迷糊中驚坐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抓旁邊的衣服。
“丟你老母海!還不快點!”
外面的人聽到邱成的叫聲後,確定屋裡有人,瘋狂地踢起門來,門被踢得轟轟響。門是老式寒苦人家的雜木門,本不牢固,被重力踢了幾腳後,開始嘎吱嘎吱響,搖搖愰愰隨時像要倒下來。
此時,雲楠的其它同伴也都被尖耳的嘈雜聲所驚醒,一臉錯愕地望著門背,一時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從窗戶逃!”雲楠心急如焚地啞著嗓子喊,並快速推開了老式木窗,率先爬上了窗臺,跳進了漆黑的荔枝園。
最後醒過來的漁偉,驚恐之下來不及穿衣,裸身跳下了窗。
啪的一聲,門倒了下來,屋子頓時亮了起來,幾束強電光交錯地掃著屋子的各個角落,他們像是要挖地三尺找出人來。誰知屋裡除了凌亂的衣服,發臭的薄毯,脫線的草蓆外,人影子都看不到一個。
“**毛,跑了!不抓到你們,老子就跟你姓!”
治安小隊長破口怒罵。罵完後,他皺起眉頭,審視起屋子來。他那小眼睛在肥得要掉油的臉上就像一堵牆裂了兩條小縫。片刻後,他盯上了窗戶。
雲楠跳下窗後,躲在不遠的荔枝樹下等大家。漁偉最後一個跳下窗後,雲楠望見一個人盯上了窗口,他立刻意識到不妙,大喊一聲,“快跑!治安隊發現我們了!”
雲楠喊完便撒腿跑向荔枝園深處。他的同伴們聽到喊聲,也紛紛跟著他的方向逃去。
荔枝園沒什麼光線,漆黑一片,雲楠他們只能憑濃黑和淡黑來判定哪裡是樹哪裡是路。
“站住!”一個治安員從後面追了上來,他焦躁的怒吼著,心裡暗恨派出所沒有給他佩槍,要不然早就崩了這些敢逃的小流氓。
身材肥胖的漁偉跑了一小會兒,便已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腳步明顯慢了下來,落在了最後。治安員的電筒光已照在了他粗黑的大腿上。照這樣下去,不出兩分鐘,他就要被抓。
漁偉見手電光已照他的腳前,心裡驚叫:“慘了!要被抓了。”
這時,他突然想起雲楠曾告訴他的,如果被治安隊抓了,就會被送去勞改,少則半年,多則幾年都有。想到這些,他恐懼不已,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加快了速度。
雲楠拼盡全力在飛奔,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之前在學校50米短跑考試時,他都沒這般用勁!
跑在中間的唐大山一個沒留神,撞到了樹幹上了,兩眼直冒金星。他兩手摸了摸了額頭,顧不得疼痛,罵了一句:“我日!”昏頭昏腦地轉身接著逃。
“雲楠,我們要跑哪裡去?”緊跟雲楠的牛孟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前面有一處墳地,應該不易被發現,咱們跑到那裡!“雲楠指著遠處,氣喘如牛地回道。
“還……還要跑多遠?“跟在牛孟後面的邱成換了一次氣才把幾個字問完。
“不遠了,大家堅持一下!”雲楠顧不得回頭,一邊急跑一邊回答。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雲楠和牛孟率先跑進了荔枝園北面的墳地,停了下來,接著邱成跑了過來。
“大山和胖子呢?“雲楠見邱成來到,屏住呼吸問道,問完後,禁不住咳起嗽來。
邱成拍著胸口喘著大氣,咬著牙根說:“大山,在後面,胖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過了一會兒,雲楠的呼吸好了些,擔心地朝荔枝園望去,見幾束光在荔枝園遊動,他擔心道:“大山和胖子不會被抓了吧,怎麼還沒跑到?”
“我來了!“唐大山聽到有人說他的名字,剛尾隨而來的他急忙在黑暗中報告平安。
“大山,看見胖子了嗎?“雲楠朝牛孟喊道。
“他好像跑……跑錯方向了。“唐大山的聲音有些顫抖,答得有些結巴。
“這個死胖子,在學校時叫他不要吃那麼多土豆,他偏不聽,現在好了,關鍵時刻居然掉鏈子了!”牛孟隨手扯了根身旁的野草,恨鐵不成鋼地怒怨。
唐大山換過氣,回過了神,聽到大夥說漁偉,忍不住插了一句:“胖子好像只穿了一條褲衩,我回頭看時,見到他的兩條腿被治安隊的手電照得白閃閃,有點像刮乾淨毛的豬腿。”
大家聽到唐大山那齷齪的比喻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希望他不要被抓到了。否則我們就要啃饅頭了。”
雲楠擔心起漁偉來,如果漁偉被抓了,那就得花錢去贖他,現在大家手上的錢加起來估計也不超過500塊,如果去贖了漁偉,那大家還有沒有錢去買饅頭還真是個未知數。
大家的心情被雲楠的一句話拉到了谷底,再也笑不起來。
“哎……”牛孟嘆氣,“死胖子,你一定不能被抓啊!”
大家沉默起來,都在心底祈禱漁偉不被抓。
“站住!聽到沒有?”一個治安員追著漁偉大聲呵斥,“你再跑,老子就打死你!”
漁偉被手電光照得早就沒了魂,慌亂中迷失了方向。他沒跟上雲楠他們,此時跑進了山頭,現在又聽到治安員說打死他,便更害怕了,拼了吃奶的力氣往前竄,颳得矮小的植物枝沙沙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跑得筋疲力盡的漁偉倒在了荒草叢中。他倒下的那一刻念著完蛋了,這下真要進監獄了!
他很想爬起來再跑,但他的手腳已不聽使喚。做了幾次無用功後,他十分無奈的閉上眼睛,嘟囔著:“聽天由命吧!”
此時正值G城初冬季節,白夜溫差大,晚間常有冷風,今晚的風比昨夜更冷。雲楠他們在寒風中蹲了一會兒,個個都打起了寒顫。他們想生火取暖,扯了一些附近的野草,可野草都是綠的,生命正旺盛著,哪能燃火?他們只得嘆氣做罷。牛孟還很生氣地罵了一句:“TMD!連G城的草都對我們有意見。”
“好冷!”邱成逃跑時情急之下身上只套上了一件薄衣,此時他感覺冷風刺骨,“誰有煙?拿根菸來暖和一下。”
“我這裡有。”雲楠顫抖著從褲袋裡摸出了一包癟癟的劣質香菸。
大家從雲楠手裡接了煙,湊到唐大山身邊揹著風把煙點了。一會兒,四個火星在黑暗中快速地燃燒著。抽菸是他們最近才學會的,原來在學校,雖然他們也偶爾抽抽,但不是真抽,在找工作這段煩悶的日子裡,他們的愁常常化成一縷縷輕煙,不覺中他們個個都抽上了隱。
煙火的照耀下,可見雲楠那纖細蒼白的手指。曾有很多親人、同學誇過他的手指,都說他將來一定是拿筆桿子吃飯的,不是藝術家,就是當官的,說得他有些飄飄然。雲楠夾著那支劣質香菸緩緩放到嘴邊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手指夾煙倒是蠻適合的,有些美感,至於當藝術家什麼的,都TMD是扯蛋。
雲楠、邱成、漁偉、牛孟、唐大山,他們是高中同學,在學校交情如兄弟,一個鹹蛋五個人分。他們彼此都取了綽號,雲楠叫竹子,邱成叫奶油,唐大山叫小三,漁偉叫胖子,牛孟叫老牛,但叫到最後一直叫下來的就只剩胖子和老牛。高考失敗後,他們爲了不給貧困的家裡再添負擔,選擇了外出打工繼續追逐夢想。
當時他們出來時還是炎熱的夏季,想不到轉眼間,已是冬天了,但他們還是沒有找到工作,仍然還奔走於大小工業區,尋找收留他們的地方。他們帶來的路費已花得差不多了,天氣冷了也不敢買被子衣服。找工作的日子雖然非常艱苦,但他們爲了改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爲了他們心中那遠大的夢想,不得不苦苦地堅持著。
“我回去看一下治安隊走了沒有。”雲楠捻息了菸頭,“你們在這裡等著。”
“你要小心點!”邱成關心的提醒。
“嗯。”雲楠應了一聲後,向深黑的荔枝園而去。
再次穿過荔枝園時,雲楠的心情異常沉重,他非常擔心漁偉被抓。如果漁偉被抓了,那就會額外產生一筆巨大的開支,到時候,大家沒錢吃飯,只有乖乖地回家。
雲楠出來時,他的父母很不放心,勸他老老實實在家種田算了,但他不聽,執意來了G城。
走出村莊的時候,他在心裡發誓,混不出人樣就不回家。高考的失敗,已讓他感覺在村裡丟光了面子,如果在外面晃盪了幾個月,因找不到工作回家,那肯定會被村裡人笑得更厲害。
一定要在G城生存下去,這是雲楠目前階段唯一的目標。所以漁偉的安全與否,至關重要。
雲楠靠近租房時,沒有見到光亮,他猜測治安隊多半是已走了,不然不會沒有光亮。但他怕治安隊設伏,爲了安全起見,他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租房窗臺下。
租房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一點聲響,看來治安隊已撤走了。他對著房內輕輕喊了一聲:“胖子!”
房裡沒有人應,倒是隔壁聽到喊聲後,打開了燈。雲楠見到隔壁窗戶上印著的影子似乎是一個女人,接著他聽到一陣用桶接水的聲音。
直到隔壁的燈熄了,雲楠纔敢爬進了房。打開燈後,他見到地上一片狼藉,胖子的白T恤上還有幾個腳印。
“就算胖子沒被抓,光著身子,凍都會凍個半死,要趕快找到他才行。”看著漁偉的衣褲沒穿走,雲楠很擔心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