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明明每天都相見，此時此刻，我卻覺得那樣的陌生。

不止是因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完整的樣貌，更因爲……此時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天瞳，不再像從前的天瞳了。

他變了，變得……我無法描述了……

紫水晶般的雙眸在這張只有白色的臉上尤爲突出，點亮了屬於天瞳的色彩。在燈光下，這雙令人驚豔的眼瞳折射出璀璨光彩，在只餘一臂的距離，我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水晶般的棱跡。

毫無感情、冷漠、冰冷、毫無生氣。

這是一雙虛假的、徒有璀璨外表的、華麗卻空洞的義眼。

可是，即使我看得出這分明是一雙虛假的義眼，毫無視物的作用，我卻能清晰感受到天瞳在看著我，他的確在看著我，盯著我的眼睛，傳達著他的野心。

“你要做什麼？”我很不安，退後了兩步。

“阿念。”他呼喚我名字的時候，還是那樣的溫柔，聲音裡帶著令人溫暖的笑意，“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很不公平，但是……如果我向你伸出手，你會拋棄一切跟我一起離開嗎？”

他伸出了白皙到不正常的右手，停在了我面前，嘴角含笑，期待著我的迴應。

我不明白他想確切表達什麼意思，但我的內心已經做出了選擇。我抗拒著這隻手，抗拒著天瞳虛假的外表，我感受得到，他變得瘋狂。

“好強烈的執念。”抱臂靜靜站立著的妖異少年風嵐冷哼一聲，說道，“天瞳，你在向惡靈體轉變。”

天瞳微微側頭，他的這雙義眼還是在看著我，說話的對象變成了風嵐：“你的耳朵這麼靈光？怎麼？我只是願望稍微強烈了一些，就要被判定爲惡靈體了？也是哦，你們這些傢伙早就沒有願望，在安晟的迷惑和控制下，像行屍走肉一樣了。”

“善惡的判定並非從願望的強烈，這你也是知道的。”風嵐淡定說著，完全不理會天瞳話語中稍稍尖利的冷嘲熱諷。

忽然之間，我感受到空氣中有異常的顫動，再眨眼時，原本被我一拳頭打得趴在地上的瘋女人憑空出現在了我與天瞳之間，腿的殘影在燈光下閃過，狠狠踢中了天瞳。

“咚”的一聲，完全不是肉體踢中肉體的聲響，天瞳在千鈞一髮之際擡起了左手手臂去抵擋。瘋女人的腿踢在了天瞳防衛的左臂上，她頓時扭曲了小臉，倒在地上哭嚎起來：

“蘇豪！你給他裝了什麼！痛死我了腿要斷了腿要斷了！”

但她這一腿還是起了作用，天瞳被踢退好幾步，待他一腳踏地穩住身體之後，冷笑一聲。

青色的光芒在瘋女人倒下的地面上綻開，像是從大地中裂出的玉光，帶著一陣陣令人舒適的氣息，將哀嚎的瘋女人籠罩。

“紫邪情，你可真敢下腿啊，也不怕踢壞了天瞳大人蘇豪要你賠得傾家蕩產。”風嵐依舊不爲所動，甚至嘲諷起魯莽的瘋女人。

好奇怪，他們的態度好奇怪。我對這幾個奇奇怪怪的人更覺疑惑，他們到底是什麼陣營？看上去，風嵐、紫邪情是一隊的，可是風嵐對於紫邪情的受傷完全不在乎，甚至還要去嘲諷。而蘇豪又是什麼站位？他是天瞳的哥哥，卻又有著與天瞳對立的態度，而這兩個怪人，似乎與蘇豪也很熟悉。可是，蘇豪不幫助任何一邊，他就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

青色的光芒也在受傷狼獸的位置綻放，大狼縮小成大狗狗的身形，而後竟化作了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半跪在地上捂著頭。

而屏障之外那個身著紅色皮衣的凌厲女人，又爲何會扮作天瞳的護士？他們之間，也有什麼聯繫嗎？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我只覺得頭忽然一漲，有一段本該流淌著的力量被什麼東西阻礙，覆蓋了我的記憶。

所有的一切都好奇怪，都是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可是，我好像……又從心底裡能夠接受這一切。

我繼續向後退著，只有一種想要逃離這詭異一切的急迫感。可是……又有一個聲音在我心底響起，告訴我，留在這裡，能夠揭開我想知道的真相的面紗。

一隻手握住了我的肩膀，也阻止了我的懦弱後退，是蘇豪，我不知不覺間，已經退到了他的身邊。

他守候在屏障的中心陣法邊，並不插手那邊發生的一切。我回頭看向他時，發覺了他眉宇間的一抹惆悵，而他也向我看來，揚起笑容：“真是麻煩啊，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

不懂，完全不懂他的意思，但我停下了腳步，因爲身後已經是屏障的邊緣，因爲我被他按住了肩膀，因爲我擔心著發生的一切。

“他們……都不是人，對吧？”我問出了心中最強烈的疑惑，又看了眼蘇豪身後的陣法，加上一句，“你也不是。”

“你也不是。”蘇豪笑呵呵地重複了我的話，讓我一驚。

但蘇豪並沒有過多的糾結在這些事情上，比起我的疑惑，他更擔心天瞳的情況。

我能感受到他的惆悵也是來源於天瞳，便問道：“你爲什麼不去幫天瞳？你是他的……不，你並不是他的哥哥，對吧？這只是一個用於掩飾的身份。但是，你應該是站在天瞳那邊的。”

蘇豪依舊笑著，笑容一如既往的大方親切，並沒有被天瞳的背叛與惡性化影響。他看著天瞳，眼中是一片溫柔：“讓他去鬧一會兒吧，他也是需要發泄壞心情的。”

待他話音落下，我又感受到了空氣中那詭異的振動，燈光之下，虛影顯現，又凝現了實體。

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圓球顯現，在燈光下折射異樣的光芒，灰色的皮肉包裹著渾圓之物，靜靜漂浮在空氣中，又忽然之間，全部睜開。

“嗚哇——”我沒忍住驚恐大叫起來，空氣中，竟漂浮了數不清的拳頭大的眼瞳！

視覺衝擊之大，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壞。但是，屏障外面的人，並沒有對這些出現的眼瞳有任何反映。是這個屏障遮住了他們的視界嗎？還是那個身著紅色皮衣的女人在用某一種手段欺瞞著無知的人羣？

屏障的中央化作了戰場，卻只有紫邪情一個人在應對著突然出現的眼瞳，在一個又一個眼瞳對她的糾纏下對抗掙扎。

天瞳和風嵐都站著不動，冷漠地對待著可怕的場景。然而，只有風嵐是那個真正袖手旁觀的人，他抱臂站著，慵懶地耷拉著尖長的耳朵，只在紫邪情快要侵擾到他的領域時，才稍稍後撤躲開一些。

天瞳與風嵐不一樣，他的嘴角帶著危險的笑意，迫切地想要逼得紫邪情走投無路，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著，雙手握拳——是他在控制這些可怕的眼瞳！

瘋女人還是挺能打的，翻身踢腿、轉身肘擊、跳躍揮拳，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將一個個靠近她的眼瞳摧毀，留下一地扭曲破裂的眼瞳以及顏色詭異的黏液。

不消一會兒，視界之中，再無一個眼瞳倖存。紫邪情打爽了，叉腰一撩頭髮，咧嘴大笑起來：“哈哈哈！我說天瞳，你是玩過家家把腦子玩壞了嗎？哦不對不對，廣義來講，你沒有腦子的！你要是靠著這副義軀跟我打架，我還會顧及把你打壞了蘇豪扣我一百年的工資，沒想到你居然傻到用本體，這些眼瞳，來一個我錘爆一個！來呀！再來呀！按照你的脾性，結界之內，應該還有不少沒顯形的眼瞳吧！”

紫邪情瞪大了眼睛在笑，這樣的笑容著實猖狂，她邊喊著邊揮起了手，話音落下時，雙手也放了下來，眼神中的狠厲只增不減：“我看等到只剩最後一個眼瞳，你還能再作什麼亂！”

“呵呵呵……”天瞳低低笑了起來，笑得不屑一顧，漠視著紫邪情的瘋狂，反而威脅道，“怎麼？就憑你們毀掉了我所有在結界中的眼瞳，就想把我完全控制？我還有數不清的眼瞳在世界各個角落裡。你們就不怕……整個世界陷入混亂？你們就不怕整個靈界陷入混亂？”

“你要做什麼！”紫邪情突然就不淡定了，狠狠問道。

天瞳收了收勢，抱起雙臂，又變得分外冷靜無辜，有恃無恐。

他沒有說話，空氣中顯出了更多他的眼瞳，而被稱爲結界的屏障之外，傳來了人們驚恐的尖叫。

結界外的空氣之中，也出現了一模一樣詭異漂浮著的拳頭大小的眼瞳，密密麻麻，竟是覆蓋了整個花園的上空。彷彿是天空睜開了無數的眼睛，用冰冷的目光漠視著無知的人們。

“我還有……數不清的本體。”

在天瞳冰冷笑著的話語中，紫邪情的臉色沉了下來，再也沒了先前的瘋狂，連同原本對此全然無動於衷的風嵐也變了臉色，他向前一步，質問道：“天瞳，你想引發混亂嗎？你真的想被當成惡靈體封印嗎？”

“誰讓你們……要打擾我的美夢？”天瞳嗤笑著，卻像個小孩一樣，在發泄願望未得到滿足的壞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