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辯個痛快!
蘇澤也沒料到,禮部竟然搞了一個和尚道士下南洋的政策,來對抗西班牙人在南洋的傳教活動。
禮部這幫人的腦子也開竅了?
只是這幫和尚道士,能不能競爭過那些傳教士,蘇澤就不知道了。
但如果真的有和尚道士願意去南洋傳教,蘇澤也是不反對的。
這些很快也不是京師的熱點話題,大明水師返回登萊這條消息,成了各大報紙的頭條。
這一次大明水師巡航了琉球、澎湖、呂宋,整個艦隊完完整整的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三地的奇珍。
馬尼拉呂宋國的使團也跟隨大明水師一起返航,大大揚了大明國威。
當大明水師靠港的時候,整個港口都發出歡呼聲。
張敬修雖然不情願,還是被船長強行拉著站在甲板上,接受了港口百姓的歡迎。
直沽號停靠後,火長助手張司提著兩人的行李,催促著張敬修下船了。
張敬修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船艙,這纔在張司的催促下離開了直沽號。
就在兩人快要離船的時候,船長李經對著張敬修說道:
“提督下令,到港後休整三天,張火長你隨我來。”
張敬修不知道李經有什麼任務,只好擡著自己的箱子跟上了李經。
兩人上了一輛馬車,張敬修這才問道:
“船長,我們要去哪裡?”
李經說道:
“水師都督府。”
這下子張敬修也不再問了,肯定是水師提督李超召集軍官骨幹開會。
自己身爲直沽號的火長,也算是艦隊的中層了,被喊去開會也是正常的。
張敬修這才放心,他來登萊的時候掩藏了身份,就是船長也不知道他閣老之子的身份。
張敬修跟著船長來到了登萊的水師提督府,見到了提督李超和宣慰使宸昊,在場的還有各艦的船長和軍官,這裡就是大明水師的核心陣容了。
張敬修低調地藏入人羣之中,提督李超聚集衆人,肯定是要商議大事,輪不到他這個小小的火長插嘴。
果不其然,等到衆人聚集後,提督李超首先說道:
“聚集大家前來,本督和宣慰使要回京覆命了。”
“李某是粗人,奏疏的事情還要大家幫忙。”
這位作風強悍的水師提督,罕見的說了軟話,但聽到李超這話,衆人都皺起眉頭來。
對於這幫水師軍官來說,對陣殺敵他們不怕,但是讓他們寫案牘文書,那可是要了老命了。
沒辦法,水師第一代軍官的高層,大部分都是前大明海防的軍官,他們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只是在海務教習所短期培訓過,寫奏疏還是太難了。
而宣慰使宸昊能寫奏疏,但是他在水師中擔任的是監軍工作,並不接觸航海實務,這一次的覆命奏疏,總結航海經驗是很重要的部分,他也沒辦法主筆。
所以思來想去,李超只能聚集整個水師的軍官,羣策羣力出一份奏疏來。
幾艘艦船的船長都後退半步,將張敬修這幫青年軍官讓到了前排。
張敬修這下子反應過來,還是這幫船長老奸巨猾啊!
果不其然,看到這些年輕軍官,提督李超也面露笑容,他說道:
“咱們水師的未來,還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等日後你們統鎮一方,也少不了要寫奏疏,現在本提督就給你們提前鍛鍊的機會!”
這下子衆多年輕的軍官都互相苦笑。
提督李超接著說道:
“你們就留在這裡商議怎麼寫奏疏,本提督和諸位船長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這些,提督李超就領著一幫船長離開。
宣慰使宸昊同樣領著太監們離開,就剩下這幫年輕的軍官。
張敬修嘆了一口氣,在場的都是海務教習所的同學,看來提督早有預謀,這次不把彙報奏疏寫完,是別想要離開這個房間了。
衆人嘆著氣,張敬修最後還是說道:
“諸位兄臺,還是快點幹活吧。”
有了張敬修牽頭,衆人算是有了主心骨。
“張舉人!這文化人的事情就靠你了!”
“是啊是啊,張舉人就屬你最能寫,這次大家都要配合你了!”
張舉人是張敬修在海務教習所的外號,因爲整個海務教習所的學員之中,只有他一個人是舉人。
都是同期同學,氣氛也活躍了一些,衆人當然也不可能都讓張敬修主筆,也逐漸開始討論起來。
但是這幫人哪裡寫過奏疏,討論都是亂糟糟的,張敬修忍不住打斷他們。
“這份奏疏是提督向朝廷覆命的奏疏,一定要分清主次,咱們先從最重要的事情開始寫。”
“張舉人說的對,咱們水師出航是爲什麼的?”
張敬修扶著額頭說道:
“當然是測試新船,積累航行經驗。”
張敬修攤開紙,開始起草草稿。
等張敬修打好了框架,到了填補技術細節的時候,海務教習所的專業性就體現出來了。
這些青年軍官也許不如老軍官老練,對敵經驗也不足,但是經過系統學習,專業性更強。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這次航行中遇到的問題都總結出來。
有些問題比較大,比如艦隊的風帆強度不夠,經常需要修補,需要更耐用的材料。
比如海上火炮容易受潮,經常發生啞彈的情況。
還有一些是比較小的問題,比如夜間缺乏艦船之間的聯絡手段,遇到海盜夜襲的時候只能依靠炮聲判斷方位。
各種航行中實際遇到的問題,都被張敬修記錄下來。
接下來是總結經驗了。
這次航行驗證了登萊—琉球—澎湖—呂宋航線的海圖,《閩海針經》確定是準確的,遠航還重新測繪了琉球、澎湖、呂宋的港口水文數據,又標記了海圖上的幾座暗礁。
接著又將水師對付海盜的戰術進行了總結。
果然在衆人的努力下,這份奏疏差不多完成。
等到提督李超和一衆船長醉醺醺的回來,看到張敬修起草完畢的奏疏,兩眼都放出光芒!
人才啊!
但是直沽號船長李經一把抓過張敬修道:
“想都別想!張郎是我直沽號的火長,日後直沽號可是要交給他的!” 李超暫時打消了挖人的想法,但是看向這幫年輕的軍官眼神中多了一絲讚許。
他原本對於什麼海務教習所是有牴觸的,要在海上殺敵,光念書有什麼用?
況且海務教習所念的書,其中大半還不是兵書。
所以大明水師剛成立的時候,李超戲稱這些海務教習所出身的軍官爲“秀才”。
但是這次航行,李超發現最靠譜的就是這幫“秀才”。
出航的經驗可以積累,作戰的經驗可以積累,但是有些東西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海務教習所出身的軍官,都能懂得航行、導航和炮術,這些都是海上重要的技能。
其實這些技能,經常出海的老水手一般也都會些,甚至有的老水手要比這些紙上談兵的秀才更擅長一些。
但是重要的是,海務教習所讓所有人明白,這些都是可以進行規模化培養的。
也許培養出來的水師軍官上限不如一些有天賦的老水手,但是下限要超過大部分水手了,而且他們的水平還很綜合,在船上很適用,可以安排在各個軍官崗位上。
這一次歸航後,李超見到船塢裡那幾艘新造的艦船,大明水師已經面臨船員不夠的問題。
這次上京,一定要奏請朝廷,解決這個問題!——
十一月五日,沈一貫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報館,他一開口就是:
“子霖兄,幫幫我!”
羅萬化知道沈一貫最近在忙鴻臚寺的事情,看樣子又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肩吾兄,你不是應該先去求大鴻臚嗎?難道大鴻臚都沒辦法解決嗎?”
鴻臚寺剛重組完畢,王世貞初掌寺權,蘇澤本來也不願意介入太多。
畢竟他和王世貞沒什麼交情。
但是沈一貫說道:
“正是大鴻臚讓我來求子霖兄的,這次你可一定要出手啊!”
蘇澤無奈地說道:
“肩吾兄先說說看是什麼事情。”
沈一貫說道:“是馬尼拉呂宋國使團的事情。”
“這馬尼拉呂宋國,並非呂宋舊邦,如果光是這樣也就算了,這馬尼拉呂宋國連一個國主都沒有,而是三十三家組成的市政會議執政。”
“朝廷對此頗有議論,認爲這馬尼拉呂宋不可稱國,不能接受他們的朝貢。”
蘇澤又問道:
“那大鴻臚的意思呢?”
沈一貫說道:
“王鴻臚自然是支持馬尼拉呂宋國朝貢的,馬尼拉是南洋重要支點,我大明要重下西洋,自然要控制馬尼拉。”
“大鴻臚說,我華夏上古的時代,堯舜也是部落共選出來的,馬尼拉呂宋國也不能算是化外蠻夷,其中過半也都是華商家族。”
羅萬化點頭說道:“大鴻臚的說法很有道理啊。”
沈一貫苦著臉說道:
“大鴻臚可就被噴慘了。”
“啊?”
“禮部官員說,大鴻臚竟然將化外蠻夷和上古先賢相提並論,要上書彈劾大鴻臚。”
“還有言官拿華商身份說,這些呂宋的華商名爲商人,其實是背離大明的流寇,這等不忠不義的人根本不能視作大明子民,說馬尼拉呂宋國是個海盜倭寇的國家。”
這下子羅萬化也不說話了。
蘇澤皺眉,他也沒想到,馬尼拉呂宋國朝貢的問題,竟然變成了一個政治問題。
政治問題,討論的就不是馬尼拉呂宋國朝貢利弊的問題,而是要討論馬尼拉呂宋國政體是否正當,海外華人的政治定位。
這些問題都是非常複雜的問題,一旦陷入到辯經之中就無休無止。
上升到政治,王世貞這個鴻臚寺卿就不夠看了,也難怪他會讓沈一貫向自己求助。
蘇澤也頭疼。
馬尼拉政體的問題,是關係到日後大明吸納朝貢國的問題。
總不能朝貢國沒有國王,就不允許朝貢吧?
而海外華人的問題,在原時空都是個敏感的話題,網絡上都能用鍵盤戰鬥到天荒地老,更不要說本身就很注重華夷大防的大明朝了。
“肩吾兄我知道,但是這件事,我要和師相商議下。”
“高閣老?高閣老能出手嗎?”
蘇澤點頭說道:
“師相推崇實學,實學對這些問題的態度就是從實際出發,先擱置問題,南洋問題事關我大明再下西洋大業,只要能說服師相,就能壓制朝中反對的聲音。”
沈一貫連連點頭,蘇澤說要請高閣老出手,他也安心多了。
——
十一月七日,京師。
這一次蘇澤預料錯了。
高拱支持了他的意見,上書“務實爲本,封貢呂宋”這一主張後,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反對浪潮。
而且這一次朝野爭議,已經從反對馬尼拉呂宋國朝貢,上升到了對實學路線的反對上。
《新君子報》一馬當先,抨擊高拱的含糊曖昧態度,更是嚴申華夷大防。
這次《新君子報》的文章很有水平,指出朝廷再下西洋,本意就是“宣揚王化”。
如果在宣揚王化的過程中,放棄了華夷大防,豈不是本末倒置?
《新君子報》甚至提出了“滅夷狄而尊王化”的口號,要求討伐這些“不尊王化”的國家。
《商報》的立場則要溫和一些,它提出馬尼拉呂宋國如果要向大明朝貢,可以從呂宋國舊王室中選出一名國主來,親自向大明請罪朝貢。
而馬尼拉的華商,那就是馬尼拉呂宋國的商人,只要按照外國商人的標準納稅就行了。
但最激進的是《新樂府報》,這篇報紙將馬尼拉的市政會議,和上古時代推舉堯舜的制度並列。
報紙上吵得昏天黑地,朝廷上吵得昏天黑地。
蘇澤也不得不放下手裡的其他事務,專心應對這次馬尼拉呂宋國朝貢的事情。
按照登萊那邊的消息,馬尼拉使團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如果不盡快明確他們的朝貢資格,馬尼拉朝貢的事情就要吵黃了。
看來這場辯經還是逃不掉啊。
蘇澤無奈的苦笑,也開始起草奏疏。
不就是辯經嗎?既然要辯,那就辯個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