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接風宴雖然簡單，但是在戰時能有這樣規格的接待，已經超出了特使團裡許多人的預期。
夜深時分，衆人在兵部的安排下都住進了主城府後院的客舍之中。
唯一沒有離開宴客廳的就只有坐在主位上的大帥董遼，他自飲著陶壺中的濃茶。
作爲邊關地位最高的統帥，董遼卻從來沒有放低過對自己的要求，就如同他下令參戰人員禁止飲酒一般，這位統帥絕對會起到最模範的帶頭作用。
至於爲何以濃茶取代烈酒，完全就是爲了用它來提提神，順便等一等將要到來的客人。
在這位邊境大帥的眼中，唯有書院那個身穿藍衫手持竹簡的人，纔有資格跟自己來一場平等且真誠的對話。
“董兄，別來無恙……”
在聽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後，董遼睜開了微瞇的雙眼，細細的端詳起了這位許久未見的友人。
“別來無恙，秦老弟！”
董遼當年也是京城裡的問題少年之一，生性好動又喜兵法武藝，很自然的在那羣少年中成爲了孩子王一般都存在。
秦無息比董遼小了近十歲，這也使得他們兩人之間本該沒有太多交集。
可有趣的是，當年半大的秦無息跟隨夫子身邊，曾在學院接見過兵家的來訪，這也使得董遼與秦無息有了一次別開生趣的經歷。
當初的董遼並非是如今這般穩重成熟之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讓這位兵家新星的眼中目無旁人。
從小熟讀兵法，六歲便開始練習兵家體術，不管是在兵家還是在整個京城，董遼在同齡人中都很難碰到對手。
御射棋書這幾個方面，在董遼的圈子內更是無人能出其右。
直到他在書院遇見了那個半大的少年。
兩人在夫子和董老帥閒聊的間隙切磋了幾局。
原本董遼並未將秦無息當作對手，甚至覺得指點一個小屁孩顯得有些無趣。
可一局下來董遼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局結束後這位京城的兵二代開始真正重視了起來。
當第三局秦無息淡然的落下那必殺一子之後，董遼終於開始正視起了這個十多歲的男孩。
棋局如戰場，自幼熟讀兵書善用兵法的董遼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連輸三局，而且還是輸給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人。
“戒懶得勤，以勤治惰，你應該很久沒有溫習兵法了……”
“戒燥得緩，以緩穩性，你棋風太急於求成，背後會留下不少漏洞……”
“戒驕得穩，滿招損，謙受益，你輸在一開始就沒有重視我……”
當初滿臉稚氣的秦無息用這三句話讓董遼於棋桌旁枯坐了一個下午。
最後隨父親返回兵家之時，他先是拜別了先聖，隨後同樣以尊師之禮拜別了秦無息。
自那以後京城內的小圈層裡少了這位兵家二代的身影，也是在那時他主動讓父親將他調來了這北境邊關，跟隨大哥董瓚在真正的軍中開始學習。
時間一晃過去了快三十年，當初的驕子變成了沉穩的大帥，而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依舊身著藍衫手持竹簡，不過他的下顎卻留起了一撮淺淺的鬍鬚。
有的人見了一輩子也沒有任何意義。
有的人只見過一面卻會使你終生受益。
秦無息至於董遼便是後者一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當年那番醍醐灌頂的發言，或許此刻這位沉穩的邊境大帥，還需要多花很多年的時間才能取得這般成就。
“請！”
董遼招呼著秦無息入座，而他自己也從主位上走了下來與秦無息面對而坐。
他將自己壺內的濃茶倒在了兩個空杯中，他似乎也知道秦無息不喜飲酒。
“跟你一同來的那幾個小輩修爲似乎都不錯……”
董遼之前便感知到李開泰幾人的存在，不過秦無息爲了能跟自己單獨見面，已經先行將幾人安頓好了。
“不止是修爲……”
秦無息的話並不多，他餘下未表達的意思是，他更看重這幾位小輩的心性。
“你那個小師弟呢？”
董遼雖然在邊境，但是兵家的情報工作卻比任何人的想象都要強大。
再加上幾月前學院的異象實在惹眼，所以董遼也不介意讓秦無息知道自己所知道的情報。
“很好……”
這是秦無息第一次與外人說起李開泰，就連那個黑臉漢子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大師兄對自己的評價會如此之高。
“哦？”董遼也有些驚訝，他知道秦無息雖然看上去平淡如水，但這片靜水之下卻隱藏著怎樣的波濤，以及這位學院大師兄內心的心氣纔是人間頂流的高。
“他以後會成爲儒家新的領袖。”
“……”
隨著秦無息這話出口，董遼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前段時間京城內和白家論會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兒。
大家都在說儒家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不僅得到了夫子的認可，甚至在未來還會成爲儒家崛起的關鍵。
原本董遼以爲這只是一部分人的戲說，可如今從學院大師兄的口中說出來，這位大帥則不得不重新對這件事審視一番。
雖然在朝堂上兵家一直保持著中立，但實際上偏向於儒家的表現很早就已經有了苗頭。
大印以法建國，但法家近些年來越來越不得民心，甚至連皇家也開始對法家產生意見，再加上法家學派本家內派系林立，光是內鬥就已經耗去了他們一部分精力。
這些年雖然法家在朝堂表面上是一手遮天，可不論是深得人心的儒家，還是手握兵權的兵家，都沒有在打壓中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大體都保持著可以完整運轉的能力。
而且從董老帥和夫子的私交來看，儒家和兵家一直擁有著隱於人前的友誼。
“這次蠻族大軍來犯，你有什麼意見？”
董遼表現得很謙虛，他知道面前這個人雖然不是兵家之人，但是能在棋盤上勝過自己，秦無息對於兵法和戰局的認知，絕對不是外人以爲的那麼簡單。
“斬首！”
秦無息僅僅用了兩個字，便闡述完了他對整場戰局的判斷。
而董遼的眼神也隨之一亮，心裡不免回想起了那個在棋盤上殺意縱橫的稚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