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夏顏覺得自己在做這輩子最瘋狂的一件事情。她把自己縮進臥鋪上純白的棉被裡,覺得可能很髒,卻又興奮而幸福。火車發出轟轟聲,不停地搖晃,像是搖籃和催眠曲一般。明天,她將會一個人到達一個陌生的城市,去見一個陌生人。天色其實尚早,車裡的人還在相互交談,紀夏顏便在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普通話中沉沉睡去。
睡夢裡是穿著白衣的乾淨少年,伸出手來接過她的揹包,安靜地微笑。然後是好友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重複。我表哥,孟書冉,他會說話,可是他聽不見。紀夏顏下意識地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安靜溫和充滿書卷氣的男子,無論怎樣炎熱的季節,他都會乾淨清爽地微笑。
一天一夜的火車旅行,紀夏顏在睡夢中度過。
Z城的天氣算不上熱,也或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裡有一絲涼意。來接她的,名爲孟書冉的男生,沒能穿著紀夏顏心心念唸的白上衣,而是一身黑衣黑褲,表情嚴肅。在他接過紀夏顏的大揹包的時候,她清楚地聽見他用標準的普通話道:“你出站太慢了。”
紀夏顏覺得,自己一點點石化了。
所以,想象和現實果然永遠都是有差距的。只是她運氣不好,差距特別大。
關於孟書冉這個人,紀夏顏有時聽好友提起,代號通常都是我表哥。她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是崇拜。那個時候她纔剛上初一,新同桌活潑好動外加話多。某天上地理課的時候學到澳大利亞,新同桌興奮地說:“你知道嗎?我表哥就在澳大利亞。”紀夏顏的心裡帶著崇拜,那個時候對她而言,生活在國外的人都是“超人”,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板著臉對同桌說:“我不知道。”後來她才發現,“你知道嗎?”是同桌林芝芝的口頭禪。
“你知道嗎?我表哥是個有名的設計師。”
“你知道嗎?我表哥可比年段那個誰誰誰帥多了。”
“你知道嗎?我表哥聽不見。”
當暑期來臨的時候,紀夏顏對好友說想去北方旅遊。林芝芝拍手道:“我表哥今年暑假回國,要到Z城度假,不如你和他一起吧。”
紀夏顏十分沒有禮貌地問:“你表哥不是聽不見麼?怎麼和我一起玩。”
林芝芝鄭重其事地拍拍她的肩膀,道:“相信我,你寧願他聽不見。”
紀夏顏一廂情願地把這句話理解爲,因爲他聽不見,所以內心通透乾淨,有著神仙般的氣質。至於自己怎麼會有這樣錯誤到離譜得想法?紀夏顏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了。
當孟書冉領著紀夏顏走到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旁,自顧自地拉開副駕位置的門坐進去,並且還厲聲道:“還不快上車”的時候,紀夏顏覺得他剛纔幫自己揹包真是一件極其慶幸的事情。爲什麼林芝芝從來沒有提過,她的表哥脾氣很差呢?
出門前林芝芝還說:“讓我表哥帶你到處玩玩。”紀夏顏現下對這句話無比懷疑。
幸好Z城對於紀夏顏來說是一座完全新鮮的城市,汽車發動,她扒著窗口看窗外的“景色”,一時也忘記了要如何和孟書冉溝通這個複雜的問題。
交通擁擠,空氣混濁。
這是紀夏顏對Z城的第一印象,實在說不上好。呼吸中似乎都帶了粉塵的味道,整個城市看起來灰濛濛的。明明是那麼寬的馬路,卻還是堵得可怕。
“你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度假啊?”明知道對方聽不見,又背對著自己看不了脣語,紀夏顏還是問出聲來。心裡想得卻是:“反正你也聽不到。”
“這裡是先生母親的故鄉。”
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讓紀夏顏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不過和藹的司機大叔明顯沒有感覺到紀夏顏受到的驚嚇,興致勃勃地繼續道:“姑娘,你看這裡哪裡不好啊。我看這裡好得很呢。道路寬敞樓房高大經濟發達,又是文化底蘊也很深厚啊!”
紀夏顏想到自己剛纔那句“這種地方”,不禁一身冷汗地問:“大叔您是本地人呀?”
“哈哈,是啊,你要去哪裡玩儘管跟我說,我對這裡可是熟得很。”
“這裡的路確實很寬呢,我家鄉只有主道纔有這麼寬的路。”紀夏顏挑出一點來讚美一下,內心的真話是:“堵成這樣,再寬都煩心。”
也不知大叔是不是報復,樂呵呵地道:“這裡都是平地,道路當然寬啦,可不像你們南方那種地方,到處都是山,一點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