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年夏天的農忙我沒有隨著嬸孃回孃家的話,我想我這輩子肯定會像村裡的二狗他們一樣,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娶老婆生娃,然後給娃攢錢討老婆這樣平凡的生活。那些索要血食的孤魂野鬼,尋找替身的枉死冤魂,劃地稱霸的鬼中悍卒等等都只會是我哄孩子的故事。一個不經意的選擇,那些妖魔鬼怪都一一在我的生活中出現,我也接觸到了這異於凡世的靈異世界。
……
六月初十,宜:祈福開光赴任會親友兇神宜忌:月建小時土府厭對招搖忌:作竈掘井動土栽種
大早上,天矇矇亮我娘已經催促我起牀了,因爲大舅和外公出去做法事了,家裡只剩下二舅和外婆,所以今天我要跟我娘回孃家幫忙收水稻。臨出門我娘邊給我整理衣物,邊叮囑著注意事項,更是詢問護身符有沒有戴在身上。
“知道了,嬸孃”我嘟囔著應聲著,但是明顯有點膽怯,因爲我的護身符已經在前幾天丟失了。
嬸孃,這就是我對我孃的稱呼。以前我也試過喊“娘”的,可是我娘她根本不應我,非要喊“嬸孃”了才應,記得剛開始時我一直非要喊,最後迎來了一頓竹筍炒肉。等到我娘解釋了才明白,原來我剛剛出生時,外公就找人給我批過命,說我和家人相剋喊得親了會克到家裡人,父母只能只能偏喊,我爹更是得偏喊成“阿兄”,小名更是叫“瘦狗”。
我的外公叫張成,很普通的一個名字,方圓百里叫這個名字的起碼得有十個八個,但是提起道公張,那麼別人就肯定知道是說的是我外公,那可是十里八鄉出名的道公。
我們這裡不論婚喪嫁娶、紅白喜事、趕鬼、除病、造屋擇日、看八字、解關、占卜、看相、超度亡靈、打醮、安神等等都會用到道公,道公這個職業貫穿了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過程,而我外公是這方圓百里的道公里面兩大高人之一。
雖然外公也有了十幾個徒弟,這些徒弟也都已經出師了,但是道公這個職業是以從業年齡長爲尊的。外公幾十年的經驗,再加上種種事蹟,鄉親們還是更喜歡找我外公去辦事。所以哪怕是農忙時期,外公也是經常要外出,這就導致了家裡的農活根本就顧不上。
……
嬸孃和外婆把割好的水稻碼成一垛垛的,二舅則是拿起一手稻桿子往一個竹筐裡摔打。二舅拿著稻桿反覆摔打,直到稻桿上面的穀子全掉到竹筐裡,然後再把沒有穀子的稻桿鋪好在田裡。
這樣摔打,根本就不可能把穀子脫粒地很乾淨,經常有一些穀穗摻雜在打完的稻桿裡面,這就需要人檢查了。我人小,十歲的小屁孩基本幹不了什麼事,所以我的任務就是拾稻穗。
我不停地在打完穀子的稻草垛翻找著“漏網之魚“,仔細程度已經和故事裡的神探有得一拼,等到撿到的稻穗多一點了,就拿過去給二舅。
“二舅,你看我厲害吧!“我一邊把穀穗遞給二舅,一邊跟他邀功道。
“瘦狗真不賴,居然撿到這麼多穀穗,晚上給你雞腿吃。“二舅一邊接過我手上拾到的稻穗,一邊給我擦汗。
“這天氣也真是熬人,太陽這麼大,還一點風都沒有。狗瘦累了就去樹蔭底下歇歇,看你這滿頭大汗的,身上都是泥巴,都快成泥猴了。”本來正在割水稻的嬸孃也停了下來,望著我笑著說道。
“知道你愛吃雞腿,上次你外公帶回來時就給醃起來了,專門給你留著呢!荔枝前段時間都熟過了,所以全摘了。你要是早點來,還有荔枝吃呢!”外婆也在旁邊笑著說道。
荔枝我家也有,我前段時間也吃了不少,但是雞腿可是很久沒有吃過了,記得上次吃還是上個月底大舅拿過來的。一聽到有雞腿吃,我差點口水都流了下來。沒辦法,我家也是是在地裡刨食的,父親雖然經常進山裡打獵,但是打到的獵物都是拿到鎮上去換錢用來購買日常用品,平時家裡隔幾天纔有一點葷腥。家裡也養有雞鴨,但頂多是有時做點雞蛋吃,殺雞殺鴨什麼的,做除非是逢年過節,要不然是想都不用想。
但是外公家就不一樣了,外公家經常有雞鴨肉吃,不然就是臘肉。外公出去做法事,主家除了給錢,還會給半隻熟雞或者鴨,臘肉一掛,還有米或者面,有時更是能拿回來一隻大公雞。嬸孃作爲大女兒很受外公外婆疼愛,經常還會讓大舅或者二舅拿吃的給我家裡送。所以在我心裡,外公家簡直是就是天堂。
“嗯,好的。”
我小跑向著田埂跑,一進到樹蔭下,到了樹蔭下,趕緊摘了竹帽給自己扇風。雙手拿著竹帽猛往頭上扇,頓時滿頭的熱氣消散,渾身都舒爽透了。
“怎麼就那麼快就摘完了呢,要是現在還有荔枝該多好呀。”對著樹根邊撒著泡尿,我一邊嘟囔著。
枕著竹帽躺在地上,看著頭頂上的荔枝樹,一陣涼風吹過,頓時渾身就跟泡在水裡一樣,爽透了。這陣風還把樹葉吹得一陣搖晃,一點紅色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看到這點紅色,我頓時就高興壞了,樹葉是綠的,紅色的肯定是摘漏的荔枝。
看著樹上的荔枝,紅彤彤的,想著裡面白白的鮮嫩果肉,甜甜的汁水,我恨不得馬上就爬上樹去。我掙扎著要起身,感覺身子骨有點不聽使喚的感覺,不禁暗呸:不就拾了點稻穗嗎?這就累了,這不是讓外婆他們看笑話嗎?身子猛然一掙,身子一輕就起來了。
三兩下就爬到了那顆荔枝附近,用手一撥樹葉,結果不單單看到了那顆荔枝,旁邊更是有一大簇,上面紅彤彤的,有二十來顆荔枝。
哈哈,好大的一簇的荔枝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摘荔枝的人真是粗心大意,這簇荔枝這麼大個,居然沒有看到,真是便宜了我。誰知道,我剛剛摘完這一簇荔枝,旁邊又冒出來一簇不比這簇差的,我趕緊又去摘,結果旁邊又冒出來了一簇……
我邊不停地往竹帽子裡裝荔枝,邊隨手往嘴裡塞,鮮嫩的果肉塞得嘴巴都鼓起來了,甜甜的汁水更是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我不停地摘著,不一會就把竹帽裝滿了,趕緊把荔枝運到地上
爬上爬下幾個來回,地上已經一大堆的荔枝了,樹上好像還有好多。我心想著這麼多荔枝,主人家居然遺漏了,他家小孩指不定也沒得幾顆吃呢。我幫他摘了,等下讓外婆幫忙送回去給主人家吧,到時他肯定會給我一點,我再拿給嬸孃她們嚐嚐。
想起嬸孃,我往田裡看去。
田裡只剩東一垛,西一垛的稻草,哪裡還有什麼人。
“嬸孃,外婆,二舅,你們在哪裡?我是瘦狗,我摘了好多荔枝,都是別人摘剩下的,你們快出來一起吃呀。”我朝著田裡喊著,可是除了自己的喊聲外,周圍一片寂靜。我頓時就慌了,擡腳就往田裡跑。
我一邊不停地喊著嬸孃他們,一邊向著外婆家的那塊田跑。靠近剛剛嬸孃她們幹活的地方,卻是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散落在田間的稻草,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小娃娃,不摘荔枝了嗎?樹上還有好多呢!”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的背後響起。
“不摘了,我要去找嬸孃她們。”
“荔枝很甜,很多汁喲,你真的不想摘了嗎?”
“嗚嗚……我要去找嬸孃她們,老爺爺你看到我嬸孃他們了嗎?“我以爲是田間幹活的人,回過頭想要向老爺爺問問。
出現在我視線裡的,只有一棵滿樹果實的荔枝樹,還有樹下的一堆紅彤彤的荔枝,哪裡有什麼人。
“老爺爺,你在哪裡?”
“我不就在你面前嗎?”老爺爺的聲音從那棵荔枝樹上響起。“沙沙……“隨著蒼老聲音的響起,荔枝樹的樹葉一陣搖晃,紅彤彤的荔枝,忽然一陣膨脹,果皮慢慢裂開了一條縫隙。雪白雪白的果肉從縫隙中露了出來,隨著縫隙的擴大,荔枝核也出現在了果肉中間,果皮不時一開一合,這哪裡還是荔枝,分明是一個個正在眨巴著的眼睛。
“啊!”看到這麼多詭異眼睛的怪樹,我扭頭就跑。我一邊跑,一邊喊著嬸孃,此時的我多麼希望嬸孃能出現,只要找到嬸孃就好了。
“小娃娃,吃荔枝呀,這麼甜這麼多汁的荔枝,趕緊多吃點。”蒼老的聲音越來越近,隨著這聲音響起,遠處的稻田忽然從我的視野裡消失了。不見了,嬸孃不見了,外婆不見了,二舅也不見了,連稻田都不見了。
“嗚嗚…”我感覺力氣瞬間被抽空了,噗地一下就癱在了地上,聽著背後那蒼老的聲音,我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了起來,閉著眼。我不停地哭喊著嬸孃,希望她能來找到我。
忽然,我的身子一緊,彷彿被什麼緊緊地圈住了。
“放開我,不要抓我呀!嬸孃,嬸孃你在哪裡?”那股圈住我的力量很大,我根本掙脫不了,只能不停揮舞著雙手,大喊著嬸孃。
“瘦狗,瘦狗,嬸孃在這裡,別怕,嬸孃在這裡”
嬸孃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來,我趕緊睜開了眼睛。嬸孃坐在牀邊,緊緊把我抱著。彷彿找到了主心骨,我埋頭在她懷裡不停哭著數落她們把我一個人留在田裡。我把看到的那個荒蕪的世界,還有長滿眼睛的荔枝樹統統告訴了嬸孃。
“瘦狗肚子餓了吧,趕緊吃點東西,二舅給你做了肉粥,還有你最愛吃的雞腿呢!”二舅邊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走進了房裡,邊對我們說著。
看著熱氣騰騰的肉粥,還有碗裡的那個我平時最愛吃的大雞腿,我卻根本提不起一點食慾。
我的頭又暈又重,根本使不上來力氣,嬸孃一邊哄著我,一邊給我喂粥。
這對我平時來說的美食,此時我卻感覺味同爵蠟,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開心,對那棵長滿眼睛的荔枝樹的恐懼此時還佔據著我的腦海。
“怎麼樣了?好點了嗎?”不多時外婆也走了進來,還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又貼了貼我的額頭,然後輕輕鬆了口氣。
“剛剛我看過了,燒已經退了。娘,已經送走了嗎?”嬸孃滿臉希冀地望著外婆。
“大姐你放心,剛剛我和娘已經送走了。”
嬸孃她們在旁邊輕聲聊著什麼,可能是關於我這次的事。由於剛剛燒剛剛退,所以我的頭還是有點暈暈的,所以也沒在意。
吃飽喝足,不一會兒我就有點犯困了,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結果眼前的景物瞬間就讓我驚醒——那熟悉的田埂旁,一棵荔枝樹聳立在那裡,滿樹的詭異眼睛,樹枝搖晃間,似乎那蒼老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啊!”我緊緊抱住嬸孃,睜大著眼睛,感覺四周有股冷意,是那種沁入心扉的冷,身子更是在瑟瑟發抖。
“瘦狗怎麼了?別怕,嬸孃在這裡呢。”嬸孃一邊說著,一邊輕撫著我的背。
看著嬸孃她們關切的眼神,過來好一會兒我才哆哆嗦嗦地把剛剛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們。聽完我的話,外婆和二舅頓時滿臉氣憤,咒罵著什麼吃過了,還不肯走。咒罵了一陣,最後一合計,決定讓我先在外公的法堂過夜,明天去隔壁村找劉仙姑看看。